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深院的閨房內(nèi),梨花木的梳妝臺前,薇龍正坐在鏡前。
她低頭對著鏡子扯了扯衣襟,理理頭發(fā),頭也不回,絲毫不理會身旁的婦人。
但她的冷淡態(tài)度并沒有阻止婦人的絮叨。
“小姐,聽說您要去薛家求藥。薛家不比別家。薛家在南域位高權(quán)重,說一不二,小姐您千萬不要惹怒薛公子?!?/p>
“嗯?”她嘴角漸漸露出一絲不悅:“二姨娘今天讓你來說這些?”
婦人絲毫沒聽出薇龍的不悅,繼續(xù)喋喋不休:“二姨娘的意思是您八年前與薛公子悔婚,又逃去國外留洋八年,這次去見面要小心謹慎。要和薛公子和和氣氣,二姨娘也是為了小姐考慮?!?/p>
薇龍暗暗用力捏著簪子上的梅花印,冷笑一聲:“為我考慮?怕不是為自己考慮,怕我得罪薛家,連累了她?!?/p>
婦人訕笑:“我也是為了小姐,特意來提點一下?!?/p>
薇龍把手里的梅花碧玉簪子往梳妝臺上一扔,喝道:“你算什么東西,有資格來提點我?”
婦人聽到這,臉色突變,慌忙跪下,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小姐,我該死,是我失言了。您大人大量,饒我一次?!?/p>
薇龍回過頭,盯著婦人,放低音量:“ 曹嬤嬤,你也是我家的多年的老人了,自然知道規(guī)矩。不會年紀大了,忘記了吧?”
“小姐饒命,我記得。。。。。以下犯上。。。。。。當眾掌嘴二十。。。。。?!?/p>
薇龍輕笑一聲:“這次念在你是二姨娘的貼身奶媽份上,我暫且饒你一次,下不為例。滾吧!”
婦人伏身地下,全身瑟瑟發(fā)抖,嘴里念著:“謝小姐寬宏大量。”邊說邊連滾帶爬退出門外。
薇龍眼角余光看著婦人狼狽不堪地爬出房門,心里一陣冷笑。
本來平時薇龍根本不屑和人計較,但這次曹嬤嬤又被二姨娘劉玉指使,來這里吹風。
現(xiàn)在敲打一下也好。
這二姨娘劉玉怎么對薛家的事如此上心?
時間緊迫,薇龍沒有時間再想東想西。
她脫下了身上日常穿的淡青繡花旗袍,挑了一套干凈利落的女式騎馬服。
女式騎馬服在國外常見,南域卻不常見。
薇龍五官本來長得就標致,這西裝長褲馬靴一套上身,立刻英姿颯爽,英氣得不得了。
她對著鏡子看了看,又在發(fā)髻上別了一頂小巧的英式禮帽。
再戴上造型別致的南洋珍珠耳環(huán),黑色皮質(zhì)手套,貴氣上更添了一絲嫵媚。
薇龍出門上了汽車,司機正是父親的貼身警衛(wèi)戴寧。
知道要去薛府,戴寧有點猶豫:“小姐,你真要去薛府?”
“戴叔,沒事,你放心?!?/p>
汽車啟動,薇龍滿腹心事,沉默看著車窗外。
“戴叔,停一下,我去去就來?!鞭饼埻蝗缓巴?。
薇龍看見了年幼時練習騎射的跑馬場。
她留洋國外,已經(jīng)多年沒見跑馬場。
入口處的柵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土墻。
往里走,以前的馬廊已經(jīng)改造成了木屋。
薇龍輕輕推開了門,走進了木屋。
木屋不大,靠墻位置里擺著一張大通鋪。
鋪上橫七豎八擠著十幾位面容蒼白的士兵,床頭都放著幾個木桶。
到處都是呻吟聲,空氣中彌漫著惡臭。
薇龍慢慢往前走,看到木桶里是剛剛吐出來的污穢之物。
一股撲鼻的酸臭味迎面而來。
“食物中毒?看樣子是集體感染了?!?/p>
憑著醫(yī)生的直覺,薇龍心里有了初步判斷。
再湊近,仔細看了士兵的面容。嘴唇干裂,眼神渙散,臉色蒼白。
嚴重脫水,再不補水,有昏迷的危險。
戴寧一直跟在薇龍身后,看到這情形,緊張起來:“小姐,這里都是病人,搞不好會傳染。我們趕快走吧?!?/p>
薇龍仔細再觀察了一下,心里有了數(shù),不慌不忙道:“戴叔,我看這些人只是吃了不潔的東西,不是傳染病?!?/p>
門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緊接著進來一位副官模樣的人,詫異地看著薇龍。
“這位小姐,你怎么知道是吃了不潔的東西?”
薇龍指著木桶:“我看這里吐的東西,病人的情況,以我的經(jīng)驗判斷,八九不離十?!?/p>
副官見眼前這位年輕女子,容貌嬌美,看上去不像大夫。
但如今這種地步,城中大夫看了幾次,都是治標不治本,也就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副官說:“我是帶這些新兵的副官。我叫林海。訓練營連續(xù)幾個月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請了大夫也沒改善。想請教一下,這種情況怎么辦?”
薇龍悄聲問道:“可不可以去你們廚房看看?”
對方猶豫了一下:“您稍等,我請示一下?!?/p>
說著,他跑到門外的汽車旁,對著坐在汽車里的人說了幾句,又回來。
“小姐,請隨我來?!?/p>
薇龍點頭,跟著對方往營地后方走去。
路過汽車時,薇龍隱約看到擋風玻璃后面的人影,一個男人正坐在里面。
男人的樣貌看不清楚,只能瞧見淺淺輪廓。
薇龍仔細看了廚房的衛(wèi)生情況,她又走出廚房門,指著旁邊一個茅草房問道:“這是你們的茅廁吧?”
副官點點頭。
薇龍說:“廚房的位置離茅廁太近,必須要有一定的距離才行?!?/p>
副官拿出隨身帶的小本,記了下來。
薇龍看對方認真,也就看得更仔細了。
“所有廚房用具先用鹽水進行清潔,再放到蒸籠上高溫蒸煮半個時辰。給木屋里的幾位喂點淡鹽水?!?/p>
副官又記下了。
薇龍再看了看士兵喝的水井,囑咐道:“不要再喝生水,不管是井里的井水,還是山上引來的山泉,務必煮沸。”
副官一一點頭,記了下來。
“小姐,真是勞煩你了。我都一一記下了?!?/p>
薇龍點點頭:“不知道你們做飯的人情況怎么樣,最好換一位愛干凈的人?!?/p>
副官林海忙點頭:“多謝小姐,請問貴姓?”
薇龍笑了:“不用客氣,我只是順路,先告辭了?!?/p>
薇龍上了汽車,戴寧發(fā)動了汽車,邊開邊說:“小姐,這跑馬場早被薛家拿來做營地了,這些都是薛家軍的人?!?/p>
薇龍頷首,淡淡道:“戴叔,我知道。只是我是醫(yī)生,沒有看到病人不救的道理?!?/p>
“小姐,你和師長一樣,心腸好?!?/p>
薇龍聽到戴寧提到父親,心里一陣難過,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戴寧感覺到了,忙說:“小姐,藥我已經(jīng)找人去問過了,現(xiàn)在還在等答復?!?/p>
薇龍點點頭:“戴叔,我知道,你上次已經(jīng)告訴我了?!?/p>
車廂里的氣氛一下降到冰點。薇龍和戴寧此刻都沒有了聲音,只聽到發(fā)動機的低鳴。
副官林海目送薇龍離開,上了自己的車,向后座的人匯報了情況。
“督軍,你看剛才那位小姐這么厲害?年紀輕輕就會看病?!?/p>
薛霆云仰靠在后座,懶洋洋地伸了伸兩條大長腿,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
“留洋回來的人,都自以為是,三腳貓的醫(yī)術(shù)。”薛霆云道。
副官林海驚訝:“您認識她?”
薛霆云:“你傻啊?你看她裝扮,就知道是留洋的。”
林海忍不住絮叨:“督軍,她一眼就看出病癥,還提出了好多建議。這么能干,長得也好看,說話聲音也好聽。。。。。?!?/p>
薛霆云:“多嘴,好好開車?!?/p>
林海趕緊閉嘴。
……
戴寧穩(wěn)穩(wěn)把車停在薛府門口:“小姐,這里就是薛府了,您要小心,我在門口等你。”
薇龍點了點頭,下車前摸了摸藏在靴子里的短槍,槍穩(wěn)穩(wěn)地貼著右腳踝。
槍在,安心一點了。
她推開車門下車,拾階而上,叩響了薛府大門。
門沒開,不知何時,薇龍身邊站了一個男人。
四月下旬的陽光明媚,光線透過屋檐的縫隙,灑在這紅墻灰磚上,閃著細碎的光。
男人一身戎裝,英氣逼人,胸前黃色穗帶在陽光中飄舞,晃得薇龍有點恍惚。
薇龍?zhí)ы?,對上了男人的眼?/p>
膚色很深,駝峰鼻,眼睛深邃,表情冷峻。
他看著薇龍,薇龍也看著他。兩人目光接觸,男人并不開口,似乎在等著薇龍說話。
薇龍不認識對方,被盯著這么久,眼光并不閃躲。
“我找督軍,請問您是哪位?”薇龍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