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嵌在“鎖芳庭”門縫深處的暗紅碎片，像一顆凝固的血淚，散發(fā)著微弱卻鉆心刺骨的陰寒。蘇皖小小的手指剛一觸碰到它，一股冰冷刺麻的感覺瞬間順著指尖竄了上來！她猛地縮回手，指尖殘留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這感覺……和梅姨房間里那根珍珠簪子截然不同，倒是……倒是和那支在荒草叢中詭異出現(xiàn)又消失的白骨發(fā)簪，有幾分相似！一種源自本能的厭惡和恐懼讓她不敢再去碰第二下。
蘇皖驚魂甫定的走出園子，但那種被無形之物窺視的冰冷感覺并未完全散去，走出那片被濃蔭和死亡氣息籠罩的荒僻角落。陽光重新灑在身上，卻驅(qū)不散骨頭縫里的寒意。
回到梅姨雅致的房間，熏香和梔子花香再次彌漫。梅姨倒了杯熱茶，強(qiáng)迫蘇皖喝下，又用手帕仔細(xì)擦去她額頭的冷汗，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難言的情緒——后怕、憂慮，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哀傷。
“皖皖，” 梅姨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鄭重，“答應(yīng)梅姨，以后……離后面那片園子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要靠近那扇門，好不好？” 她看著蘇皖的眼睛，帶著懇求。
“為什么，梅姨？” 蘇皖忍不住問，“那門后面……是什么？誰在唱歌？還有那個簪子……”
“別問！” 梅姨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瞬，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立刻又壓低了，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恐懼，“皖皖，有些事，不知道才是福氣。記住梅姨的話，離那里遠(yuǎn)點(diǎn)！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爹?！?提到蘇振山（蘇皖的爹蘇老狗）時，梅姨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微光。
蘇皖看著梅姨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恐懼，知道再問也無用，只能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鎖芳庭”門后那詭異的哼唱、那支白骨發(fā)簪、司徒鴻冰冷的目光、還有門縫里那枚暗紅的碎片……所有的一切，都像一顆種子，深深埋進(jìn)了她幼小的心田，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謎團(tuán)。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靜。蘇皖依舊在梅姨身邊，幫她整理琴譜，學(xué)著插花，聽她彈那首哀婉的””梔子花開六瓣花“。梅姨待她極好，但眉宇間那層憂郁的薄霧似乎更濃了，常常對著窗外盛開的梔子花出神，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蘇皖幾次想開口問那枚暗紅碎片的事，都被梅姨眼中深重的恐懼堵了回去。
唯一的慰藉，是梅姨頭上那支樣式古樸的銀簪。它總是穩(wěn)穩(wěn)地插在梅姨烏黑的發(fā)髻間，在陽光下偶爾會折射出一點(diǎn)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每當(dāng)梅姨心情低落時，蘇皖就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那支銀簪，仿佛那點(diǎn)微光能帶來一絲莫名的安心。
這天午后，梅姨在軟榻上小憩。陽光透過紗簾，在她恬靜的睡顏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蘇皖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的地毯上，目光又落在那支銀簪上。
忽然，她感覺簪頭那顆小小的珍珠，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屏住呼吸，湊近了些許。
不是錯覺！
那支銀簪，在沒有任何風(fēng)吹和震動的情況下，簪頭那顆米粒大小的珍珠，正以一種極其細(xì)微、卻異常堅定的幅度，朝著一個特定的方向——房間西北角的那個巨大紅木衣柜——輕輕地點(diǎn)動著！
一下，又一下，如同某種無聲的指引！
蘇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看向熟睡的梅姨，確認(rèn)她沒有醒來。一股強(qiáng)烈的好奇混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驅(qū)使著她。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像只警惕的小貓，無聲無息地挪到那個巨大的紅木衣柜前。
衣柜門緊閉著，散發(fā)著淡淡的樟木和舊衣服的氣味。銀簪的珍珠，點(diǎn)動的方向，正對著衣柜下方靠墻的縫隙。
蘇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開縫隙前的地毯邊緣。下面，是光潔的深色木地板?？雌饋砗翢o異常。
銀簪的珍珠還在固執(zhí)地點(diǎn)動著，仿佛在催促。
蘇皖猶豫了一下，伸出小手，試探著在地板上那塊被珍珠點(diǎn)指的位置，輕輕按了下去。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jī)械聲響！
她按下的那塊地板，竟然向下凹陷了寸許！緊接著，旁邊一塊原本嚴(yán)絲合縫的地板，悄無聲息地向上彈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灰塵、霉味和……冰冷水汽的氣息，瞬間從縫隙里涌了出來！
暗門！
蘇皖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梅姨，見她依舊沉睡，才鼓起勇氣，用盡吃奶的力氣，將那塊活動的地板徹底掀開。
一個僅容小孩鉆過的、黑洞洞的入口出現(xiàn)在眼前。一股陰冷潮濕的風(fēng)帶著濃重的水腥氣和淤泥的腐敗味，撲面而來，嗆得她差點(diǎn)咳嗽。一股無形的、帶著微弱牽引力的寒意，從洞口深處彌漫出來，和她懷中貼身藏著的那枚“鎖芳庭”門縫里摳出的暗紅碎片，產(chǎn)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是它！是那股氣息在指引銀簪？還是銀簪在回應(yīng)它？
小蘇皖看著這幽深、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入口，又回頭看了看熟睡的梅姨。咬了咬牙，將梅姨蓋在腿上的薄毯小心地拉高些，然后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鉆進(jìn)了那個黑暗的洞口。
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濕滑的石階。蘇皖手腳并用地向下爬，黑暗中只能憑感覺。空氣越來越冷，水腥氣和淤泥的腐臭味也愈發(fā)濃烈刺鼻。石階盡頭，是一條低矮、僅能彎腰通行的磚石甬道。墻壁濕漉漉的，不斷有冰冷的水珠滴落。腳下是沒過腳背的、粘稠冰冷的污水，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這里……竟然和她在未來跌入的地下廢棄管道如此相似！只是更加幽深，更加……“新鮮”？仿佛剛剛被水流沖刷過不久。
銀簪的指引感消失了，但那股源自暗紅碎片的共鳴和寒意卻更加清晰，指向甬道的深處。蘇皖強(qiáng)忍著恐懼和惡心，在黑暗中摸索著冰冷的墻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趟去。污水冰涼刺骨，讓她小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水流聲。甬道似乎變得開闊了些。借著不知從何處透進(jìn)來的、極其微弱的光線，蘇皖看到前面似乎是一個相對寬敞的、被幾根巨大石柱支撐的地下空間。污水在這里匯聚成一小片渾濁的水洼。
就在水洼邊緣，靠近一根巨大石柱的陰影里，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和蘇皖年紀(jì)相仿的小男孩。他渾身濕透，單薄的舊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fā)像水草一樣貼在蒼白的小臉上。他抱著膝蓋，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極力忍耐著巨大的痛苦。
最讓蘇皖瞳孔驟縮的是——小男孩裸露的脖頸上，纏繞著一圈極其刺目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紅色痕跡！
那痕跡并非傷痕，更像是一種……烙??？或者說……詛咒？它扭曲蜿蜒，邊緣不規(guī)則，呈現(xiàn)出一種被水浸泡過久的、腫脹發(fā)亮的暗紅色澤，如同一條剛被剝了皮的、劇毒的水蛭，死死地吸附在他纖細(xì)的脖頸上！紅痕附近的皮膚下，隱隱能看到細(xì)微的、如同樹根般蔓延的黑色血管！
這詭異恐怖的紅痕，散發(fā)著濃烈的陰寒和水腥氣，與蘇皖懷中的暗紅碎片、與這地下空間的污穢氣息，同源同質(zhì)！它似乎還在極其緩慢地……搏動？
“呃……” 小男孩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苦呻吟，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脖頸上的紅痕也隨之蠕動了一下，顏色似乎更深了。
蘇皖的心瞬間揪緊了?？謶种?，一種強(qiáng)烈的同情和擔(dān)憂涌了上來。他是誰？怎么會在這里？脖子上那是什么鬼東西？
“喂……你……你沒事吧？” 蘇皖鼓起勇氣，小聲地、帶著顫音問道，慢慢靠近。
那小男孩猛地抬起頭！
那是一張極其清秀，卻毫無血色的臉。他的眼睛很大，瞳仁卻是一種異于常人的、極深的墨藍(lán)色，如同不見天日的深海。此刻，這雙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痛苦和一種溺水者般的絕望。
他看到蘇皖，如同受驚的幼獸，猛地向后縮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別……別過來！”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水汽音，“臟……臟的……會……會染上……”
蘇皖停住腳步，看著他眼中那深切的恐懼和痛苦，不知為何，心里某個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放緩聲音，努力讓自己顯得無害：“我不怕。我叫蘇皖。你怎么了？你叫什么名字？脖子……疼嗎？”
“陸……陸行舟……” 小男孩顫抖著說出自己的名字，一只手無意識地死死捂住脖頸上的紅痕，仿佛想把它摳掉，卻又不敢觸碰，只是發(fā)出更加痛苦的抽氣聲?！八镉袞|西……纏……纏住了……好冷……好疼……”
就在陸行舟痛苦地捂住脖頸紅痕的剎那，蘇皖感覺自己的左眼猛地一陣灼痛！仿佛被滾燙的針狠狠刺了一下！她痛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了左眼。
然而，就在這劇痛襲來的瞬間，她捂著眼睛的指縫間，眼前的世界驟然發(fā)生了變化！
原本昏暗的地下空間，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詭異的血紅色濾鏡！冰冷的石柱、粘稠的污水、顫抖的陸行舟……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而最駭人的是——在陸行舟身后那根巨大的石柱表面，在那潮濕、布滿青苔和水漬的古老青磚縫隙里，正有粘稠、暗沉、如同瀝青般的黑色血液，如同活物般，一點(diǎn)點(diǎn)地……滲了出來！
不是流淌，是滲出！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滯感！它們順著磚縫向下蔓延，在冰冷的石柱表面留下蜿蜒、污穢的痕跡，散發(fā)出比污水更濃烈百倍的、混合著鐵銹、腐朽和怨毒的腥臭氣息！
“??！” 蘇皖被這恐怖的景象嚇得失聲尖叫，捂著眼睛的手猛地放下！
眼前的血色濾鏡瞬間消失，石柱依舊是那根冰冷的石柱，青磚縫隙里只有潮濕的苔蘚和水痕，哪里有什么滲出的黑血？
是幻覺？是剛才左眼的劇痛帶來的幻視？
但那股濃烈到讓她作嘔的腥臭氣息，卻真實地縈繞在鼻端！比剛才更加清晰！
“你……你看到什么了？” 陸行舟也被蘇皖的尖叫嚇到，驚恐地看著她，墨藍(lán)色的眼睛里充滿了不解和更深的恐懼。
蘇皖的心臟狂跳，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看著陸行舟身后那根看似正常的石柱，又看看他脖子上那條如同活物般蠕動、散發(fā)著同樣氣息的暗紅水痕……剛才那滲血的景象，絕非幻覺！她的左眼……難道因為觸碰了那暗紅碎片，或者因為陸行舟脖頸上的紅痕刺激，發(fā)生了什么異變？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柱子……柱子縫里……在……在流血……黑色的血……” 蘇皖的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小臉煞白。
陸行舟順著她的目光猛地看向身后的石柱，墨藍(lán)色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牙齒咯咯作響：“是……是它們……它們要出來了……墻……墻后面……全是……全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冰冷、蒼老、如同砂紙摩擦生鐵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們身后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和濃濃的警告：
“小娃娃！誰準(zhǔn)你們到這里來的？！”
蘇皖和陸行舟如同被雷劈中，猛地轉(zhuǎn)身！
只見甬道的入口處，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深灰色舊式長衫的老者，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卻已花白。他拄著一根烏木拐杖，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如同干枯的樹皮。他的背微微佝僂著，但站姿卻帶著一種舊式管家特有的刻板和威嚴(yán)。
是老管家！福伯！蘇皖認(rèn)得他，公館里地位僅次于司徒鴻的仆人總管，平時總是板著臉，眼神銳利如鷹，仆役們都怕他。
此刻，福伯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渾濁的老眼如同兩口深潭，死死地盯著蘇皖和陸行舟。他手中的烏木拐杖，輕輕頓在潮濕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篤”聲，在死寂的地下空間里格外刺耳。
“?！敔敗?蘇皖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擋在了還在瑟瑟發(fā)抖的陸行舟身前。她能感覺到陸行舟抓著她衣角的手，冰冷得像塊石頭。
福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先在蘇皖驚恐的小臉上掃過，然后緩緩移向她身后、試圖將自己縮進(jìn)陰影里的陸行舟。當(dāng)他的視線落在陸行舟脖頸上那條暗紅刺目的水痕時，蘇皖清晰地看到，福伯那雙渾濁的老眼深處，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難以察覺的……幽綠色光芒！
如同黑暗中點(diǎn)燃的鬼火，一閃即逝！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蘇皖捕捉到了！那絕不是人類瞳孔該有的顏色！冰冷、無機(jī)質(zhì)，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和……貪婪？
“此處乃公館禁地，豈是你們這等頑童嬉鬧之所？” 福伯的聲音依舊冰冷平板，毫無波瀾，卻帶著沉重的壓力，“速速離去！再敢擅入，定按家規(guī)嚴(yán)懲不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蘇皖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警告，“小丫頭，梅太太尋你多時了。莫要在此逗留，惹禍上身?！?/p>
他特意加重了“惹禍上身”四個字，如同冰冷的石頭砸在蘇皖心上。
說完，福伯不再看他們，拄著拐杖，緩緩轉(zhuǎn)過身，佝僂的身影無聲地沒入了來時的甬道黑暗之中。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看陸行舟脖頸上的紅痕一眼，也沒有詢問他的身份。
直到那沉重的腳步聲完全消失，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稍稍散去。
蘇皖大口喘著氣，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和地下的寒氣徹底浸透。福伯最后那警告的眼神，和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幽綠光芒，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腦海里。那絕不是錯覺！這公館里，從上到下，從司徒鴻到老管家，都透著詭異！
“他……他的眼睛……” 陸行舟的聲音帶著極致的恐懼，顫抖得更厲害了，“……好可怕……像……像水里的……”
“別怕！” 蘇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拉住陸行舟冰冷濕漉的手，“我們先離開這里！快！”
她不敢再停留，拉著陸行舟，跌跌撞撞地趟過污水，朝著來時的石階入口跑去。陸行舟脖頸上的紅痕隨著他的奔跑和恐懼，顏色似乎更深了，蠕動的幅度也更大，像一條緊緊勒住他生命的毒蛇。
就在他們即將爬上石階時，蘇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根巨大的石柱。
在昏暗的光線下，剛才福伯站立過的、靠近石柱的地面污水里，似乎……飄浮著幾縷極其細(xì)微的、如同黑色發(fā)絲般的粘稠物質(zhì)？它們正悄無聲息地融入污水中，消失不見。
而在石柱下方，一塊不起眼的、被污水半淹沒的青磚縫隙里，一點(diǎn)暗紅色的微光，如同鬼魅的眼睛，幽幽地閃爍了一下——正是和她懷中那枚碎片同源的氣息！
蘇皖的心沉到了谷底。這地下禁地的秘密，遠(yuǎn)比她想象的更加恐怖和……“鮮活”！福伯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的警告！那根滲著黑血的石柱，陸行舟脖頸上那詭異的水痕，還有老管家眼中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幽綠……它們之間，到底隱藏著怎樣駭人的聯(lián)系？
梅姨……她知道這下面藏著什么嗎？福伯口中的“惹禍上身”，指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