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把桀驁賽車少年周野塞給我照顧時，我正簽完三億并購案?！熬腿齻€月，
當(dāng)高風(fēng)險投資管管他！”我給他定下十條規(guī)矩：門禁十點、禁酒禁賽、每天報備。
他撕了規(guī)章冷笑：“你誰?。抗艿弥鴨?？
”直到暴雨夜我在廢棄車庫找到他——20歲的冠軍車手蜷在機油箱后發(fā)抖，手腕全是血痕。
“別碰我！”他像困獸嘶吼。我慢慢蹲下，
用絲巾扎緊他傷口：“第十一條規(guī)矩：受傷要報告姐姐?！彼鋈话杨^埋進(jìn)我懷里，
滾燙的淚灼透襯衫：“...許念，我疼。”后來他捧著冠軍獎杯沖下領(lǐng)獎臺，
當(dāng)著直播鏡頭大喊：“許念！我長大了！”全場歡呼中我吻住他咸澀的汗水：“嗯，
以后乖一點?！鄙倌暄劬α恋皿@人：“只在你面前野，行嗎？”---夜色濃稠，
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砸在摩天大樓的鋼化玻璃上，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鼓點聲。
辦公室內(nèi)卻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死寂，只有空調(diào)低沉的嗡鳴和手指敲擊昂貴紅木桌面的輕響。
噠。噠。噠。二十七歲的許念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
指尖那份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并購協(xié)議，
清晰地印著“RMB 300,000,000.00”的字樣。數(shù)字很大，
但她的心湖卻只漾開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如同投入一顆小石子，轉(zhuǎn)瞬便歸于平靜。
風(fēng)險可控，收益符合預(yù)期，流程合規(guī)——這是她身為投行精英的日常，
也是她人生信奉的圭臬：規(guī)避一切不可控的變量。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
打破了這份計算得出的平靜。屏幕上跳動著好友林薇的名字，
背景是她那張永遠(yuǎn)活力四射的自拍。許念微微蹙眉，接通了電話?！澳钅?！江湖救急！
”林薇的聲音帶著十萬火急的夸張，“我那個不省心的弟弟，周野，你記得吧？
就那個玩賽車的！他那邊租的房子出了點狀況，房東臨時要收房……他得找個地方暫時落腳，
就三個月！三個月后他集訓(xùn)基地的宿舍肯定能騰出來！”許念端起桌上微涼的咖啡，
抿了一口?？酀囊后w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的涼意?！稗鞭保液苊?。
”她的聲音和窗外的雨一樣，沒什么溫度，“而且，你知道我的習(xí)慣。
”她從不輕易讓計劃外的人或事闖入自己規(guī)劃得如同精密儀器般的生活?！爸乐溃?/p>
規(guī)避風(fēng)險嘛！”林薇在電話那頭急得跳腳，“可這臭小子現(xiàn)在無家可歸，
總不能讓他睡天橋底下吧？他那個脾氣你也知道，點火就著，野得很！你幫我看著點，
就當(dāng)……就當(dāng)處理個高風(fēng)險投資項目了！求你了念念，除了你，沒人能鎮(zhèn)得住他！
”林薇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懇求，“他其實……挺不容易的，就是渾身帶刺，不讓人靠近。
”許念的目光落在窗外被暴雨沖刷得模糊扭曲的城市霓虹上。高風(fēng)險項目？
這個詞精準(zhǔn)地觸動了她的神經(jīng)。
評估、介入、管理、退出……一套完整的流程在她腦中迅速成型。
風(fēng)險點：年輕、桀驁、職業(yè)危險系數(shù)高。潛在收益：朋友情誼，
以及……一絲難以言明的、林薇話語里透出的、關(guān)于那個少年“不容易”的模糊信息。
三個月，一個可控的時間窗口。短暫的沉默后，許念聽見自己的聲音，
清晰而冷靜：“地址發(fā)我。讓他今晚十點前到我家。鑰匙在門口地墊下?！彼D了頓，
補充道，“告訴他，遵守我的規(guī)矩，否則，隨時清退。
”電話那頭傳來林薇如釋重負(fù)的歡呼：“念念你最好啦！愛你！我馬上讓他滾過去！
”掛了電話，許念拿起桌角那份嶄新的并購協(xié)議，輕輕放在一邊。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些，
淹沒了打印機最后一點余溫。她拿起鋼筆，在空白的便簽紙上開始書寫，筆尖劃過紙面，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某種無聲的宣判。---門鎖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時，
墻上的復(fù)古掛鐘指針堪堪指向九點五十五分。許念合上正在審閱的財務(wù)報表，抬起頭。
門被一股不算小的力道推開，
裹挾著門外潮濕的雨氣和一股混合著機油、汗水的、屬于年輕男性的強烈荷爾蒙氣息。
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幾乎擋住了樓道里昏黃的光線。他穿著半濕的黑色機車夾克，
拉鏈隨意地敞開著，露出里面被雨水洇濕了領(lǐng)口的灰色T恤。肩寬腿長，
身形帶著運動員特有的精悍利落。頭發(fā)剪得很短，桀驁地支棱著，幾縷濕發(fā)貼在飽滿的額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很黑，
此刻正毫不避諱地、帶著審視和濃重的不耐煩直直看向許念，
像一頭闖入陌生領(lǐng)地的、警惕而暴躁的年輕雄獸。腳邊是一個巨大的、磨損嚴(yán)重的運動背包。
“周野？”許念站起身，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輕易蓋過了門外淅瀝的雨聲。少年沒回答，目光在寬敞明亮、纖塵不染的客廳掃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許念身上。她穿著米白色的羊絨家居服，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冷靜的眉眼，整個人透著一股與這溫暖舒適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周野的嘴角撇了撇，一個毫不掩飾的、帶著點嘲弄意味的弧度。他拖著那個沉重的背包，
鞋也沒換，徑直走了進(jìn)來，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濕腳印。許念的目光落在那串腳印上，
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平靜?！澳愕姆块g在走廊盡頭左手邊?！彼_口，
聲音沒有波瀾，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浴室有熱水。
換洗衣物……”她看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并不打算打開整理的背包，“如果沒帶，
明天自己去買?！敝芤跋袷菦]聽見，
把背包隨手扔在光潔的米白色沙發(fā)旁——那沙發(fā)看起來價值不菲，
和他沾著泥點的背包形成了刺眼的對比。他走到開放式廚房的中島臺邊，
拿起一個看起來像藝術(shù)品的玻璃水杯，擰開水龍頭，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喉結(jié)滾動，
有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沒入T恤領(lǐng)口。許念看著他，沒說話，
只是轉(zhuǎn)身從書房拿出了一張A4紙，輕輕放在光潔的中島臺面上，推到周野面前。紙張潔白，
上面是打印得工工整整的條款。周野放下水杯，玻璃杯底與大理石臺面碰撞，
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他垂下眼瞼，目光在那張紙上掃過。
標(biāo)題是醒目的黑體字：**寄宿期間行為規(guī)范（暫行）**。
下面羅列著十條：＞1. 門禁時間：晚上10點。無特殊情況不得晚歸。
＞2. 嚴(yán)禁在家中和外出時飲酒。＞3. 禁止參加任何形式的非官方、高風(fēng)險賽車活動。
＞4. 保持個人及公共區(qū)域衛(wèi)生整潔。每日垃圾自行清理。＞5. 如需晚歸或外出過夜，
需提前24小時報備并說明原因。＞6. 不得帶無關(guān)人員回家。
＞7. 遵守基本社交禮儀，不得大聲喧嘩、擾亂鄰里。＞8. 損壞物品需照價賠償。
＞9. 尊重空間隱私，非請勿入書房及主臥。＞10. 每周日進(jìn)行一次簡單溝通，
反饋情況。周野的目光在那一條條冰冷的條款上快速移動，嘴角那點嘲弄的弧度越來越大，
最終凝結(jié)成一個充滿戾氣的冷笑。他抬起頭，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許念，像淬了冰。
“十條？”他嗤笑出聲，聲音帶著變聲期后特有的低沉沙啞，
此刻更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挑釁，“你誰啊？我媽還是我老板？管得著嗎？”話音未落，
他猛地抓起那張薄薄的A4紙，刺耳的“嘶啦”聲在過分安靜的客廳里炸響。
他動作粗暴地將紙揉成一團，手臂揚起，帶著十足的輕蔑和發(fā)泄，紙團劃過一道拋物線，
精準(zhǔn)地砸進(jìn)了幾步開外、許念剛整理好的、空無一物的垃圾桶里。紙團落入桶底，
發(fā)出一聲悶響。周野挑釁地?fù)P起下巴，看著許念，眼神里寫滿了“你能拿我怎么樣”的桀驁。
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聲似乎也被隔絕在外，
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對峙的張力在緊繃地蔓延。許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
也沒有意外，平靜得像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個被丟棄的紙團，
目光重新落回周野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能輕易剝開虛張聲勢的表象?！爸芤埃?/p>
”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我是許念。
未來三個月，這里是你的暫居地。規(guī)矩，就是這里的生存法則。”她頓了頓，
目光在他沾著泥點、與這精致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鞋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平靜地移開，
轉(zhuǎn)身走向書房?！暗谝粭l規(guī)矩，十點門禁?，F(xiàn)在，離十點還有三分鐘。
”她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起伏，
“你還有兩分五十秒去處理你留下的水漬和腳印，然后，回到你的房間?！彼龥]有回頭，
徑直走進(jìn)了書房，輕輕關(guān)上了門?？蛷d里，只剩下周野一個人。他胸口劇烈起伏著，
盯著那扇緊閉的深色木門，
眼中翻滾著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絲……被對方全然無視挑釁后、無處著力的憋悶。
他狠狠踹了一腳旁邊無辜的沙發(fā)腿，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書房門內(nèi)毫無動靜。
他站在原地，像一頭被無形枷鎖困住的困獸，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最終，
還是帶著一身低氣壓，極其不情愿地走向洗手間，去找那塊該死的抹布。墻上的掛鐘，
秒針正不緊不慢地走向那個冰冷的數(shù)字“12”。---接下來的日子，
周野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對那“十條”的嗤之以鼻，如同將叛逆刻進(jìn)了骨子里。
門禁形同虛設(shè)，他幾乎從未在凌晨兩點前回過家。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總是毫無顧忌地粗暴，
帶著金屬撞擊的巨響，在寂靜的深夜里格外刺耳，足以穿透隔音良好的墻壁，
將淺眠的許念從疲憊的夢境邊緣拽回冰冷的現(xiàn)實。
客廳里也總是留下他存在的痕跡：喝了一半的碳酸飲料罐像被遺棄的堡壘，
隨意地矗立在昂貴的茶幾上；拆開的零食包裝袋散落在沙發(fā)縫隙里，
散發(fā)出甜膩的香精氣味；換下的帶著汗味和機油味的T恤、襪子，
像戰(zhàn)場遺跡般隨意丟棄在通往他房間的地板上?？諝馇逍聞┡S持的淡雅香氣，
總被這些屬于年輕男性的、原始而粗糲的氣息輕易擊潰。許念對此沒有任何言語上的指責(zé)。
她只是在他又一次深夜歸來、制造出巨大噪音的第二天清晨，
將一張手寫的紙條壓在了他房門口的地板上。紙條上是她一絲不茍的字跡：“噪音分貝超限，
影響他人休息。下次請用鑰匙輕開輕關(guān)。”落款是一個冰冷的“許”字。
周野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一腳踩在那張紙上。他低頭瞥了一眼，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冷哼，
用腳隨意地將紙條踢到角落，仿佛踢開一塊礙眼的垃圾。
兩人如同生活在同一個空間里的兩條平行線。
許念的世界是整潔的書房、規(guī)律的作息、無休止的視頻會議和堆疊如山的文件。
周野的世界則是引擎的轟鳴、深夜的放縱和帶著一身疲憊與塵土氣息的歸來。
偶爾在廚房或者客廳狹路相逢，周野永遠(yuǎn)是那副懶洋洋、拒人千里的樣子，
眼神里帶著未馴化的野性，仿佛隨時準(zhǔn)備豎起尖刺。許念則目不斜視，處理自己的事情，
像處理一個需要定期清理的系統(tǒng)緩存。唯一的交集，
是那張被周野撕毀又被他踢到角落的紙條。第二天，同樣的位置，會出現(xiàn)一張新的紙條，
內(nèi)容依舊簡潔、客觀、不帶情緒，提醒他某處遺留了垃圾，或者某個時段需要保持安靜。
周野依舊用腳踢開。這種無聲的、冰冷的對峙持續(xù)了近半個月，
直到一個天氣異常悶熱的周末。許念難得沒有加班，在書房處理一些個人郵件。
接近傍晚時分，一種極其細(xì)微的、不尋常的動靜隔著書房門鉆了進(jìn)來。
不是周野慣常制造的噪音，而是一種壓抑的、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粗重急促的喘息，
斷斷續(xù)續(xù)，像受傷野獸在巢穴里痛苦的掙扎。她停下敲擊鍵盤的手指，凝神細(xì)聽了幾秒。
聲音來自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許念起身，走到周野房門外。那聲音更清晰了，
是身體撞在墻壁或家具上的悶響，還有極力壓抑卻仍從齒縫間漏出的、痛苦的嗚咽。
門并未關(guān)嚴(yán)，留著一條縫隙。透過門縫，她看到周野背對著門口，蜷縮在靠墻的地板上。
他穿著睡覺的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緊繃著，青筋虬結(jié)，正死死抱著自己的頭，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他的拳頭一下下砸在鋪著地毯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他整個人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攥住，拼命掙扎，喉嚨里溢出破碎的、不成句的低吼，
充滿了絕望和恐懼。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緊緊貼在劇烈起伏的脊背上。
那不是一個桀驁少年該有的樣子。那是一種被徹底擊垮、深陷恐懼深淵的脆弱和崩潰。
許念的心猛地一沉。她沒有立刻推門進(jìn)去，也沒有出聲詢問。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
隔著那道縫隙，看著那個在絕望中掙扎的年輕軀體。那一刻，
林薇那句模糊的“他其實挺不容易的”忽然有了沉重而具體的分量。
他燦爛笑容和囂張跋扈的表象之下，藏著某種她尚未觸及、卻足以將人撕裂的東西。
她悄無聲息地退開，回到書房，輕輕關(guān)上了門。她沒有去打擾他，只是坐在書桌后，
看著窗外漸漸沉落的暮色，第一次，對這個強行闖入她生活的“高風(fēng)險項目”，
產(chǎn)生了一種超越責(zé)任感的、沉甸甸的復(fù)雜情緒。那冰冷的十條規(guī)矩，
在這真實的、血淋淋的痛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無力。
---暴風(fēng)雨在深夜毫無預(yù)兆地降臨，比天氣預(yù)報猛烈十倍?？耧L(fēng)卷著暴雨，
像無數(shù)條鞭子瘋狂抽打著城市，窗玻璃被砸得噼啪作響，整棟樓似乎都在風(fēng)雨中微微震顫。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墨黑的夜空，緊隨其后的是炸雷，轟隆一聲巨響，仿佛就在頭頂炸開，
震得人心頭發(fā)顫。許念被雷聲驚醒，睡意全無。她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習(xí)慣性地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查看時間——凌晨一點二十七分。
屏幕幽光照亮她略顯疲憊的臉。
她下意識地點開手機里一個不起眼的定位共享軟件（這是林薇當(dāng)初軟磨硬泡非要她裝的，
美其名曰“方便管理高風(fēng)險資產(chǎn)”）。代表周野位置的那個小綠點，
此刻沒有停留在“家”的坐標(biāo)上，
而是詭異地閃爍在一個遠(yuǎn)離市中心、靠近城郊結(jié)合部的區(qū)域。她的心陡然一緊。
那個地方她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一片廢棄的老工業(yè)區(qū)？林薇提過一嘴，
周野以前練車常去那邊一個廢置很久的私人賽車場，后來被取締了，場地也荒廢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在這種天氣？白天在周野門外看到的那個蜷縮顫抖的身影，
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那種瀕臨崩潰的痛苦，絕不是簡單的情緒低落。
一個極其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她。幾乎沒有猶豫，許念掀開被子下床。動作快得驚人，
她迅速換下睡衣，穿上最利落的黑色長褲和防風(fēng)外套。抓起玄關(guān)柜上的車鑰匙，
拉開門沖了出去。電梯下降的數(shù)字緩慢得令人心焦，她直接推開安全通道的門，
快步跑下樓梯。高跟鞋踩在水泥臺階上發(fā)出急促的脆響，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車庫冰冷，
彌漫著汽油和潮濕水泥混合的氣味。許念發(fā)動引擎，
黑色轎車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入狂暴的雨幕。雨刮器開到最大檔，瘋狂地左右搖擺，
也只能在擋風(fēng)玻璃上勉強刮開一小片模糊的扇形視野。
路燈的光暈在如瀑的雨水中扭曲、破碎，整個世界仿佛被浸泡在冰冷渾濁的墨汁里。
車輪碾過積水，濺起巨大的水花。導(dǎo)航機械地提示著方向，目的地指向那個閃爍的小綠點。
許念緊握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從未開過這么快的車，
尤其是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引擎的轟鳴被淹沒在狂暴的雨聲和雷聲中。
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廢棄的廠房在風(fēng)雨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許念將車歪斜地停在廠區(qū)銹跡斑斑、歪倒了一半的鐵門外。推開車門，
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幾乎讓她窒息。她顧不上撐傘，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不堪、滿是瓦礫和廢棄金屬的地面，
朝著定位指向的那片巨大陰影跑去?？耧L(fēng)卷著雨水灌進(jìn)她的衣領(lǐng)，外套很快濕透，
沉甸甸地貼在身上。終于，她看到了那個巨大的車庫輪廓。巨大的卷簾門早已銹蝕變形，
只留下一個可供人彎腰鉆入的縫隙。里面漆黑一片，
濃重的、令人作嘔的機油味混合著塵土和鐵銹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蓋過了雨水的腥氣。
“周野！”許念的聲音被風(fēng)雨撕扯得破碎，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貞?yīng)她的，
只有風(fēng)聲雨聲，和空曠車庫深處傳來的、空洞的回音。她打開手機電筒，
微弱的光柱刺破濃稠的黑暗，掃過地面。光線下，
到處是油污、破碎的玻璃瓶、扭曲的廢棄零件和厚厚的積塵。光束晃動，
猛地定格在車庫深處一個巨大的、廢棄的機油儲存箱后面。角落里，一個身影蜷縮在那里。
是周野。他整個人縮成一團，背靠著冰冷骯臟的鐵皮油罐，頭深深埋在臂彎里，
身體劇烈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幅度大得驚人。
他像一只被剝光了鱗片、扔在冰天雪地里的魚，只剩下絕望的抽搐。
他穿著單薄的賽車服外套，但拉鏈不知去向，里面的T恤被撕扯開一道口子。
更刺目的是他垂落在泥污地面上的左手手腕，那里一片狼藉，
深色的、蜿蜒的痕跡在手機光線下觸目驚心——是血！
雖然雨水和泥污已經(jīng)讓血跡變得模糊暗沉，但那猙獰的抓痕和擦傷混合著凝結(jié)的血痂，
清晰地訴說著不久前的激烈自殘。許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聲。她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艱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他靠近。
鞋底踩在油污和碎石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周野？”她的聲音放得很輕，
試圖穿透他隔絕外界的屏障。那蜷縮的身影猛地一僵?！皾L開！
”一聲嘶啞的、破碎的咆哮驟然炸響，帶著極度的恐懼和攻擊性，像瀕死野獸最后的掙扎。
周野猛地抬起頭，那雙曾經(jīng)盛滿桀驁和挑釁的眼睛，此刻布滿了驚惶的血絲，
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放大，渙散得沒有焦點。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
混合著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他像不認(rèn)識許念一樣，
只是本能地將受傷的手腕死死藏到身后，身體更緊地縮向油罐，
仿佛那冰冷的鐵皮是唯一的依靠?！皠e碰我！滾！聽到?jīng)]有！滾??！”他語無倫次地嘶吼著，
身體篩糠般抖得更厲害了，眼神瘋狂地掃視著周圍濃稠的黑暗，
仿佛那里潛藏著擇人而噬的怪物。許念在他面前大約一米遠(yuǎn)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她沒有后退，
也沒有試圖再靠近。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滲進(jìn)衣領(lǐng)，刺骨的寒意讓她微微戰(zhàn)栗，
但她的目光卻異常沉靜。她緩緩地、極其小心地蹲了下來，
讓自己的視線與蜷縮在地的他勉強齊平。她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蹲在那里，
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任憑他充滿恐懼和敵意的嘶吼在空曠的車庫里回蕩、消散。
時間在暴雨聲中、在兩人無聲的對峙中緩慢流淌。手機的光柱穩(wěn)定地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
沒有直接照射他的眼睛，卻提供了一個微弱而持續(xù)的光源，像黑暗海面上的一座孤燈。
周野的嘶吼漸漸變成了破碎的嗚咽，身體劇烈顫抖的頻率似乎在光線的穩(wěn)定存在下，
極其緩慢地減弱了一點點。但他依舊緊繃著，像一張拉滿的弓，眼神死死盯著許念，
充滿了不信任和絕望的戒備。
許念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死死藏在身后、沾滿泥污和暗紅血跡的手腕上。
她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抬手，解下了自己頸間那條質(zhì)地柔軟、價格不菲的羊絨絲巾。
淺米色的絲巾在她手中被小心地展開、疊成長條。她保持著蹲姿，身體微微前傾，
動作緩慢得如同電影慢鏡頭，向周野那只受傷的手伸去。她的眼神沒有逼迫，
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和不容置疑的堅持。“別碰我！”周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
猛地又想把手縮回去。就在他動作的瞬間，許念的手更快一步，
極其精準(zhǔn)卻又異常輕柔地抓住了他冰冷、沾滿泥污和血漬的小臂。她的手指很涼，
但動作穩(wěn)定得不可思議。周野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電流擊中，下意識地就要劇烈掙扎。
“別動。”許念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風(fēng)雨、穿透恐懼的奇異力量，
像磐石落地，瞬間壓下了他本能的掙動。那聲音里沒有命令，沒有訓(xùn)斥，
只有一種近乎陳述事實的冷靜。周野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他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渙散的眼睛茫然地看向許念。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碎發(fā)滴進(jìn)眼睛里，刺得生疼，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許念沒有看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只傷痕累累的手腕上。
借著手機的光，她看清了那些交錯的、新鮮的抓痕和擦傷，
有些深的地方還在緩慢地滲著血絲，混合著泥污和機油，看起來一片狼藉。她眉頭微蹙，
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惜，但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她先用絲巾相對干凈的一角，
極其小心地避開傷口，擦拭掉周圍最明顯的泥污和油漬。動作輕得像羽毛拂過。然后，
她將疊成長條的絲巾，輕柔而穩(wěn)定地覆蓋在傷口最集中的地方。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冰冷的皮膚，感受到那皮膚下脈搏的狂跳。絲巾繞過手腕，
許念熟練地打了一個外科醫(yī)生常用的、不會壓迫血管的平結(jié)。動作流暢而輕柔，
仿佛在處理一件稀世珍寶。當(dāng)那個結(jié)系緊，溫軟的羊絨觸感包裹住冰冷的傷口時，
周野緊繃到極限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撐的弦，劇烈地晃了一下。下一秒，
那個渾身是刺、囂張跋扈、剛剛還在嘶吼著讓她滾開的少年，毫無預(yù)兆地向前傾倒。
他滾燙的額頭重重地、帶著全身的重量，抵在了許念被雨水浸透、冰涼一片的肩膀上。
緊接著，滾燙的液體洶涌而出，瞬間浸透了她肩頭的衣料，灼燙著她的皮膚。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逸出，
帶著無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終于找到宣泄口的崩潰。“……許念……”他含糊不清地哽咽著，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從撕裂的肺腑中擠出，
“……我疼……”他的身體在她懷里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fēng)中即將碎裂的枯葉。
滾燙的淚水源源不斷地涌出，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浸濕了她的肩頸。
那壓抑的、痛苦的嗚咽聲，在空曠死寂的車庫里，在狂暴的風(fēng)雨背景音下，顯得如此微弱，
卻又如此清晰地撞進(jìn)許念的耳膜，狠狠敲打在她一向冷靜自持的心防上。
許念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她從未與人有過如此緊密、如此……脆弱的肢體接觸。
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脖頸流下，肩膀上卻承受著他滾燙的淚水和身體的重量，
那是一種冰火交織的奇異觸感。她垂在身側(cè)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然后，
她緩緩抬起那只沒有被壓住的手臂，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澀和猶豫，最終，
輕輕地、試探性地，落在了周野劇烈顫抖的、濕漉漉的后背上。隔著浸透雨水的薄外套，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脊背上緊繃的肌肉線條和那無法抑制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痛苦。
她的手只是輕輕地放著，沒有拍打，也沒有撫摸，像一個沉默的錨點，
試圖在驚濤駭浪中為這艘失控的小船提供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穩(wěn)定。風(fēng)雨如晦，
廢棄的車庫里彌漫著機油、鐵銹和眼淚的咸澀氣味。許念維持著半蹲的姿勢，
肩頭承受著少年崩潰的重量和滾燙的淚水，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和臉頰滑落。
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漫長的半個世紀(jì)，
周野劇烈的顫抖終于漸漸平復(fù)下來，那壓抑的嗚咽也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精疲力竭的抽噎。
許念動了動有些發(fā)麻的腿，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澳苷酒饋韱?？
我們得離開這里?！敝芤皼]有回答，只是抵在她肩上的腦袋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
許念扶著他，兩人都有些踉蹌地站起身。周野幾乎將大半重量倚靠在她身上，腳步虛浮。
許念一手?jǐn)v扶著他，另一手撿起掉落在泥水里的手機，電筒的光柱重新亮起，刺破黑暗，
照亮前方泥濘的路。走出車庫縫隙，重新投入狂暴的雨幕，
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將他們再次澆透。短短幾十米通往汽車的路，走得異常艱難。
許念咬著牙，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周野沉重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跋涉。
每一次腳陷進(jìn)爛泥里再拔出來，都耗費巨大的力氣。雨水模糊了視線，
狂風(fēng)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終于走到車旁，許念摸索著拉開后座車門，
幾乎是半推半抱地將周野塞了進(jìn)去。他癱軟在后座，閉著眼，臉色蒼白如紙，
濕透的頭發(fā)貼在額前，手腕上那條米色的絲巾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許念繞到駕駛座，
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冰冷的真皮座椅讓她打了個寒顫。她迅速發(fā)動引擎，打開暖風(fēng)，
車廂里冰冷的空氣開始一點點被驅(qū)散。車子在暴雨中艱難前行，
雨刮器徒勞地與傾盆大雨搏斗。許念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后座。周野蜷縮在座椅上，
頭歪向車窗，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眉頭緊鎖，即使在昏睡中也透著一股濃重的不安。那條沾了血污的絲巾，
像一道不合時宜的勛章，系在他傷痕累累的手腕上。許念收回目光，
專注地看著前方被雨水模糊的道路。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沒什么變化，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
卻微微收緊了些許。車廂內(nèi)只有暖風(fēng)低沉的嘶鳴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氐郊遥?/p>
已經(jīng)接近凌晨三點。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壁燈，光線昏黃而柔和。許念沒有開大燈，
攙扶著意識有些模糊的周野回到他的房間。他像個失去行動能力的木偶，
任由許念幫他脫下濕透冰冷、沾滿泥污的外套和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