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好像還在空蕩冰冷的客廳里嗡嗡回響,余音鉆進墻縫,帶起一陣若有若無、像來自地獄的嘆息聲。蘇皖攥著那根烏沉沉的祖?zhèn)黠L(fēng)水鞭,鞭柄上雷擊棗木的冰涼和掌心黏膩的冷汗混在一起。她胸口劇烈起伏,喘得厲害,心臟在肋骨底下瘋狂擂鼓,撞得皮肉生疼,感覺下一秒就要蹦出來。
她死死的盯著地上那本,從墻影里掉出來的“書”上。
墻角那片被她鞭子抽過的濃黑陰影,像被燙傷的活物,劇烈地扭曲、翻騰了幾下,顏色似乎都淡薄了些,才不甘不愿地、慢吞吞地重新凝固,變回原來那副模糊不清的鬼樣子。但那片陰影待過的地方,空氣好像比別處更陰冷粘稠。
蘇曉的慘叫聲不知啥時候弱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像快斷氣的小獸般的痛苦呻吟。她蜷在冰冷的木板上,小小的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每抽一下都扯動肋骨上那個青黑色的、烙鐵燙出來似的棺材印子。那印記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地閃著妖異的光,里頭蘇皖的生辰八字若隱若現(xiàn)。
蘇皖強迫自己把目光從妹妹痛苦的臉上撕開,重新釘在那本詭異的破書上??謶忠琅f像冰冷的藤蔓纏著她的心,但剛才那瘋狂一鞭子帶來的、短暫的發(fā)泄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回應(yīng)”,讓她心底滋生出一點微弱得可憐的、近乎絕望的勇氣。
也許……也許這鬼東西……能說明點啥?
她咽了口唾沫,喉嚨干得發(fā)疼。小心翼翼地,她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踩在冰涼的地磚上,發(fā)出輕微的“嗒嗒”聲,在這死寂的環(huán)境里格外刺耳。她蹲下身,強忍著那本書散發(fā)出的濃重霉味和燒骨灰似的怪味兒,伸出依舊有點抖的手,指尖碰了碰那粗糙發(fā)黃的封面。
觸感冰冷、潮濕,帶著股紙張朽爛后的滑膩感。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書脊,把那半本破破爛爛的書冊翻了過來。
封面沒署名。只有一片被污漬和霉斑糊住的混沌。唯一清晰的,是封面正中央,用暗紅色的、像是早就干涸凝固的血,畫著一個極其復(fù)雜的鬼畫符。那圖案線條扭曲盤繞,中間是個倒著的、雙眼窟窿淌血的骷髏頭,骷髏周圍纏著鎖鏈和荊棘,透著一股撲面而來的邪性和不祥。光是看著,就讓人腦袋發(fā)暈。
蘇皖強忍著惡心,翻開封面。
里面的書頁粘得死緊,紙脆得像一碰就能碎成渣。她只能極其小心地,用指甲尖兒輕輕撬開最上面幾頁勉強能翻動的。
映入眼簾的文字,是一種極其古怪的字體。筆畫歪七扭八,結(jié)構(gòu)支棱八翹,帶著股非人的僵硬感,活像用尖指甲在樹皮上硬生生摳出來的。蘇皖一個字也不認(rèn)識。這些字兒透著一股鉆心刺骨的陰冷氣,多看兩眼,就覺得寒氣順著指尖往骨頭縫里鉆。
她皺著眉,忍著不適,又往后艱難地翻了幾頁。還是那種扭曲怪異的鬼畫符文字,偶爾夾著點同樣看不懂的、意義不明的符號。
就在她快要放棄,以為這純粹是個瘋子的涂鴉本時,她翻到了一頁相對“干凈”點的。
這頁紙同樣發(fā)黃,但粘得沒那么厲害,上面沒那種怪字,而是用一種相對工整、但透著一股子陳腐氣的繁體字寫著幾行字。墨色是沉郁的深黑,帶著濃得嗆人的墨臭。
《陰契賬本》
立契人:
債主:
抵押:
期限:
見證:
格式像份古老的契約,或者……賬本?但每一項后面都空著,像是在等人填。
“陰契賬本……”蘇皖低聲念出那四個字,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往上爬。陰契?給死人立的契約?還是……跟陰間玩意兒立的契約?
她下意識地看向“立契人”和“債主”那兩項空白。誰會是立契人?誰是債主?這南洋公館1953的主人?那個所謂的“債主”?
她的目光繼續(xù)往下溜,停在“抵押”那一欄的空白處。抵押啥?陽壽?魂兒?還是……像她們這樣,被逼著住進來的活人?
就在她的目光釘在“抵押”二字上的時候,異變突生!
那本攤在她膝蓋上的《陰契賬本》,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震了一下!
蘇皖嚇了一跳,差點把書扔出去。
緊接著,她驚恐地看到,“抵押”那一欄后面的空白處,那粗糙發(fā)黃的紙面上,毫無征兆地沁出了一點墨跡!
不是寫上去的!是憑空從紙纖維里滲出來的!像宣紙上滴了滴濃墨。
那墨跡飛快地暈開、凝聚,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握著筆在瘋狂書寫!深黑的墨汁在紙面上流暢地扭動、勾勒,眨眼間就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
蘇皖!
兩個繁體字,筆畫深黑,力透紙背,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惡意和死氣,死死地烙在了“抵押”欄后面!
“??!”蘇皖低呼一聲,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那本《陰契賬本》“啪”地一聲掉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鬼地方的“抵押”欄里?!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巨浪,瞬間把她拍進了萬丈深淵!她想起了老爹蘇老狗死前那段瘋瘋癲癲的日子,他抱著頭縮在墻角,嘴里翻來覆去地念叨“還不清了……還不清了……拿命抵……拿命抵……”;想起了虎哥扔鑰匙時那又毒又怕的眼神;想起了鏡子里淌的黑血和那句“歡迎新祭品”;想起了妹妹肋骨上烙著她生辰八字的青黑棺??!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老爹蘇老狗欠的根本不是普通的賭債!他欠的是陰債!他抵押的,壓根不是錢,是……他閨女的名字!是蘇皖的命!而這筆陰債的債主,就是盤踞在這南洋公館1953里的鬼東西!所以虎哥背后的人才逼著她們姐妹住進來!因為她們就是被抵押進來的“貨”!是這兇宅主人早就定好的“祭品”!
“抵押:蘇皖”!
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她的魂兒上!
“噗通”一聲,蘇皖渾身脫力地癱坐在冰冷地地磚上,背靠著同樣冰冷墻墻壁。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單薄的衣衫,可遠(yuǎn)比不上她心里那萬分之一絕望的冷。她看著地上那本攤開的、寫著“抵押:蘇皖”的《陰契賬本》,又看向木板上痛苦抽搐、肋骨處棺印幽幽發(fā)亮的妹妹,巨大的無力和冰錐般的絕望幾乎要把她徹底吞掉。
咋辦?她能咋辦?跑?門口有虎哥的人盯著,她們連這條街都跑不出去!留?留在這鬼地方,等著她們姐妹的,就是被這兇宅連骨頭帶魂兒吞干凈,變成那《陰契賬本》上被劃掉的“祭品”!
就在蘇皖被絕望的深淵一點點往下拽,意識都快模糊的時候,木板上傳來蘇曉一聲微弱到極致、卻帶著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呻吟。
“姐……疼……疼死了……救我……”
這聲呻吟像根淬了毒的針,猛地扎穿了蘇皖絕望的迷霧!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妹妹。蘇曉的小臉因為劇痛扭曲得不成人形,嘴唇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冷汗把頭發(fā)都打濕了,一縷縷粘在蒼白的腦門上。那肋骨處的青黑棺印,顏色似乎比剛才又深了一層,邊緣的暗紅色像是燒起來了!
救她!必須救她!哪怕只有一線希望!
蘇皖的目光猛地釘死在地上那本攤開的《陰契賬本》上。一個瘋狂、絕望、卻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念頭,像條毒蛇一樣鉆進了她的腦子。
陰契……賬本……
既然是賬本,既然能“抵押”……那是不是……也能“借”?
老爹把她抵押了,那她能不能……用這本鬼賬本,跟這兇宅的主人……借點啥?借點能救妹妹命、讓她少遭點罪的東西?比如……壽命?時間?
這念頭一冒出來,蘇皖自己都嚇得打了個寒顫。與虎謀皮!飲鴆止渴!她知道這他媽純粹是玩火,是把自己往更深的鬼門關(guān)里推!可是……看著妹妹那疼得快斷氣、瀕臨崩潰的模樣,她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曉曉……別怕……姐……姐想法子……”蘇皖的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卻帶著股豁出命的決絕。她顫抖著伸出手,重新?lián)炱鹉潜颈?、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陰契賬本》。
她翻到寫著“抵押:蘇皖”的那一頁。目光死死焊在“立契人”和“債主”后面那兩片刺眼的空白上。
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這屋里的陰寒和絕望全吸進肺里。蘇皖伸出右手食指,沒有一絲猶豫,狠狠地咬了下去!
尖銳的疼痛傳來,溫?zé)岬孽r血瞬間涌出,在指尖凝成一滴殷紅的血珠。
她哆嗦著,帶著一種獻祭般的悲壯,把染血的指尖,懸在了“立契人”后面的空白處。鮮紅的血珠,顫巍巍地,滴落在粗糙發(fā)黃的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