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江無咎騎著青皮馱馬,緩緩穿過京南城東的青石街道。
昨夜與沈輕盈在青鸞鎮(zhèn)解開續(xù)命符與黃紙禁咒之后,他一人走出幽陵,心緒未散,
此刻清風(fēng)拂面,竟生半分惆悵。驛站里,一名行人將一卷箋帖遞到他手中,
上書“得此與玲兒共閱,必可解不可見之眼”。落款:白云道人。
他認得白云道人乃江家世交,平日隱于深山,通天文地理、洞天福地,卻極少出現(xiàn)在世間。
此時此刻,他寫信給自己和沈輕盈,必是有要事相商。江無咎將信收起,勒馬折返回京南,
直奔御書房外的荷香齋——那是沈輕盈暫寓之處。推門而入,沈輕盈正盤膝在一張?zhí)茨景盖埃?/p>
面前放著昨夜青鸞鎮(zhèn)采得的折簡與一片青銅鏡框碎片。見他來,輕聲起身:“無咎,
你可收到了白云道人的信?他為何連夜傳箋?”江無咎坐下,將箋帖展開,遞予沈輕盈。
她細讀片刻:“白云道人言——在幽陵之下,有一眼不見之眼,盜者無數(shù),
卻從未有人得見真相。此眼乃種天目,可見陰陽兩界,通古今萬里……今有異動,
將于三日后于南漠驚月關(guān)現(xiàn)身,他欲與我等一試,以決密藏之眼的去留。”“驚月關(guān)?
”江無咎眉頭一挑,這是一處邊關(guān)古塞,位于南漠沙海與京南平原的交界,
三日路程以快馬計算尚可趕得及。再拖便恐來不及。沈輕盈收信入袖,
目光堅定:“白云道人若欲以此眼考驗我等,當非兒戲。他與九門之事交涉頗深,
如今幽陵之險已解,卻又有新謎出現(xiàn)。要解此局,須同心協(xié)力?!苯瓱o咎輕點頷首,
撥動馬韁:“我們此行有三重目的:一,聽道長詳行由何處得“密藏之眼”之說;二,
靜觀驚月關(guān)的古塞異動,究竟是人影造勢,抑或真有秘物出土;三,若得此眼,
須防九門舊術(shù)余孽再起,無論如何不容落入他人之手?!鄙蜉p盈起身,
將銅鏡碎片與折簡并攏,置于護身錦囊:“我去替你備上行裝,今晚連夜趕往邊城。
”說罷輕輕拂袖,轉(zhuǎn)身而出。傍晚時分,驛馬已備,行裝整齊,
江無咎與沈輕盈策馬跨出京南。兩人一路并肩,跨越平原麥田,穿過開闊的白楊林,
馬蹄揚起塵土,一路北上。夜色漸深,南漠的涼風(fēng)撲面而來,沙粒帶著腥咸的荒涼。
二人換乘更馬,直抵前往驚月關(guān)的古道。當?shù)谌瘴绾螅?/p>
驚月關(guān)的塞上烽火臺還在陰影中靜默,只有遠方硝煙未動,
卻仿佛聽到深處駱駝鈴聲與輕飄的旌旗聲。關(guān)城護門的石獅目光空洞,
碑額上“驚月”二字斑駁,卻透出一股不祥的肅穆。“此處人跡稀少,卻仿佛期待我等到來。
”沈輕盈低聲說,將手中銅鈴輕輕敲動,聲波在石道回蕩,激起陣陣回音。
江無咎提燈步入關(guān)城,兩側(cè)土墻上隱隱可見九門符記與古樸的鎮(zhèn)邪符箓,
殘破的旌旗夾雜著青龍白虎的圖騰彩繪,像是久經(jīng)風(fēng)霜仍不肯褪色的舊世記憶。
二人循著白云道人信中點明的“月下古井”所在,環(huán)顧四周,
尋覓半處被枯藤與青藤掩映的井臺。終于在關(guān)城中心的風(fēng)雨亭旁,見到一口石刻古井,
井口蓋著一方鐵環(huán),上方繪著一只閉眼的巨瞳,肉眼可見目眶深陷,卻又空無。
“這……便是三日后應(yīng)現(xiàn)‘密藏之眼’之地?”江無咎凝視鐵環(huán)上的瞳圖,伸手拂去塵礫,
目光愈加凝重。沈輕盈抬燈照向井內(nèi),青燈幽火將井壁刻紋映照,
隱約能分辨出“天目通玄”“窺陰攬陽”等古篆。她低聲道:“此眼乃天人秘術(shù),
可借井水映照陰陽;若以‘密藏之眼’之稱,它必在月圓之夜顯現(xiàn)真形。
”二人沿井臺側(cè)壁將銅鏡輕觸鐵環(huán),以鏡面映入井水,鏡光與燈火交錯,
將井底古水映得宛若星河倒灌。兩人屏息凝視,待夜色降臨,便可見密藏之眼的初現(xiàn)。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江無咎與沈輕盈相對一笑,舉鏡發(fā)光,
一陣幽香沁人心脾——他們等待著,密藏之眼的顯現(xiàn),以及下一步將演繹的生死考驗。
夜深風(fēng)靜,荒廢的風(fēng)雨亭外,月華如洗。江無咎與沈輕盈并肩立于古井旁,
周身寂靜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兩人舉鏡對準井面,
青銅鏡在銀月照映下散發(fā)出幽冷的光暈;沈輕盈輕敲銅鈴,清脆的余音在空曠戈壁上回蕩,
似在提醒萬物:此刻,異象將起。井水澄明,鏡光映照下一道道古老符篆在水底浮現(xiàn)。
初時僅有“天眼”“窺隱”幾字,如若幽魂所書;繼而,符文微微顫動,
彷佛有無形之力在驅(qū)動它們,漸漸匯聚成一只半掩的巨眼輪廓。眼睛閉合之處,
水面浮起漣漪,如同有人呼吸,似有生機?!八霈F(xiàn)了?!鄙蜉p盈輕聲道,
手中鈴聲忽低忽高,猶如風(fēng)中梵音,催動鏡中異象更為清晰。江無咎凝視井面,
那只巨眼緩緩睜開,眼瞳似有星光閃動,清澈而冷冽,直透人心。鏡光與月色交織,
將水面化作一面通天之鏡?!懊懿刂?,現(xiàn)于水中。吾等若欲窺見陰陽奧秘,
須以靈心合此鏡燈鈴三法,引其視我?!苯瓱o咎低語,緩緩抬劍,以劍尖在鏡框上輕點三下。
每一次金石交擊之聲,皆引得眼中月暈更為明亮;沈輕盈則搖響銅鈴三震,鈴聲如水滴落,
和鏡光共振,叩開水面那扇通向幽秘的門。井面隨之劇烈波動,一陣青灰霧氣自井口升騰,
氤氳成一條密閉通道,頂端隱約可見一座銅質(zhì)門扉,
其上雕刻著九眼輪回的圖騰——每一只輪廓代表一段塵封往事。銅門虛掩,背后似深不可測,
似要將人拉入另一個維度。“門已開?!鄙蜉p盈收鈴,青燈光暈集于鏡內(nèi),
映出門后的景象:一座半埋沙石的古塔,塔頂纏繞著枯藤,藤間懸掛著一圈圈琉璃燈籠,
燈光暗淡卻搖曳不息。塔身壁上浮雕無數(shù)奇異人物,有司祭,有獵魂者,有赤身鬼嬰,
皆作禱默狀。古塔猶如一雙靜默的眼眸,直視人心。
江無咎沉聲道:“那即是密藏之眼的所在。我們需下井一探,方能真正見其真相?!彼Z畢,
拔劍自腰間解開鏡繩與鈴繩,斜掛背后,換以長劍與青燈在前。沈輕盈收緊腰帶,
將銅鈴與鏡連同鐵環(huán)掛于身側(cè),手中轉(zhuǎn)動鈴柄,宛若準備引導(dǎo)下方冥潮。
兩人合力將鏡面朝向水面,青光與月色融合成一圈光環(huán),懸于空中。隨即,一聲輕嘯,
自井底傳來,仿若千咒合一,又似無數(shù)亡魂齊呼。一股吸力驟然狂涌,卷起二人長袍與鬢發(fā),
卻在鈴聲與鏡光的護佑下穩(wěn)住了身形。他們緩緩跨入井口,青燈在前照亮狹窄石壁。
壁上覆滿青苔,卻可見九眼輪回的符紋蜿蜒,一眼一世界,一眼一宿命。踏下一步,
須跨過一道冰冷水簾,水珠如珠鏈滾落,觸及肌膚卻不寒,卻帶來一股異界的氣息。
當二人踏至井底石階,映入眼簾的,是那座古塔的入口。塔門前供著三座石臺,
臺上分別擺放灰塵覆蓋的銅鏡碎片、青銅燈盞與舊銅鈴。銅鏡碎片數(shù)枚,
如今他們手中已有一枚青銅鏡,須歸位于臺第一;燈盞與銅鈴亦各需安放于二、三臺,
方能觸發(fā)密藏之眼的最終顯現(xiàn)。沈輕盈輕撫第一座石臺,
將鏡心內(nèi)封存斗笠人幽影的青銅鏡碎片對位拼合,鏡面在臺上發(fā)出一道幽光,
映照出地下深處第二座石臺。江無咎將青燈放置第二,在盞底輕燃遺香麻油,青火一躍而起,
將三眼輪回符紋按圖照明。沈輕盈舉鈴,將銅鈴懸于第三座石臺,微微一搖,
清脆之聲在古塔深處激蕩,喚出第三座石臺前的水鏡——井水映入塔門之內(nèi),化作天鏡。
“萬物有靈,鏡燈鈴三合,方能窺見密藏之眼?!苯瓱o咎低誦咒訣,
同時揮劍在石臺之上點出五行印記。沈輕盈應(yīng)聲搖鈴,鈴音由遠及近,由低轉(zhuǎn)高,宛若天籟。
塔門在水鏡與鏡面雙重映照下,照出九眼輪回的曼陀羅圖案,漩渦般旋轉(zhuǎn),
逐漸顯露中央那只閉合已久的“眼睛”——那密藏之眼。眼眸初啟,泛起幽藍光華,
洞照地下洞府,
延續(xù)的瞬間;斗笠人墮入咒網(wǎng)的痛苦回憶;乃至今日江無咎與沈輕盈破咒救贖的一幕幕影像,
皆于此眼中一一浮現(xiàn)?!按思疵懿刂郏庩栔畾?,可見古往今來一切被藏于暗處的秘密。
”沈輕盈聲音顫動,卻充滿敬畏。江無咎凝視那眼神,
心中五味雜陳:“若此眼落于惡人之手,萬千秘術(shù)與亡魂皆可被肆意濫用;若為善者所持,
則可化解更多未了之冤。我等今夜取此秘視,亦需擔此重責?!惫潘钐幓厥庩囮嚽僖?,
似有無形之人彈奏古箏,又似流水潺潺碎玉。密藏之眼靜靜注視著二人,
似在等待他們的抉擇——將其封存鏡心,抑或以此眼解更多暗藏之秘。月色透過古塔的裂隙,
灑在石臺與井水之間,密藏之眼的幽藍光暈在水面與鏡面上交錯,
仿佛有無數(shù)細線將這方天地連成一體。江無咎與沈輕盈相視一眼,同時深吸一口氣,
邁步跨上石臺,準備直面這來自地心的試煉。他們先將青銅鏡穩(wěn)穩(wěn)放置于第一座石臺,
鏡面朝上,映出密藏之眼的整幅輪廓;青燈則放在第二座石臺,火焰微顫,
如同無數(shù)古蠟托起的光焰,驅(qū)散周身陰翳;銅鈴掛于第三座石臺,鈴舌微動,
發(fā)出低沉而綿長的凝音,為鏡光與火焰編織共振的節(jié)拍。當?shù)谌骡徛暵湎拢?/p>
密藏之眼的光華驟然攀升,水霧如煙般涌入古塔內(nèi),
:江家先祖的祭祀道具、白云道人的身影、斗笠人墮入咒網(wǎng)之刻……一幕幕畫面如鏡花水月,
轉(zhuǎn)瞬即逝,卻在他們腦海中一再回放,仿佛有幽冥之手撥弄著時空將他們捉出觀閱。
“此乃試煉之始?!苯瓱o咎沉聲自語,長劍已被他輕輕插入石縫,以定心神不被幻象吞噬。
他伸手按在青銅鏡邊緣,鏡光隨指尖的觸碰而柔和,
將那些閃現(xiàn)的畫面引向自己與沈輕盈的面龐。水面波動,浮現(xiàn)出一雙清冷的眼眸,
直視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眼底幽藍猶如深淵,不斷吞吐著無數(shù)往事:生靈塌陷的荒山,
冤魂無處安放的哀嚎,以及他們各自曾經(jīng)的恐懼——江無咎對父親失蹤疑云的執(zhí)念,
沈輕盈對母親遺愿的歉疚。每一個念頭都被眼眸捕捉、放大,再回射回來,
讓他們感到如墜冰窟?!胺€(wěn)住心神!”沈輕盈口中呢喃,將銅鈴輕輕提起,指尖撫過鈴柄,
銀鈴細響如裂帛,她以《歸真續(xù)命歌》低聲誦念,為自己與江無咎筑起一道心靈屏障。
鏡光與鈴聲共振,化作一層淺淺的光幕,將無盡的幻象一幕幕劃過,淡淡消弭。
江無咎則以長劍為引,劍尖輕點地面,用《風(fēng)水正訣》中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印記,
按次序?qū)⒎y重塑于青銅鏡與石臺之間,形成一方小小的法陣,
既能聚攝密藏之眼的陰陽之氣,也能將幻象與冰冷之意反射回去。
長劍上凝聚的劍氣宛若水銀瀉地,與青銅鏡的漣漪一同擴散。漸漸地,
幻象的震撼力開始減弱,先祖的影像不再如潮涌般沖擊,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歷史長河中的經(jīng)典片段:白云道人與江家先人共話天機,
斗笠人未墮咒念時于幽陵護眾的場景,
還有幽陵真正開辟之初的英魂……這些畫面在鏡面中連成一條時間長廊,
將幽陵的前生與今世一并呈現(xiàn)?!懊懿刂鄄粌H映現(xiàn)亡魂之怨,更以記憶作為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