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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洋公館1953 阿依頓 111123 字 2025-06-12 01: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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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皖和蘇曉沒啥行李。幾件洗得發(fā)白、邊角都磨毛了的舊衣服,一個搪瓷掉了漆的破杯子,還有蘇曉當寶貝似的、用碎布頭縫的舊娃娃。這點家當,塞進一個半舊的帆布包都嫌空。唯一多出來的,是蘇皖口袋里那把死沉死沉的鑰匙,還有心頭那塊沉甸甸、壓得她喘不過氣的絕望,以及一絲比頭發(fā)絲還細的盼頭——熬過仨月,就能甩掉那筆吃人不吐骨頭的閻王債。

出租車司機一聽目的地是“南洋公館”,臉一下拉得老長,眼神也變得警惕又嫌棄,好像她們帶的不是行李,是瘟疫。車子離公館還有整整一條街,就死活不肯往前開了。

“前頭路爛!就這兒下!車費三十八!”司機聲音硬邦邦的,眼睛根本不往后視鏡瞧,只盯著計價器,巴不得她們立刻消失。

蘇皖悶聲付了錢,拉著妹妹下了車。一股裹著濃重水腥氣的冷風(fēng)立刻卷了過來,吹得人骨頭縫都發(fā)涼。眼前是條坑洼不平、長滿濕滑青苔的石板路,歪歪扭扭地通向江邊。路的盡頭,一座龐大又破舊的建筑輪廓,在傍晚灰蒙蒙的天光下杵著,像頭趴著打盹的巨獸。

“南洋公館”,生銹的鐵門頂上四個大字,和公館一起孤零零地戳在江邊荒坡上,跟遠處城里那片繁華燈火格格不入。公館主體是厚重的灰黑色大石頭砌的,樣式是幾十年前時興的南洋風(fēng),帶著尖頂塔樓和花里胡哨的雕花窗框??上切┑窕ìF(xiàn)在大多缺胳膊少腿,被厚厚的污垢和枯死的藤蔓糊滿了,透著一股被時間忘在腦后的破敗陰森。幾扇高大的拱形窗戶黑黢黢的,像怪獸沒了眼珠子的眼眶。整棟樓被一圈銹得看不出原色的高大鐵欄桿圈著,欄桿上纏滿了早就枯死的藤蔓,擰得跟無數(shù)干枯的死人胳膊似的。

空氣里一股子江水的土腥氣,混著植物腐爛的甜膩味兒,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像鐵銹混著爛木頭似的沉悶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憋得人喘不上氣。四周圍死寂一片,連個蟲鳴鳥叫都聽不見,只有遠處江水“嗚嚕嗚嚕”的低沉嗚咽,更添荒涼。

蘇皖攥緊了妹妹冰涼的小手,深吸了一口讓人窒息的空氣,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踏上了那條通往公館大門的石板路。每一步踩下去,腳底下的青苔都發(fā)出“噗嘰”一聲輕響,活像在嫌棄生人靠近。

1953號的門,縮在公館主樓側(cè)面一個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是扇厚重的、包著鐵皮的橡木門。門上的黑漆早斑駁剝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頭紋路,上面布滿了劃痕和一些可疑的深色污漬。門楣上頭,釘著塊同樣銹跡斑斑的銅牌,陰刻著“1953”四個數(shù)字,在暮色里泛著幽幽的冷光,跟墓碑上的字兒似的。

蘇皖掏出那把冰冷的鑰匙。鑰匙插進鎖孔,發(fā)出艱澀刺耳的“咔…咔…”摩擦聲,像是鎖芯里頭早就銹死了。她幾乎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才勉強把鑰匙擰動。

“吱呀——嘎——”

沉重的門軸發(fā)出像垂死之人呻吟般的牙酸聲響。一股更濃烈、混合著灰塵、霉菌、爛木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甜氣味的風(fēng),“呼”地一下從門里涌出來,劈頭蓋臉。蘇曉被嗆得一陣猛咳,小臉皺成一團,死死揪住姐姐的衣角。

門里是化不開的濃黑。

蘇皖摸索著在門邊的墻上找到了個老式的拉線開關(guān)?!芭距币宦曒p響,一盞吊在挑高門廳天花板上的昏黃燈泡亮了。燈泡上蒙著厚厚的灰和蜘蛛網(wǎng),光線微弱得可憐,還直晃悠。借著這點光,勉強能看清這是個空得嚇人的廳堂。地上鋪著磨得沒樣的深色地磚,墻皮是灰撲撲的石灰,大片大片地往下掉,露出底下深色的磚頭。角落里堆著些蒙塵的、看不出是啥的破爛玩意兒,上面蓋著臟兮兮的白布,活像一個個蹲著的小墳包??諝饫涞么坦?,比外頭低了好幾度,穿堂風(fēng)在空蕩蕩的廳里打著旋兒,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姐……好冷……”蘇曉縮著脖子,聲音帶著哭腔。

蘇皖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這鬼地方,比她想的還要糟一百倍。她強打起精神,拉著妹妹在昏暗的光線下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所謂的“家”,不過是這巨大公館里隔出來的幾個小破屋。一間勉強能塞下一張破木板當客廳兼臥室,一間小得轉(zhuǎn)不開身的廚房,還有一間散發(fā)著消毒水都蓋不住的濃重霉味的廁所。

那張唯一的“床”,就是幾塊硬木板子搭在兩條長條凳上,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陳腐氣味的稻草墊子。蘇皖把帶來的唯一一條薄毯子鋪上去,扶著快虛脫的蘇曉躺下。蘇曉一挨到那冰冷的“床”,立刻蜷縮成一團,身體還在細微地發(fā)抖。

“曉曉,先忍忍,姐收拾一下?!碧K皖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和沙啞。她環(huán)顧著這個像巨大石頭棺材的房間,寒意從四面八方往骨頭縫里鉆??偟酶牲c啥,哪怕燒點熱水。她拿起那個掉漆的搪瓷杯,走向那間散發(fā)著不祥氣味的廁所。

廁所的門是老式的,下半截實木,上半截磨砂玻璃。蘇皖擰動冰涼的黃銅門把手,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更沖鼻子的、消毒水混著濃重水霉的味兒直撲過來。里頭空間小得可憐,就一個老舊的蹲坑,一個銹得看不出原色的鑄鐵洗手池,還有一面——占據(jù)了整面墻的、巨大無比的鏡子。

那鏡子大得嚇人,幾乎從天花板杵到地面,寬度也霸占了整面墻。鏡面是那種老式的、帶著點微微綠色的厚玻璃,邊角已經(jīng)發(fā)黑,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霉斑和水漬。它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嵌在臟兮兮的墻壁上,死死地盯著闖進來的人。

蘇皖的心莫名其妙地揪了一下。這鏡子太大了,也太舊了,壓得人喘不過氣。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擰開水龍頭。水管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咕?!甭暎又谴潭摹班袜汀笨枕?,過了好半天,一股帶著濃重鐵銹味兒的、昏黃的細流才斷斷續(xù)續(xù)地流出來。

她接了少半杯水,那顏色渾濁得根本不敢喝。她嘆了口氣,打算放棄。就在她轉(zhuǎn)身要走的剎那,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見那巨大的鏡面上,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非常細微。像一滴水珠在鏡子里頭滑落。

蘇皖猛地頓住腳步,心臟“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扭回頭,目光死死釘在那面巨大的鏡子上。

鏡子里清清楚楚映著她蒼白憔悴的臉,還有身后狹窄骯臟的廁所景象。

啥也沒有。

難道是太累眼花了?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了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自己嚇自己……可這念頭還沒落下,她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鏡面……在動!

不是倒影,是鏡面本身!就在她影像的腦門兒位置,那光滑冰冷的玻璃深處,一點極其粘稠、暗沉得近乎墨色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沁了出來!像一塊深色的霉菌在潮濕的墻皮上蔓延,慢,卻帶著種讓人頭皮發(fā)炸的粘滯感。

一滴……

兩滴……

越來越多的黑色粘稠液體從鏡面深處滲出來,匯聚,沿著光滑的鏡面往下淌。那絕對不是水!它稠得像半凝固的血漿,又像是殺活物分泌的毒黏液,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混著鐵銹和腐爛的味兒,在冰冷的空氣里散開。

蘇皖的血像是瞬間凍住了。她全身僵得像塊石頭,連氣兒都忘了喘,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粘稠的黑血越來越多,匯成細小的溪流,在巨大的鏡面上像蛇一樣爬。

接著,更瘆人、更邪門兒的事兒發(fā)生了。

那些淌著的、粘糊糊的黑血,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著,不再亂流。它們開始扭曲、匯聚、拼湊!在鏡面正中央,蘇皖那張蒼白驚恐的臉前面,黑色的液體詭異地流動、堆疊,漸漸勾畫出一個……圖案!

線條歪歪扭扭,透著一股子原始的、邪性的勁兒。邊緣尖利,結(jié)構(gòu)沉重。

那是一個棺材的輪廓!

一個由粘稠黑血在巨大鏡面上畫出來的、散發(fā)著死亡和不祥氣息的棺材圖案!

就在黑血棺材成型的瞬間,蘇皖耳朵里好像“嗤”地響起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烙鐵燙皮子的聲音!緊接著,那棺材圖案里頭,粘稠的黑血猛地翻涌、凸起,像有活物在里頭拱動,飛快地聚攏成一行扭曲的、同樣由黑血寫成的字,像刻在墳頭上的墓志銘:

“歡迎新祭品?!?/p>

冷、粘稠、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惡意和嘲諷,直直戳進蘇皖的眼珠子!

“啊——!”

一聲短促到極致、幾乎撕裂喉嚨的尖叫終于從蘇皖嘴里沖了出來!她手里的搪瓷杯“哐當”一聲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渾濁的水濺了她一褲腿。巨大的恐懼像只冰手瞬間掐住了她的心臟,扼住了她的氣管!她踉蹌著往后猛退,脊背“咚”地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墻上,劇烈的疼痛才讓她稍微回了點神。

鏡子!那面巨大的、淌著黑血的鏡子!那個由黑血畫成的棺材和字!

她手腳并用地從廁所里爬出來,“砰”地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摔上門,像是要把個吃人的怪物鎖死在里頭。她背死死抵著門板,胸口劇烈起伏,心臟在腔子里瘋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粘膩。

客廳里,那盞昏黃的燈泡還在晃悠著。木板床上,蘇曉被姐姐的尖叫嚇醒,驚恐地坐起來,小臉煞白:“姐?怎么了姐?你看到啥了?”

蘇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塞了一團浸透冰水的棉花,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她看著妹妹驚恐的眼睛,又猛地扭頭看向那扇緊閉的、把廁所里那恐怖景象隔絕在外的木門。

門縫底下,一片死寂。

但那面巨大的、流著黑血、寫著“歡迎新祭品”的鏡子,像個冰涼的烙印,帶著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死氣,深深地燙進了她的腦子深處。

南洋公館1953的頭一夜,才剛開了個頭。祭品?她們姐妹倆,到底是誰的祭品?


更新時間:2025-06-12 01:4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