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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棠攥著靛藍(lán)染布往茶攤走時,耳尖還嗡嗡響著染坊里的打斗聲。

沈謙的名字像根細(xì)針,扎得她太陽穴突突跳——前世她跪在玉錦閣廢墟里時,分明看見那道玄色身影從火中走出來,手里攥著她阿爹的賬本。

當(dāng)時她以為是天災(zāi),如今才知是人為。

街角糖畫攤的焦糖香裹著婆子的閑聊鉆進鼻腔:"趙侍郎家二公子昨日在醉仙樓摔了茶盞,說要找個會算藥材賬的姑娘......"她腳步微頓,糖畫師傅拉出的蝴蝶在陽光下閃著琥珀色的光,像極了前世藥鋪柜臺里的老算盤。

"張大娘,"她轉(zhuǎn)身露出溫軟笑意,指尖輕輕叩了叩糖畫攤的木桌,"您說的趙二公子,莫不是總穿月白錦袍、腰間掛著翡翠魚佩的那位?"

"哎呦蘇姑娘好記性!"婆子瞇眼笑,"就是他!

前日在城西藥行跟人算三七分賬,把掌柜的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人家算盤珠子扒拉得比老驢拉磨還慢。"

蘇若棠摸出枚銅錢買了只糖蝴蝶,糖渣子落在青布裙上,像落了層細(xì)碎的星子。

她望著蝴蝶翅膀上的紋路,心里的算盤早噼啪作響——趙侍郎是禮部實權(quán)派,去年剛替太子操辦過春狩;趙二公子管著家里的藥材生意,而玉錦閣當(dāng)年的西域藥材商路,正是被一場"意外"截斷的。

茶攤的竹簾被風(fēng)掀起時,李大伯正蹲在灶前添柴,砂鍋里的陳皮普洱咕嘟冒泡。"姑娘可算回來了!"他抹了把汗站起身,褲腳沾著新曬的菊花,"方才張三一溜煙跑來說,醉仙樓的陳掌柜在找會打算盤的幫工,日結(jié)五十文。"

蘇若棠把糖蝴蝶遞給跑過來的小茶童,手指輕輕撫過腰間的算盤。

前世她替相府管賬時,趙二公子總愛湊過來看她撥珠子,說"蘇姑娘的手比繡娘還巧"。

那時她只當(dāng)是紈绔子弟的調(diào)笑,如今想來,怕是在試探她對藥材賬目的熟悉程度。

"李大伯,"她解下圍裙疊好,腕間銀鐲碰出清響,"我去醉仙樓試試。

要是天黑沒回來......"她頓了頓,從袖中摸出個小紙包塞過去,"讓張三去城西染坊找顧公子。"

李大伯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才接過紙包,渾濁的眼突然亮起來:"姑娘這是要......"

"查清楚當(dāng)年玉錦閣的藥材是怎么斷的。"蘇若棠替他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白胡子,"您記得我阿爹總說,藥賬里藏著良心。

如今這良心,該見天日了。"

醉仙樓的雕花門簾被小二挑起時,蘇若棠聞到了濃得化不開的脂粉香。

二樓雅間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趙二公子的聲音跟著炸起來:"這么簡單的賬都算不明白?

老子要你們何用!"

她捏著算盤的手緊了緊,抬腳跨進門檻時故意讓銀鐲撞在門框上。

雅間里的動靜突然靜了,接著是錦靴踏地的聲音:"誰在外面?"

"民女蘇若棠,會打算盤。"她垂眸行了個禮,算盤珠子在掌心泛著溫潤的光,"聽說公子要找個會算藥材賬的。"

趙二公子的腳步停在她面前。

蘇若棠余光瞥見那方翡翠魚佩,想起前世在相府庫房見過的賬本——玉錦閣最后一批血竭的貨單上,收貨方正是"趙記藥行"。

"抬起頭。"

她緩緩抬眼,正撞進對方略帶驚艷的眼神里。

趙二公子伸手要碰她的算盤,她不著痕跡退后半步:"公子要看賬,民女替您算。"

算盤珠子噼啪作響時,蘇若棠留意到趙二公子的喉結(jié)動了動。

當(dāng)她算出"上月從西域運來的三百擔(dān)甘草,實際到港二百八十擔(dān),損耗率竟達六點六七"時,對方的茶盞重重落在桌上:"你......你怎么知道損耗率?"

"玉錦閣當(dāng)年替西域商隊管過三年藥賬。"她指尖停在算盤上,"公子的貨船走的是玉錦閣舊路,對吧?"

雅間里的空氣驟然凝固。

趙二公子突然扯下腰間的玉佩摔在桌上,翡翠裂成兩半,露出里面塞著的半張紙。

蘇若棠眼尖地看見上面有"沈"字的墨痕,心跳陡然加快——前世她在相府大夫人的妝匣里,見過同樣的字跡。

"你到底是誰?"趙二公子的聲音發(fā)顫,"三年前玉錦閣那場火......"

"民女只是個會打算盤的。"蘇若棠將算盤推過去,珠子上還沾著她的體溫,"公子若想查清損耗,不妨問問沈謙沈大人。

聽說他最近總往西域商隊的落腳處跑。"

離開醉仙樓時,暮色已經(jīng)漫上屋檐。

顧硯舟的青驄馬停在街角,他倚著馬身擦刀,刀面映出她的影子:"查到什么了?"

"趙侍郎和沈謙在倒騰西域藥材。"蘇若棠翻身上馬,腰間的算盤撞在他的刀鞘上,"更要緊的是,趙二公子說,當(dāng)年玉錦閣的貨船出事前,有人往官府遞了假的海難文書。"

顧硯舟的手頓了頓,刀面的反光里,他的眉峰擰成了結(jié):"我今晚就去查沈謙的商隊。

不過......"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城外走,晚風(fēng)掀起他的衣襟,露出腰間系著的鐵盒,"老周說藏寶圖指向西域的黑風(fēng)峽。

要翻玉錦閣的案,得拿到當(dāng)年的貨單原件。"

蘇若棠摸出從趙二公子那里順來的半張紙,在暮色中看得分明——那是沈謙和西域商隊的密約,落款處有個"儲"字。

她想起茶攤老友昨日說的"太子黨爭傾覆",喉嚨突然發(fā)緊:"顧大哥,我想去西域。"

顧硯舟的馬突然停住。

他轉(zhuǎn)身時,晚霞正落在他的刀面上,像濺了一滴血:"那邊有沙暴,有馬匪,還有......"

"還有當(dāng)年的目擊者。"蘇若棠攥緊那半張紙,"阿木伯,玉錦閣的老賬房,當(dāng)年跟著貨船去了西域。

他知道誰在文書上蓋了官印。"

顧硯舟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晚霞染透了他的眉梢。

他突然笑了,露出白牙:"行。

我?guī)Ф畟€鏢師,明早出發(fā)。"

出發(fā)前一日,蘇若棠去茶攤跟李大伯道別。

老人往她包袱里塞了包曬干的陳皮:"姑娘記著,沙地里最缺的是水。"張三蹲在門檻上啃糖葫蘆,突然說:"我聽巡城衛(wèi)的王七說,太子最近在查鹽引案,沈謙的人這兩日往城南碼頭運了十車木箱。"

蘇若棠的手指在包袱上輕輕一叩——那是她教張三的暗號,代表"記下了"。

她望著茶攤前飄著的"香茗"幌子,突然想起前世這里掛的是"玉錦閣"的鎏金招牌。

風(fēng)掀起幌子時,她看見李大伯在抹眼睛,張三把糖葫蘆塞給他,自己扭頭去踢石子。

西域的風(fēng)沙比想象中更狠。

第七日過玉門關(guān)時,蘇若棠的臉被吹得脫了層皮。

顧硯舟解下自己的面紗給她,自己裹著粗布頭巾,眼里卻亮得像星星:"前面就是黑風(fēng)峽,阿木伯住在峽口的土窯里。"

土窯的門簾被掀開時,蘇若棠幾乎認(rèn)不出那個佝僂的老人。

阿木伯的手像老樹根,抖得厲害,卻在摸到她腕間的銀鐲時突然頓住——那是玉錦閣的信物,當(dāng)年她阿娘親手給她戴的。

"小、小棠?"老人渾濁的眼里涌出淚,"你阿爹走前說,要我守著貨單,等蘇家的孩子來......"他爬向土窯的角落,掀開破氈子,露出個生銹的鐵匣,"當(dāng)年沈謙買通了趙侍郎的文書,假傳海難,把玉錦閣的貨全運去了太子的私倉......"

"砰!"

土窯的木門被撞開時,沙粒像箭一樣射進來。

蘇若棠看見七八個蒙面人舉著刀沖進來,為首的人腰間掛著沈氏家徽的玉牌——和染坊那個黑衣人一模一樣。

"護著鐵匣!"顧硯舟的刀已經(jīng)出鞘,刀風(fēng)卷得土窯里的破布亂飛。

他反手將蘇若棠推進角落,刀背磕在她腰上:"躲好!"

打斗聲震得土窯的土塊簌簌往下掉。

蘇若棠攥著阿木伯的手,看見老人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這是當(dāng)年的官印拓本......"話沒說完,一把刀突然從顧硯舟身側(cè)刺來,他避得急了,肩頭頓時綻開血花。

"顧大哥!"蘇若棠喊出聲,手忙腳亂去摸腰間的算盤。

那是阿爹送她的,珠頭雕著玉蘭花。

她抄起算盤砸向離她最近的蒙面人,珠子劈頭蓋臉砸過去,竟把那人砸得踉蹌了兩步。

顧硯舟趁機反手一刀劃開對方的衣襟,露出下面的玄色里衣——和趙侍郎家護院的制服一個顏色。

他的刀抵在對方喉間時,那人突然笑了:"蘇姑娘以為找到阿木就能翻案?

太子爺?shù)娜艘呀?jīng)在回長安的路上候著了......"

"閉嘴!"顧硯舟的刀往下壓了壓,血珠順著刀刃往下淌。

他轉(zhuǎn)頭看向蘇若棠時,汗水混著血滴在沙地上,"走!

帶著阿木和鐵匣,我斷后!"

蘇若棠咬著牙扶起阿木伯,沙風(fēng)灌進土窯,迷得她睜不開眼。

她聽見身后傳來刀劍相交的脆響,聽見顧硯舟悶哼了一聲,心里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疼。

等她跌跌撞撞跑出土窯時,天邊的夕陽正把沙海染成血紅色,遠(yuǎn)處隱約傳來馬蹄聲——不知道是救兵,還是更多的追兵。

阿木伯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用只剩兩顆牙的嘴含糊道:"姑娘,回長安的路上......要過鬼哭灘......"他的手指向遠(yuǎn)處的沙梁,那里立著塊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面的字被風(fēng)沙磨得模糊,卻還能看出"沈"字的殘痕。

蘇若棠望著那座沙梁,突然想起前世死時,眼前閃過的也是這樣的血色夕陽。

她摸了摸懷里的鐵匣,又摸了摸腕間的銀鐲,喉嚨里涌出股滾燙的東西。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任何人擋在她和真相之間——就算前面是鬼哭灘,她也要走過去,把所有的謊言都撕個粉碎。


更新時間:2025-06-04 15:4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