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樓的門檻是用人牙鑲嵌的。
齊墨的登山靴踩上去時，聽見了細微的碎裂聲。秦九的手像鐵鉗般箍著他的手腕，拖著他穿過掛滿人皮燈籠的前廳。那些燈籠在無風(fēng)自動，燭火透過薄如蟬翼的皮膚，映出皮下青紫色的血管紋路。
"別看地上的影子。"秦九壓低聲音。齊墨卻已經(jīng)看見了——燈籠光投在青磚地上的影子根本不是人的形狀，而是一條條扭曲的蛇影，正隨著他們的移動而改變方向。
二樓傳來三弦琴的顫音。樓梯扶手上纏著某種動物的脊椎骨，每一節(jié)骨突都刻著微型八卦圖。當(dāng)齊墨的指尖無意擦過第三節(jié)脊椎時，整條扶手突然活物般蠕動起來，骨節(jié)碰撞發(fā)出編鐘般的清響。
"劉爺?shù)姆辣I機關(guān)。"秦九冷笑，"老東西越活越回去了。"
閣樓里彌漫著陳年艾草和腐肉混合的氣味。三指劉盤腿坐在一張人皮唐卡前，枯瘦的右手確實只有三根手指——拇指、食指和中指，其余兩根像是被利刃齊根削去。他正在用那三指捏著一枚青銅錢幣，在唐卡上緩慢移動。
"秦家的丫頭。"老頭頭也不抬，聲音像是從一口深井里傳出來的，"你帶來的血引子不太純啊。"
齊墨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血已經(jīng)凝固成琥珀狀的晶體，每一顆血晶內(nèi)部都有一道游動的黑影。秦九突然揪住他的衣領(lǐng)，將他拖到唐卡前："看清楚了再放屁，這是被九幽圖標記過的血。"
三指劉的眼皮終于抬了起來。他的左眼是正常的渾濁老眼，右眼卻像顆完美的黑曜石，沒有眼白也沒有瞳孔。當(dāng)那顆黑眼珠轉(zhuǎn)向齊墨時，他感到有冰涼的手指在撫摸自己的大腦皮層。
"有意思。"老頭突然用三指捏住齊墨的下巴，"南宮家找了三十年的鑰匙，居然自己送上門了。"他的指甲劃過齊墨的喉結(jié)，帶出一道血線，"知道為什么你的血能凝晶嗎？因為你祖上有人吃過龍骨。"
閣樓地板突然震動起來。三指劉的黑眼珠轉(zhuǎn)向西北角，那里擺著個青銅水盆，盆里的水正瘋狂旋轉(zhuǎn)。"南宮家的走狗找到這里了。"他猛地掀開唐卡，露出下面一口井，"跳下去！"
齊墨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秦九一腳踹進井中。墜落的過程長得超乎想象，井壁上的浮雕飛速掠過——西周的車馬、漢代的宮闕、唐代的飛天...當(dāng)浮雕變成明代的錦衣衛(wèi)時，他的后背終于撞上了某種富有彈性的東西。
那居然是一張由無數(shù)青銅絲編織成的巨網(wǎng)。秦九和三指劉隨后落下，老頭的三指在網(wǎng)線上輕輕一撥，整張網(wǎng)立刻如活物般收縮，將他們包裹成一個繭。齊墨聽見頭頂傳來爆炸聲，骨樓的木屑如雪花般飄落，卻在接近青銅網(wǎng)時突然燃燒起來，化作無數(shù)青色火蝶。
"《山經(jīng)異聞》在哪？"秦九在繭中艱難地轉(zhuǎn)身。三指劉從懷里掏出一卷竹簡，齊墨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竹片正在自行調(diào)整位置，組成不同的圖案。
"將軍墓的線索藏在第七卷。"老頭用黑眼珠盯著齊墨，"但需要鑰匙的血才能激活。"
秦九二話不說抓起齊墨受傷的手，按在竹簡上。血液接觸竹片的瞬間，整卷竹簡突然炸開，竹片懸浮在空中，組成一幅三維星圖。三指劉的三指快速撥動星圖節(jié)點，某些竹片開始發(fā)光，最終在地球儀上標出一個紅點。
"河南鹿邑。"齊墨脫口而出，"但那里只有個老子故里的旅游景點..."
"地下三百米。"三指劉的黑眼珠突然流出血淚，"西周最神秘的巫祝墓。"他猛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團纏繞著青銅絲的痰，"南宮家已經(jīng)挖通了外圍，但他們進不去主墓室。"
秦九突然抓住老頭的衣領(lǐng)："為什么？"
"因為主墓室的鎖..."三指劉露出殘缺的黃牙，"是活的。"
青銅網(wǎng)突然劇烈搖晃。齊墨透過網(wǎng)眼看見井壁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人臉，那些面孔正試圖沖破浮雕的束縛。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睛——全都泛著和青銅殘片一樣的靛藍色微光。
"網(wǎng)要破了。"三指劉從腰間解下個青銅羅盤塞給秦九，"記住，進墓后別相信任何會動的東西，包括你自己的影子。"
隨著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響，青銅網(wǎng)終于被無數(shù)蒼白的手扯破。下墜過程中，齊墨看見秦九的沖鋒衣被井壁伸出的骨手撕開，露出她后背完整的龍紋刺青——那圖案正與青銅殘片上的紋路完美吻合。
落地時沒有預(yù)想中的疼痛。齊墨陷入了一堆柔軟的絲織物中，四周漆黑如墨。他摸到身旁的秦九，卻發(fā)現(xiàn)她的皮膚溫度低得嚇人。
"別點燈。"她的聲音在顫抖，"先找《山經(jīng)異聞》的青銅匣。"
齊墨的夜視能力逐漸適應(yīng)黑暗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某個地下藏書閣里。成排的青銅書架向四面八方延伸，每層都擺滿了竹簡、帛書和骨刻。最詭異的是這些書架都在緩慢移動，像鐘表齒輪般精密運轉(zhuǎn)。
"這是..."
"守陵人的圖書館。"秦九摸索著向前爬行，"每本書的位置對應(yīng)星象變化。"她突然停住，"找到了。"
齊墨看見她面前立著個等人高的青銅柱，柱身刻滿會蠕動的銘文。當(dāng)秦九將染血的手按上去時，那些銘文突然組成了一幅地圖——正是他們在竹簡星圖上看到的位置，但多了條蜿蜒如蛇的紅線。
"墓道圖。"三指劉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嚇得齊墨差點叫出聲。老頭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手里捧著個青銅匣，"但你們需要這個才能進去。"
齊墨認出那正是博古軒里見過的青銅匣，只是體積小了一半。匣子上的二十八宿圖正在發(fā)光，其中角宿的位置特別明亮。
"墓里的東西不能見光。"三指劉將匣子遞給秦九，"尤其是..."
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整個藏書閣的書架開始加速移動，某處傳來青銅器碰撞的轟鳴。齊墨看見遠處有靛藍色的火把光正在逼近，火光中影影綽綽的人影全都長著異常修長的手臂。
"南宮家的掘墓隊。"秦九將青銅匣塞進背包，"走！"
他們鉆進兩排移動書架之間的縫隙。齊墨的后背擦過某卷竹簡，突然有陌生的記憶涌入腦?！匆娮约赫驹谀硞€巨大的青銅門前，手里捧著九塊發(fā)光的人骨...記憶突然中斷，因為三指劉的三指掐住了他的后頸。
"別看那些竹簡。"老頭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緊張，"那是前代守陵人的記憶。"
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秦九突然拐進一條岔道，推開一扇隱蔽的青銅門。門后是個圓形石室，中央擺著口青銅棺材，棺蓋上刻著與秦九背上完全相同的龍紋。
"捷徑。"她喘著氣說，"但需要活祭。"
三指劉突然抓住齊墨流血的手，按在棺蓋龍紋的眼睛上。棺材發(fā)出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響，緩緩滑開，露出向下的階梯。齊墨最后看見的是老頭站在棺槨邊，從懷里掏出一把青銅匕首，對自己露出詭異的微笑：
"記住，墓里最危險的不是機關(guān)，是你自己的血。"
然后棺材蓋轟然閉合，將他們封進了更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