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冰冷的觸感刺穿了蘇皖混亂的意識,她猛地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黏膩冰冷地貼在背上。她大口喘著氣,目光驚惶地掃視著昏暗的房間——還是1953號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緊閉著,窗外是沉沉的、沒有星光的夜。剛才那光怪陸離、跨越時間的穿梭,仿佛只是一場極致逼真的噩夢。
“曉曉?”她嘶啞地喊出聲,聲音在過分寂靜的房間里顯得異常微弱。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到床邊。
蘇曉安靜地躺著,姿勢和她離開“前”一模一樣。只是,那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聲……似乎更輕了。蘇皖顫抖著伸出手指,探向妹妹的鼻端。指尖感受到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冰涼得沒有一絲活氣。她的臉色在窗外透進的微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灰敗,嘴唇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不!曉曉!醒醒!別睡!”蘇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哭腔。她用力搖晃著妹妹的肩膀,觸手所及是一片徹骨的寒意。蘇曉的身體軟綿綿的,像一塊失去了支撐的冰,毫無反應(yīng)。那雙曾經(jīng)靈動活潑的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死亡的陰影。
倒計時!債本!
蘇皖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猛地想起那個決定命運的契約。她連滾帶爬地撲向床頭柜,幾乎是撞開了抽屜。那本泛著暗沉光澤的“借陽壽債本”靜靜地躺在里面,封面上的暗紋在昏暗中仿佛活物般蠕動。
她一把抓起債本,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讓她打了個寒顫。手指因為恐懼而僵硬,她費了好大勁才翻開。屬于她和妹妹名字的那一頁,血色的倒計時數(shù)字清晰地烙印在紙上:
03 : 17 : 42
只剩下三個多小時!比她在“時空碎片”里感知到的流逝得更快!妹妹的昏迷,顯然加速了某種進程!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以為簽下名字是犧牲自己換取妹妹的生機,卻沒想到是把妹妹更快地推向深淵。這根本不是救命稻草,是催命符!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蘇皖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床沿,根本無力地滑落膝頭。她抱著頭,指甲深深掐進頭皮,試圖用疼痛驅(qū)散那滅頂?shù)目只藕蜔o助。甬道里司徒玨那雙怨毒的眼睛、父親在債本上抵押她的名字、館長司徒鴻那深不可測的陰影、梅姨縫住的嘴…所有的碎片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攪動,卻拼湊不出一個清晰的答案。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詭異的感應(yīng),毫無預(yù)兆地攫住了她。
不是聲音,不是畫面。是一種冰冷、黏稠、令人窒息的感覺,猛地從昏迷的蘇曉身上彌漫開來,瞬間纏繞上她的意識。仿佛有一條無形的、冰冷的毒蛇,鉆進了她的頭顱,在她的大腦里盤踞,嘶嘶地吐著寒氣。
“呃啊——”蘇皖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意識像是被強行剝離了一部分,被拖拽著,沉入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冰冷的黑暗深淵。深淵里沒有光,沒有方向,只有無窮無盡的冰冷和一種緩慢、但不可抗拒的抽離感。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貪婪地、一點一滴地吮吸著她的生命力,不,更準確地說,是吮吸著蘇曉的生命力,而她作為血脈相連的姐姐,被迫感同身受。
窒息感越來越強,肺部像被灌滿了冰水,每一次掙扎呼吸都帶來尖銳的刺痛。就在她感覺自己也要被這黑暗徹底吞噬時,眼前的景象猛地一變!
不再是純粹的黑暗。她“看”到了一個視角——一個仰躺著的視角。視線模糊不清,像是隔著一層渾濁的冰。她看到了熟悉的、1953號房那腐朽的天花板,熟悉的雕花吊燈輪廓,只是角度…是躺在床上的角度!這是…蘇曉的視角?!
這視角極其不穩(wěn)定,如同信號不良的舊電視畫面,劇烈地晃動、扭曲、閃爍著雪花。但就在這破碎的視界邊緣,在蘇曉“視線”所能及的最模糊的角落,靠近床腳的位置——
一個矮小的、穿著不合時宜的舊式綢緞衣裳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
蘇皖的心臟驟然停跳!是那個小男孩!司徒玨!
在蘇曉模糊的“視野”中,他不再是時空碎片里那個帶著怨毒神色的孩子,而是一個更加冰冷、更加空洞的存在。他的臉像刷了一層慘白的石灰,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他的眼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里面似乎有旋渦在緩緩轉(zhuǎn)動,吞噬著周圍本就稀薄的光線。
最讓蘇皖魂飛魄散的是他的動作。
在蘇曉這破碎、冰冷、瀕臨消散的視角里,司徒玨那只同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抬起,朝著“她”(蘇曉)的額頭伸來。那只手在扭曲的視界中顯得格外巨大、詭異,指尖縈繞著肉眼可見的、絲絲縷縷的灰黑色寒氣。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冰冷,透過這詭異的共生感應(yīng),如同高壓電流般狠狠擊穿了蘇皖!她清晰地“感覺”到,當那只手即將觸碰到蘇曉額頭的瞬間,那股纏繞著妹妹、讓她昏迷不醒的冰冷抽離感驟然加??!仿佛司徒玨的手指就是一個貪婪的吸盤,正直接攫取著蘇曉所剩無幾的生命本源!
“不——!放開她?。?!”蘇皖在現(xiàn)實中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這聲嘶吼不僅是從她喉嚨里迸發(fā)出來,更像是她整個靈魂在絕望中的燃燒與吶喊。她猛地從地上彈起,不顧一切地撲向床腳那個位置,雙臂瘋狂地揮舞著,試圖驅(qū)散那無形的、致命的寒意。
“滾開!離我妹妹遠點!!”
她的手臂穿過了冰冷的空氣,那里空無一物。司徒玨的身影,在她自己的正常視野里,根本不存在。
但剛才那透過妹妹視角“看”到的景象,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抽取感,真實得讓她渾身戰(zhàn)栗,汗毛倒豎。她撲了個空,踉蹌著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眼睛死死瞪著床腳那片空蕩蕩的陰影,仿佛那里還殘留著那個蒼白鬼童的輪廓。
幻覺?不!那感覺太真實了!那冰冷、那窒息、那被抽取的絕望…還有司徒玨那毫無生氣的臉和那只伸向妹妹額頭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手!
共生感應(yīng)…債本上所謂的“借壽”…難道妹妹蘇曉,成了那個詭異小男孩司徒玨維持“存在”的“通道”?她的生命力,正在被那個怨靈一點點吸走?!所以她才昏迷,所以倒計時在加速?!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蘇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帶來了極致的恐懼,卻也點燃了一簇扭曲的、名為“線索”的火苗。司徒玨!一切的癥結(jié),似乎都纏繞在那個小男孩身上!他恨她?為什么?僅僅因為她是闖入者?不,在時空碎片里,他那眼神中的怨毒,似乎帶著更深的、更個人化的意味。
必須找到他!找到那個怨靈!在他把妹妹徹底吸干之前!
蘇皖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的鐵銹味。巨大的恐懼并未消失,但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正從絕望的灰燼中滋生出來。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主動出擊,在這座吃人的公館里,找到那個蒼白的小鬼!
她掙扎著爬起來,雙腿還有些發(fā)軟。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毫無生氣的妹妹,蘇曉的臉色似乎又灰敗了一分。倒計時債本還躺在地上,血紅的數(shù)字在昏暗中幽幽閃爍:
02 : 59 : 01
時間,是懸在頭頂?shù)腻幍?,每一秒都在落下?/p>
蘇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力吸了幾口帶著腐朽塵埃的空氣。她開始回憶時空碎片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司徒玨出現(xiàn)的位置——那個陰暗潮濕的甬道入口;他穿著的舊式綢緞衣裳上的紋樣,,似乎是某種玉蟬;還有他那雙充滿了怨毒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的眼神。
公館很大,但她別無選擇。那個甬道,是她目前唯一知道的、與這個男孩直接相關(guān)的“地點”。
她踉蹌著走到門邊,側(cè)耳傾聽。門外是死一般的寂靜,梅姨那幽靈般的腳步聲并未出現(xiàn)。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輕輕拉開了沉重的房門。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遠處樓梯口一盞昏黃的電燈,像垂死者的眼睛,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腐朽、潮濕、陳舊木頭混合著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這熟悉的味道,此刻卻讓她胃里一陣翻騰,仿佛聞到了死亡本身的氣息。
她貼著冰冷的墻壁,像一道影子般滑入走廊的黑暗中,朝著記憶里甬道入口的大致方向——公館深處,那片連月光都吝于光顧的區(qū)域,摸索過去。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地板上,發(fā)出輕微卻在她聽來如同驚雷的“吱呀”聲。心跳聲在耳膜里轟鳴,與倒計時那無聲的滴答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絕望的催命符。
黑暗仿佛有了實質(zhì),濃稠得化不開,包裹著她,擠壓著她。每一次拐角,每一個門洞的陰影里,都似乎潛藏著男孩那雙黑洞般的眼睛,那無聲無息的身影??謶窒癖涞奶俾p繞著她的四肢,試圖將她拖回那個充滿絕望的房間。 但妹妹灰敗的臉,還有伸向她的那只蒼白的手,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神經(jīng)上。
“不能停…為了曉曉…”她無聲地對自己說,牙齒深深陷入下唇,用疼痛驅(qū)散恐懼。指尖劃過墻壁上冰冷粗糙的壁紙,試圖尋找記憶中那特殊的手感——甬道入口附近,似乎有一塊墻紙的觸感格外不同。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著,像一個盲人。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意味著妹妹的生命在加速消逝。
突然!
她的指尖在墻壁的某個凹陷處,觸碰到了一絲異樣。不是壁紙的粗糙,而是…一種更冰冷、更光滑的觸感,像是…石頭?而且,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如同地下深處滲出的陰冷潮濕的泥土腥氣,似乎在這里變得濃郁了一點點。
是這里嗎?甬道的入口?
蘇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湊近那處墻壁,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喀啦”聲,從她身后不遠處的走廊拐角傳來。
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廉價頭油和更深處腐朽氣息的味道,幽幽地飄了過來。
梅姨!
蘇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她像被釘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停滯了。黑暗中,她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還有那細微的、布料摩擦地面的聲音,正不緊不慢地,朝著她所在的方向,靠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