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瀟與蘇辰交換了一個緊張而默契的眼神,隨即拉開了事務所的門。
門外,果然是趙雅芝的丈夫,周明軒。他年約四旬,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配著素凈的白襯衫和暗紋真絲領帶,鼻梁上架著一副斯文的金絲邊眼鏡。整個人透著一股成功商人的干練與沉穩(wěn)。而他腳下那雙擦得一塵不染的黑色牛津皮鞋,在午后的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
幾乎在周明軒身影出現(xiàn)的同時,原本因恐懼而蜷縮在沙發(fā)深處的方晴,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幾不可聞的抽氣聲。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住了周明軒腳上的那雙黑皮鞋,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周先生?”蘇辰臉上依舊掛著那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溫煦笑容,仿佛周明軒的到來,不過是午后一場意料之中的茶歇?!罢媸琴F客臨門。不知周先生今日前來,是想預訂一款特制的‘解謎蛋糕’,還是對我們事務所新推出的‘真相馬卡龍’系列比較感興趣?”
周明軒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在小小的事務所內迅速逡巡一周。當他的視線掃過臉色慘白、眼神驚恐的方晴時,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皺,但那份波動很快便被他完美地掩飾過去。隨即,他的目光在那幅靠墻立著的、未完成的油畫上短暫停留,眼神深處似乎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
“蘇先生說笑了?!敝苊鬈幍穆曇舻统炼挥写判?,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從容與威嚴?!拔医裉靵?,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關于雅芝那條‘海洋之心’項鏈的調查進展。警方那邊遲遲沒有突破,雅芝因此心情郁結,我很擔心她?!彼f著,目光不經意地再次掠過方晴,那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打量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陳設。
“原來如此,周先生對夫人真是關懷備至,情深意切?!碧K辰微笑著,將周明軒引至另一張空著的單人沙發(fā)。夏洛克·喵則邁著它那優(yōu)雅的貓步,不緊不慢地踱到周明軒的腳邊。它先是矜持地揚了揚小腦袋,隨即低下頭,用它那粉嫩的鼻尖,仔細地、帶著某種審視意味地嗅了嗅周明軒那雙锃光瓦亮的黑皮鞋。然后,它抬起頭,琥珀色的右眼意味深長地瞇了瞇,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喵嗚——”,仿佛在說:“嗯哼,這款‘限定版皮革香氛’,本顧問有點印象。”
周明軒似乎對貓并不陌生,也無反感。他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夏洛克·喵,嘴角甚至還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蘇先生的貓,很有靈氣?!?/p>
“它叫夏洛克·喵,是我們事務所的首席‘氣味鑒別與微表情分析顧問’?!碧K辰半開玩笑地介紹道,隨即話鋒一轉,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向方晴,語氣輕松卻字字清晰:“說來也巧得很,周先生。我們剛才,正在和這位方晴小姐,聊起一些關于‘初櫻之夢’香水和‘海濱假日’小鎮(zhèn)的往事。說起來,方小姐,正是令堂李曼女士的女兒。”
“李曼的……女兒?”
這句話如同一顆被巧妙投擲的深水炸彈,在周明軒看似平靜無波的心湖中,激起了難以察覺的漣漪。他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幾不可見地停頓了剎那。臉上的表情雖然依舊維持著商業(yè)精英的從容鎮(zhèn)定,但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后的深邃眼眸中,卻有什么情緒如暗流般洶涌而過。他轉向方晴,這一次,他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原來……是這樣?!?/p>
方晴被他那探究的目光看得坐立不安,尤其是他腳上那雙黑色的皮鞋,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當日書房門縫中那道令人窒息的陰影。她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是的?!碧K辰不失時機地接過話頭,語氣依舊溫和得像是在介紹一道甜點的配料,內容卻像是在不經意間投下了一枚重磅的“調味炸彈”,“方小姐剛才還向我們描述了一個非?!牛@心動魄的場景。她說,在案發(fā)當天下午,她曾進入過府上的書房,并且……非常不湊巧地,將趙夫人的‘海洋之心’項鏈碰掉在了地上。而就在她俯身準備撿起項鏈的那一刻,一位穿著深色西褲、黑色皮鞋的男士,從外面推開了書房的門?!?/p>
蘇辰一邊說著,一邊如同經驗豐富的品酒師觀察杯中搖曳的紅酒一般,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明軒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清晰地看到,周明軒握著茶杯的手指,指節(jié)因為瞬間的緊繃而微微泛白。
事務所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林瀟瀟屏住呼吸,目光在蘇辰和周明軒之間來回逡巡,等待著一場即將爆發(fā)的“味蕾風暴”。方晴更是緊張得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周明軒沉默了。那短短的幾秒鐘,在眾人感覺中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他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與光潔的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钡妮p響。在這過分寂靜的事務所里,這聲輕響被無限放大,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蘇辰,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利:“蘇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方小姐口中那位,穿著黑色皮鞋的神秘訪客?”
蘇辰微微一笑,攤了攤手,姿態(tài)輕松得像是在擺弄一塊翻糖裝飾:“我可沒這么說。我只是在忠實地復述方小姐提供的‘甜點配方’中的一個重要步驟。至于這道‘懸疑夾心派’最終呈現(xiàn)出何種驚人的口味,還需要各位‘資深品鑒師’共同參與驗證。周先生,恕我冒昧,案發(fā)當時,您……真的不在書房嗎?”
周明軒的目光驟然轉向方晴,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方晴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縮了一下。
“方小姐,”周明軒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透著一股冰冷的質詢意味,“你確定,你當時看到的,是我?”
方晴被他看得心頭發(fā)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當她的目光觸及到母親那幅未完成的畫作,想到那片冰冷的藍色亮片,一股莫名的勇氣自心底升起。她的聲音雖然因為緊張而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我……我雖然沒有看清您的臉,但是……但是那條深色的西褲,還有那雙黑色的皮鞋……和您現(xiàn)在穿的……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周明軒的嘴角勾起一抹幾近嘲諷的弧度,眼神冰冷,“方小姐,‘一模一樣’這個詞,在法律上可構不成任何有效的指證。據我所知,與我衣著相似的男士,在這座城市里,即便沒有成千上萬,恐怕也不在少數吧?”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沉穩(wěn)而富有條理,仿佛正在主持一場重要的商業(yè)決策會議:“案發(fā)當天下午,我確實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跨國商業(yè)會議,這一點,我的秘書以及所有與會者都可以為我作證。會議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xù)到五點半。會議結束后,我便直接返回公司總部處理一些緊急的海外事務,直到傍晚六點半左右才回到家中。所以,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我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方小姐所說的那個時間點的書房里。”
他的不在場證明聽起來天衣無縫,每一個時間節(jié)點都清晰明確,不容置疑。方晴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困惑和動搖,剛剛鼓起的勇氣似乎又被這番條理清晰的辯駁擊退了些許。
蘇辰卻似乎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拿起桌上那張包裹著藍色珠光亮片的紙巾,輕輕地推到周明軒的面前,語氣依舊不疾不徐:“那么,周先生,這個小小的‘藍色星塵’,您又準備如何解釋呢?這是我們在方小姐的衣物上發(fā)現(xiàn)的。經過初步比對,它極有可能來自趙夫人那條‘海洋之心’項鏈。如果方小姐所言不實,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項鏈,那這片‘星塵’又為何會如同最精準的‘味覺標簽’一般,出現(xiàn)在她的身上呢?”
周明軒看著那片在紙巾上閃爍著幽微藍光的亮片,眼神微微一凝,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tài),語氣平靜地回應:“這最多只能證明方小姐的確如她自己所承認的那樣,曾經接觸過項鏈。但這并不能證明,在她之后進入書房的人是我,更不能作為我拿走了項鏈的證據?!彼倪壿媷烂埽瘩g得滴水不漏。
林瀟瀟忍不住插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解:“可是周先生,如果不是您,那又會是誰呢?一個能夠在下午茶派對期間,悄無聲息地潛入您家書房,并且對‘海洋之心’的位置了如指掌的人,恐怕并不多吧?”
周明軒聞言,淡淡一笑,那笑容卻未達眼底:“這正是我希望蘇先生能夠查清楚的地方。雅芝性情開朗,喜歡熱鬧,家中時常賓客盈門,雇傭的家政服務人員也并非只有一兩位。誰能保證,這其中不會有人因為一時的貪念而行差踏錯,或者……這背后隱藏著更為復雜的圖謀呢?”他說這話時,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方晴,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幾乎是將所有的嫌疑又巧妙地引回到了方晴身上,或者指向了家中有內鬼的可能。
“不是我!”方晴被他這番話激得情緒激動起來,急切地辯解道,“我雖然因為一時沖動拿起了項鏈,但我發(fā)誓,我絕對沒有想過要偷走它!是那個人……真的是那個人推開了書房的門!”
就在事務所內氣氛劍拔弩張,陷入一種微妙的僵持之際,一直安靜地蜷在蘇辰旁邊空位上,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夏洛克·喵,突然優(yōu)雅地站起身。它伸了個懶腰,露出雪白的肚皮,隨即輕巧地一躍,跳上了那幅未完成的油畫前方的矮幾上。然后,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它伸出那只戴著粉色肉墊的前爪,不偏不倚地、輕輕地按在了油畫上,李曼用鉛筆勾勒出的那個模糊的雪花球輪廓之上。
“喵嗚——”夏洛克·喵發(fā)出了一聲悠長而奇異的叫聲,它那雙一邊琥珀流金、一邊深海幽藍的異色雙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周明軒,眼神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周明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夏洛克·喵的動作,聚焦在那幅畫上。當他清晰地看到夏洛克·喵的爪子所按住的那個熟悉的雪花球輪廓時,他臉上那副始終維持得近乎完美的從容鎮(zhèn)定的表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裂痕。那是一種混雜著極致的驚訝、深切的痛苦以及某種被歲月塵封已久的復雜情感的劇烈波動,雖然僅僅是稍縱即逝的一剎那,卻被蘇辰那雙善于捕捉細節(jié)的眼睛,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
“這幅畫……”周明軒的聲音,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觸動了內心最柔軟的角落,“是……是李曼……畫的?”
蘇辰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如同品嘗到意料之外的絕妙甜點般的笑容:“看來,周先生對這幅未完成的畫作,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對創(chuàng)作這幅畫的人,以及畫中這個承載著特殊意義的雪花球,也擁有一段……相當獨特且深刻的‘味覺記憶’呢?”
周明軒沒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凝視著那幅畫,眼神仿佛穿透了斑駁的畫布,跨越了漫長的時光,回到了某個煙雨迷蒙的遙遠過去。事務所內的氣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以及周明軒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難以言喻的悲傷氣息,變得愈發(fā)詭異、緊張,且充滿了未知的懸念。
這位衣冠楚楚、言辭鑿鑿的“黑皮鞋先生”,他的心中究竟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他與李曼,與這幅畫,與那個晶瑩剔透的雪花球之間,又有著怎樣一段被深埋在歲月塵埃之下的愛恨情仇?這起看似單純的藍寶石項鏈失竊案,其背后所牽扯出的,似乎遠比金錢和貪婪更為復雜,那是一張由情感、往事、遺憾與執(zhí)念交織而成的大網,正悄然將所有人都網羅其中。
周明軒那句帶著顫音的問話,像一滴滾燙的熔巖滴入冰湖,瞬間在他精心構筑的冰冷外殼上,炸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他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畫中那個雪花球的輪廓,眼神中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有失而復得的狂喜,有痛徹心扉的悔恨,有深埋多年的眷戀,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脆弱。
他那引以為傲的從容與鎮(zhèn)定,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忘記了眼前的蘇辰、林瀟瀟和方晴。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那幅未完成的畫,和那個勾勒了一半的雪花球。
“是她……真的是她畫的嗎?”周明軒的聲音更加沙啞,他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一般,向前邁了一小步,又一小步,不受控制地向那幅畫靠近。他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觸摸那片留白,指尖卻因劇烈的顫抖而無法穩(wěn)定。
夏洛克·喵好整以暇地舔了舔爪子,從矮幾上跳了下來,將舞臺完全留給了情緒失控的周明軒。它踱到蘇辰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腿,琥珀色的右眼閃爍著“果然不出本顧問所料”的得意光芒。
蘇辰沒有阻止周明軒的靠近。他靜靜地觀察著,像一個耐心的甜點師等待著糖漿熬煮到最精準的溫度。他知道,此刻的周明軒,就像一顆被敲開硬殼的堅果,露出了最柔軟也最真實的果仁。
“是的,周先生?!碧K辰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這幅畫,確實出自李曼女士之手。我們在‘海濱假日’小鎮(zhèn)的一家舊旅館里找到了它,還有她的速寫本。她說,她想畫‘海邊的雪’,想把雪花球里的景象,永遠留在畫布上?!?/p>
“海邊的雪……”周明軒喃喃自語,這四個字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他眼眶瞬間泛紅。他猛地轉過頭,看向蘇辰,眼神中充滿了急切和渴求:“那……那她……她完成了嗎?那個雪花球……她畫進去了嗎?”
他的失態(tài),與他之前那副精明干練、邏輯嚴密的商人形象判若兩人。此刻的他,更像一個在茫茫大漠中迷失方向,突然看到一絲綠洲曙光的旅人,所有的偽裝和防備都已卸下。
方晴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在她印象中,與母親的悲劇脫不了干系,冷漠而成功的男人,此刻竟然會因為母親的一幅未完成的畫作,因為一個雪花球的輪廓,而如此……失魂落魄。她心中的恨意,在這一刻,似乎被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困惑與茫然——所取代。
“很遺憾,周先生?!碧K辰的語氣帶著一絲惋惜,“正如您所見,這幅畫,并沒有完成。雪花球的位置,依舊是一片空白。李曼女士,似乎沒來得及將她心中的那片‘海邊雪景’,真正地描繪出來?!?/p>
“沒……沒來得及……”周明軒的身形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他伸出手,扶住了旁邊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金絲眼鏡后的雙眸,此刻已是水光一片。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一行清淚竟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沿著他保養(yǎng)得宜的臉頰,滴落在他那價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裝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這一滴淚,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塵封多年的閘門。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畫完……”周明軒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充滿了無盡的懊悔與不解,“那個雪花球……我對她說過,那是我們……我們共同的夢……”
“共同的夢?”蘇辰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他的眼神像兩道精準的探照燈,鎖定了周明軒,“周先生,看來您和李曼女士之間,以及這個‘海濱假日’雪花球,并不僅僅是‘認識’那么簡單。它承載的,似乎是一段……比‘海洋之心’藍寶石更為珍貴,也更為沉重的情感?!?/p>
周明軒沒有否認。此刻的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仿佛忘記了掩飾和辯解。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幅畫,聲音沙啞得如同被海風侵蝕多年的礁石:
“‘初櫻之夢’……那款香水,是我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那時,我們都還年輕……在‘海濱假日’,那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我們一起在沙灘上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幻想未來?!?/p>
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甜蜜,卻又夾雜著無盡的苦澀:“那個雪花球……是我在一個小攤上買給她的。她說,她喜歡里面那小小的房子和漫天飛舞的雪花,她說,那就像一個永遠不會被外界打擾的,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小小世界。我答應她,將來要為她建一座真正的,像雪花球里一樣美麗的,面朝大海的房子,讓她可以在里面安心畫畫,畫她所有喜歡的風景……”
“可是后來……后來一切都變了?!敝苊鬈幍穆曇舫錆M了痛苦,“我……我為了所謂的家族事業(yè),為了那些冰冷的數字和合約,我……我辜負了她,也弄丟了我們的夢。”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方晴,眼神中充滿了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孩子……我對不起你母親。我……我才是那個……讓她‘初櫻之夢,終是空’的罪魁禍首。”
這突如其來的坦白,像一道驚雷,劈在了事務所的每一個人心頭。方晴更是如遭雷擊,她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痛哭流涕,承認自己辜負了母親的男人。
林瀟瀟的嘴巴張成了“O”型,她怎么也沒想到,案情會發(fā)展到如此戲劇性的地步。一個冷酷的商業(yè)大亨,竟然會因為一幅舊畫,而當眾崩潰,揭開一段深埋心底的陳年情事。
蘇辰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了然的微笑。這道“懸疑夾心派”,終于在各種“調味料”的催化下,露出了它最核心,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感餡料”。
“那么,周先生,”蘇辰的聲音如同醇厚的黑巧克力,帶著一絲微苦,卻又引人深思,“既然您對李曼女士,對這個雪花球,懷有如此深厚的情感。案發(fā)當天下午,當方小姐不慎將‘海洋之心’碰掉在地上,而您——如果方小姐沒有認錯的話——推開書房門的那一刻,您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您拿走的,又是什么?”
蘇辰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向了問題的核心。
周明軒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平復下翻涌的情緒。他擦去臉上的淚痕,眼神中依舊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但更多了一絲……決絕。
“是……是我?!彼K于承認,“那天下午,我確實提前結束了會議。我心里……一直惦記著雅芝書桌上那個新買的,據說是李曼生前最喜歡的‘初櫻之夢’的復刻版香水。我想去看看……我想知道,雅芝為什么會突然對它感興趣?!?/p>
“當我走到書房門口,我聽到里面有輕微的響動。我推開門……看到的,就是方小姐倉皇逃離的背影,和……掉落在地上的‘海洋之心’。以及……”
周明軒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未完成的油畫,聲音艱澀:“以及……在‘海洋之心’旁邊,靜靜躺著的,一個和我當年送給阿曼一模一樣的……‘海濱假日’雪花球!”
周明軒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未完成的油畫,聲音艱澀:“以及……在‘海洋之心’旁邊,靜靜躺著的,一個和我當年送給阿曼一模一樣的……‘海濱假日’雪花球!”
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方晴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她母親的遺物,那個她珍藏多年的雪花球,案發(fā)時她因為慌亂,確實是隨手放在了書桌上,靠近那個打開的首飾盒!她一直以為,那個“不速之客”的目標只有項鏈,完全沒想過雪花球也會被注意到。
“所以,”蘇辰的聲音如同在精心調配一杯層次豐富的雞尾酒,每一個成分都恰到好處,“當您看到那個雪花球,那個承載著您與李曼女士共同回憶的信物,靜靜地躺在象征著您現(xiàn)任婚姻的‘海洋之心’旁邊……那一刻,您的心情,想必比最濃郁的意式濃縮咖啡還要復雜百倍吧?”
周明軒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憶那錐心的一幕。他點了點頭,聲音沙啞:“是的。我……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那個雪花球,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塵封多年的記憶。阿曼的笑容,她說話的語氣,‘海濱假日’的陽光和海風……所有的一切都向我涌來。我甚至……我甚至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初櫻之夢’的香氣……”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一些力量?!拔易哌^去,顫抖著……拿起了那個雪花球?!?/p>
“拿起了雪花球?”林瀟瀟忍不住追問,“那‘海洋之心’呢?您也一并拿走了嗎?”
周明軒的臉上閃過一絲更加復雜的神色,混雜著慌亂、愧疚和一絲……茫然?!拔摇耶敃r腦子里一片混亂。雪花球在我手中,冰冷而熟悉。我看著它,就像看到了阿曼。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條‘海洋之心’上。它那么耀眼,那么……冰冷。它和我手中的雪花球,形成了如此強烈的對比?!?/p>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么?;蛟S是怕雅芝發(fā)現(xiàn)雪花球,追問它的來歷,引發(fā)不必要的麻煩;或許是……或許是潛意識里,我想把這個雪花球,這個唯一能證明我和阿曼過往的信物,徹底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包括雅芝,也包括……它的新主人。”他看了一眼方晴。
“所以,您……”蘇辰的眼神微微一凝。
“我……我把雪花球放進了我的西裝內袋。”周明軒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然后……然后我看到了地上的‘海洋之心’。我當時……我當時只是想,如果項鏈不見了,雅芝的注意力就會完全集中在失竊的珠寶上,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不起眼的舊雪花球的失蹤,更不會聯(lián)想到我。于是……我撿起了‘海洋之心’,把它……把它放回了首飾盒,然后關上了盒蓋?!?/p>
“關上了盒蓋?”方晴失聲叫道,隨即意識到了什么,“那聲‘咔噠’聲!我聽到的‘咔噠’聲,是您關上首飾盒的聲音!”
周明軒痛苦地點了點頭:“是的。我想制造一個項鏈失竊的假象,來掩蓋我拿走雪花球的事實。我以為……我以為這樣就能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周先生,”林瀟瀟的眉頭緊鎖,指出了邏輯上的矛盾,“如果您只是想掩蓋雪花球的失蹤,為什么不直接把項鏈也藏起來,或者干脆就讓它‘失竊’呢?把它放回首飾盒,再關上,這……這不等于項鏈并沒有丟失嗎?趙夫人后來發(fā)現(xiàn)項鏈不見了,又是怎么回事?”
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疑點。如果周明軒把項鏈放回了首飾盒,那“海洋之心”又是如何失竊的?難道在他之后,還有第三個人進入了書房?
周明軒的臉上露出了極度困惑和懊惱的神情,他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仿佛在努力回憶著什么被忽略的關鍵細節(jié)。“我……我確定我把它放回去了。我當時太慌亂了,滿腦子都是阿曼和那個雪花球。我關上首飾盒后,立刻就離開了書房,我怕……我怕多待一秒都會被發(fā)現(xiàn)?!?/p>
“那么,周先生,”蘇辰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溫度計,探測量著周明軒情緒的細微變化,“您拿走的那個雪花球,現(xiàn)在在哪里?”
周明軒從西裝內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東西——正是方晴母親遺留下來的那個,略顯陳舊卻依舊晶瑩的“海濱假日”雪花球。他將它輕輕地放在茶幾上,雪花球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里面的小小房子和白色“雪花”顯得寧靜而憂傷。
方晴看著那個雪花球,眼眶一熱,淚水再次涌了上來。那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是她與母親之間最深的羈絆。
“這就像一道制作過程極其復雜的分子料理甜點,”蘇辰看著那個雪花球,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們以為已經品嘗到了所有的層次和風味,卻沒想到,在最核心的部分,還隱藏著一個意想不到的‘味覺反轉’。周先生,您確定,在您離開書房之后,到趙夫人發(fā)現(xiàn)項鏈失竊之前,沒有其他人再進入過書房嗎?或者,您在關上首飾盒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什么異常?”
周明軒努力地回憶著,眉頭緊鎖。夏洛克·喵此時邁著優(yōu)雅的貓步,跳上了茶幾,它好奇地湊近那個雪花球,用粉嫩的鼻尖嗅了嗅,然后抬起頭,對著周明軒發(fā)出了一聲輕柔的“喵?”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突然,周明軒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像是想起了什么至關重要的細節(jié)!
“等一下!”他急促地說道,“我想起來了!我關上首飾盒的時候……那個搭扣!那個搭扣好像有點松!我當時心慌意亂,只是隨手一按,并沒有確認它是否完全扣緊!而且……”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種恍然大悟的恐懼:“而且,雅芝的首飾盒,有一個非常隱蔽的特點!它的底部,為了防盜和方便取出最下層的珠寶,設計了一個極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暗格按鈕。如果不小心碰到那個按鈕,整個首飾盒的底板會輕微彈開大約一公分,如果盒蓋沒有完全扣緊,或者受到震動,里面的東西……很有可能會從底部的縫隙滑出去!”
“什么?!”林瀟瀟和方晴同時驚呼出聲。
蘇辰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兩顆被點燃的焦糖布丁上的火焰:“所以,您的意思是,‘海洋之心’項鏈,很可能并不是被人偷走的,而是……自己‘離家出走’了?”
周明軒的臉色變得煞白:“極有可能!我當時太緊張了,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如果我關盒蓋時無意中觸碰了那個暗格按鈕,又沒有把搭扣完全扣死……那項鏈……項鏈很可能在我離開后,因為某種微小的震動,比如樓下關門的震動,或者……或者僅僅是重力的作用,從首飾盒底部的縫隙滑了出去,掉到了……掉到了書桌下面,或者某個難以察覺的角落!”
這個突如其來的反轉,讓事務所內的空氣再次凝固。如果周明軒的推測是真的,那么這起沸沸揚揚的“海洋之心”失竊案,從頭到尾,可能都只是一場由連串巧合、誤會和情感糾葛引發(fā)的烏龍事件!
“這可真是一道充滿驚喜的‘反轉舒芙蕾’?。 碧K辰的嘴角揚起一抹興奮的笑容,“那么,答案或許就藏在趙夫人的書房里,等待著我們去發(fā)掘最后的‘甜蜜真相’。瀟瀟,看來我們又有活兒干了。通知趙夫人,就說我們可能找到了她‘海洋之心’的‘秘密藏身之處’,需要她配合我們進行一次‘地毯式甜點搜索’!”
夏洛克·喵得意地甩了甩尾巴,仿佛在說:“真相只有一個,而本顧問,早已看穿了一切,只是懶得說而已?!?/p>
案件的焦點,從復雜的人心和情感糾葛,似乎又回到了一個最簡單也最直接的物理可能性上。但這個可能性,卻是由一連串深埋的情感暗流所推動和掩蓋的。
真正的“小偷”,難道只是一個松動的搭扣和一個被忽略的暗格嗎?
而周明軒與李曼、方晴之間這段錯綜復雜的情感舊事,又將如何收場?
“海洋之心”的最終歸屬,又會給這個故事畫上怎樣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