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睜眼了。”
不知為何,分明與這個人只是萍水相逢,但郁陽澤就是無端的相信他,好像是天然的、骨子里的信任,奇怪得前無僅有。
郁陽澤剛準(zhǔn)備睜眼,顧千秋卻忽然厲聲喝道:“不對!別動!”
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
“怎么了?”苗妝嫌棄他一驚一乍。
顧千秋聲音有些涼:“你剛才……是不是喝酒了?”
苗妝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卻還要強撐著氣勢說:“怎么了?不是你說,合歡宗的人可以吃的嗎?”
顧千秋要對苗大圣女絕望了:“我說可以吃,那是在宴會主人勸酒之前,而你就算身為合歡宗弟子,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只來黃泉看流觴曲水’,又怎么能說話不算話呢?”
苗妝靜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可能惹事了。
這個地方那么詭秘,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藏在錦繡綢緞下的尖銳刀鋒,隨時準(zhǔn)備圖窮匕見。
苗妝瞬間渾身冰涼。
“那怎么辦?…發(fā)生了什么?”她顫聲問道。
“……”
“來不及了?!鳖櫱锖鋈缓鹊溃氨犙?!走!”
話音一落,郁陽澤和苗妝瞬間起立,下一秒,便見周圍的景象已然全都變成了另一副景象。
整個環(huán)境都黯淡了不止一分,本來鮮艷美麗盛大的慶典,因為更加深的紅和黑,好像徒然穿到了異世。
周遭的羅漢像忽而睜眼,金剛怒目,法器流光,全白玉的眼珠齊刷刷地看著他們;飛天舞女的舞姿也變成了一種扭曲的怪異,完全不屬于人類的范疇了,更像是某種多足的昆蟲;而他們面前橫多出來的一條流水,不寬不窄的溝渠里,全是鮮紅色的液體,泛著詭異不祥的光。
而最最緊要的,是他們面前的男人。
一個正常身量的男人,赤足、散發(fā)、披衣,頹廢而又奢靡,袖口有一些紅暈的酒漬,雖一言不發(fā)、神情倦怠,卻自帶了一種欲望。
一種能與世間纏綿的欲望。
不過……他已經(jīng)容貌盡毀了,一張臉面目全非,全似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而就算是他頂著一張修羅面,也還是能誘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足可見其媚骨天成、臻至化境。
苗妝失聲道:“容貌盡毀,眉間痣,透骨釘!他是……合歡宗的第一代宗主!獻(xiàn)!”
按照合歡宗的創(chuàng)建時間來看,如果他是第一代宗主的話,活到如今,已然是上古的人了。
所以這他娘的還怎么打?!
“別看了!快走!”顧千秋喝道,一扯失魂落魄的苗妝,習(xí)慣性地斷后,“傳聞透骨釘鎮(zhèn)其生魂,永世不得離開緣滅樓。出去就沒事了!”
顧千秋上次跟著俞霓來,開始真正的黃泉宴之后,見到的宴會主人是個美人。
──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人。
哪怕是當(dāng)時的俞霓,也要稍遜顏色。
這美人眉間一點紅痣,胡旋一舞,讓顧千秋感慨:不能天下共賞之,實乃天下之遺憾。
當(dāng)然,當(dāng)時他還主動保證了,只愛俞霓一個,絕不對此動心云云。
而現(xiàn)在,他似乎見到了這美人的真實面貌。
俞霓當(dāng)時那飛醋……真是白吃了啊。
顧千秋左邊扯了苗妝,沒想到右邊的郁陽澤完全沒動,他根本沒想到還得顧這個,伸手一扯他:“走??!”
郁陽澤不動如山,忽然,俠骨香出鞘三分。
顧千秋:???
顧千秋:你丫不會是要動手吧?!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那可是宗主獻(xiàn)!
顧千秋恨不得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一腳,但看見了他手中的俠骨香,硬是忍住了。
“你要做什么?”顧千秋問。
“……你先走?!庇絷枬呻y得回答了他。
“你到底要干嘛?說出來,我?guī)湍?!?/p>
不管是要摘星星還是要摘月亮,趕緊給這小崽子完成愿望,然后把他弄走了事才是真理!
獻(xiàn)歪著頭看他們,媚眼如絲……在一張鬼臉上,很奇怪。
他用奇怪的腔調(diào)唱道──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顧千秋站至郁陽澤身側(cè),見郁陽澤劍氣不對,與他之前教的清明劍意不同,現(xiàn)在分明詭譎得很。
他到底從哪里學(xué)來的?!
“不能和他硬來,來不及走了,他唱完就要殺人?!鳖櫱锢絷枬赏笸巳?,一抬頭,樓頂已經(jīng)被封存了,“此路不通,我們找別的出路。”
郁陽澤終于不再跟他唱反調(diào)了,兩人一起往后退。
“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大殿一覽無遺,兩人很快就退到了邊緣。
身后是歡喜禪的壁畫,現(xiàn)在已不媾和,他們雙雙面目猙獰,一起盯著外面的人。似乎在邀請他們共享極樂,又似乎看他們只是一碟事后小點心。
獻(xiàn)唱歌的聲音陡然加快。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呼延獻(xiàn)唱完了最后一句詩,開始哭起來,美人垂淚,哀怨凄楚。
同時,兩人只覺得大殿內(nèi)的威壓陡然一重。
似乎在這個主場,兩人的所有靈力都被壓制到了極限,不足平日百一,拔劍都成了勉強。
還好顧千秋本里就啥也沒有,因此根本不影響。
他閉著眼睛,在墻上的壁畫上摸來摸去。
身后,獻(xiàn)已然到了近處。
郁陽澤悍然拔劍,俠骨香流光一轉(zhuǎn),與宗主獻(xiàn)半白骨化的胳膊觸碰一瞬,只覺那力道大得驚心,劍身嗡鳴。
他手腕橫翻、旋身減勢,宗主獻(xiàn)速度快如驚雷,下一秒便直撲他面門,根本沒時間思考了!
他見宗主獻(xiàn)的七竅八穴上的透骨釘,瞬間劍走偏鋒,打算一搏。
顧千秋頭也不回地喝:“避其皮膚,攻其眉心。他身上透骨釘是假的,眉心一點才是真的釘子!”
最后一瞬,郁陽澤劍鋒一轉(zhuǎn),直指宗主獻(xiàn)的眉心一點!
他劍氣不足平日百一,但致命之處被發(fā)現(xiàn),就算是個幽魂野鬼,也有所感應(yīng),宗主獻(xiàn)稍避了一瞬。
郁陽澤正欲趁勢追擊,卻忽然被顧千秋頭也不回地薅住胳膊,兩人一起撞進(jìn)了墻壁里。
“老妖怪一個!你打不過他!”
郁陽澤還是沒想明白,這一點靈力都沒有的人,是怎么能在如此混亂又漆黑的環(huán)境里,準(zhǔn)確無誤地抓住他的。
忽然,兩人一起進(jìn)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石窟、佛像、經(jīng)幡、香火、藏骨、經(jīng)綸,廣闊的大漠白雪堆積,巍峨的雪山日照金頂。
郁陽澤瞇了瞇眼睛:“這是哪里?”
“……”顧千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胡言亂語,“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家中粗通奇門之術(shù),胡亂一摸?!?/p>
當(dāng)初跟俞霓來的時候,也沒告訴他有這一茬?。?/p>
唉,要不是這個小兔崽子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他也不至于另尋他路。
宗主獻(xiàn)似乎沒有追進(jìn)來。
“你到底是來找什么?”顧千秋問,“傳聞黃泉宴中有八樣寶物,得一可名天下,得二可登天碑……你需要什么?”
話說到這,郁陽澤已然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但他懶得戳破。
無所謂這人究竟什么目的,若有異心,一劍斬了便是。
顧千秋面色古怪地湊到他面前:“不是吧?真是來尋顧千秋的遺物?”
且不說“尋遺物”這個行為很奇怪,來“緣滅樓”這個地點也很奇怪??!
郁陽澤抬起眼皮:“你有意見?”
顧千秋道:“沒有?!?/p>
他們身處一個洞窟洞口,身后是漆黑的甬道,面前則是茫茫大漠,風(fēng)大吹雪,形成一層白白的薄紗,飛舞在黃沙上曾。
但合歡宗以秘術(shù)和幻術(shù)著稱,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為虛。
沒準(zhǔn)離開的生路,就正在他們腳下。
顧千秋往手上呵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走進(jìn)洞窟里,慢慢道:“傳聞合歡宗的第一代宗主,名獻(xiàn),姓卻一直不為人所知,只道他眉目深刻,頗具異域顏色,所以是個外姓。原來,是姓呼延?!?/p>
洞窟入口處不遠(yuǎn),有個石碑,上面刻著開宗立派之人的生平,異常詳細(xì)。
呼延獻(xiàn),登臨過天碑無上榜第三。
——怎么說呢?同為天碑,但含金量卻不同。
雖人人都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p>
但心中,還是難免有偏見:只要是以前的東西,就是好的。
就算現(xiàn)在天才們領(lǐng)悟其實并不比前人差,但還是有許多人覺得:秘籍是上古的最好,寶劍也是上古的最好,更別說當(dāng)年如過江之鯽的天才祖先們,更是塑成了神話。
顧千秋繼續(xù)看功德碑:“呼延獻(xiàn)少時生在異域,舞技名揚大漠,后敦煌戰(zhàn)敗,他被獻(xiàn)給中原的君王為男妃,卻在一次宮宴上被王子愛上,最終引得父子相殘,宮門血流成河,乃一代妖妃。──看來呼延獻(xiàn)不覺得這是什么遺臭萬年的恥辱,反而認(rèn)為是他的功績,值得篆刻在功德碑上?!?/p>
郁陽澤站到他的旁邊,違和之感愈來愈重。
總覺得這人有些熟悉。
但是結(jié)合他之前的做派來看……他不認(rèn)識這種人。
郁陽澤甩開亂七八糟的念頭,也去看功德碑。
下一段雕刻則亂很多。
似乎有人在刻字的時候,拿著一把刀,跪坐其間,披頭散發(fā)、狀若癲狂地一刀一刀楔下,似要刻入什么人身上般,一頓、一頓。
經(jīng)歷過幾千年的風(fēng)化,這些痕跡被腐蝕得淡了,但當(dāng)時的情緒,一直洶涌到如今,被每一刀刻痕傳遞出來。
后面一段,說的是呼延獻(xiàn)自己的命運。
引得中原皇族父子相殘之后,皇城內(nèi)亂迭起,各方勢力風(fēng)云涌動,連地方也人心不穩(wěn),邊境災(zāi)禍連連。
后有高原上的勢力壯大,幾戰(zhàn)幾克,勢如破竹,兵鋒直指都城。
剛剛即位的小皇帝不是治國理政的料子,倉惶之下,下令遷都──其實就是潰逃。
小皇帝一腦袋繡花枕頭,深感遷都也不甚安全,決定偷偷溜走。
他走時文臣不叫、武將不帶、甚至連親媽都忘得一干二凈,只點了幾個心腹太監(jiān),離開皇城的時候,最終只有兩駕馬車──一架裝他用以后半輩子的宮中珍寶;一架裝他本人、以及那個美人。
不過他這番操作沒逃過朝中大臣的眼睛,剛出東門,就被文武百官給齊齊攔下了。
有朝中重臣以死為諫,要求白綾賜死這禍國的妖妃。
太后在旁哭得凄風(fēng)苦雨──她最要這個男人死。
她要這個搞得她的丈夫去世,她的兒子不要她,她的國家風(fēng)雨飄搖的男人去死!
小皇帝當(dāng)然不同意,怒斥百官。
重臣是太后的哥,其實輩分大、官位大,年紀(jì)卻不大,身手分外矯健,喊著“為國除害”,當(dāng)即抽刀就要親自手刃美人。
小皇帝將美人護(hù)在身后,與他周旋三十余圈,其余百官皆作壁上觀,好幾次劍鋒都差點從皇帝尊貴的脖頸擦過去,他們也視若無睹。
國將不國,若真還允準(zhǔn)這禍國妖妃活下去,以后的千秋筆法,該如何評論他們的國家呢?
小太監(jiān)們齊齊護(hù)主,被重臣一個個戳死,最終殺到了小皇帝面前,在小皇帝“謀逆!”“大不敬!”的呼喊聲中,將美人抓出來,一劍封喉。
血濺三尺,弄臟了暗黃色的衣袍,慢慢氤氳開來。
小皇帝低頭看著那血跡愣了很久,有人呼不應(yīng)、有人扶不應(yīng),百官以頭搶地,喊聲不絕,在“天子御駕親征”的請.愿中,小皇帝哆哆嗦嗦地?fù)炱鹆四前褎Α?/p>
“皇兒──!”
“陛下──!”
當(dāng)啷──
長劍落地,兩人的血已經(jīng)混在一起,掉到塵土里。
小皇帝“嗬嗬──”地喘著粗氣,爬到美人身側(cè),將衣服蓋在她身上和臉上,終于躺在他身邊,也死了。
一代天驕,最終死在泥土堆里,著實令人唏噓。
顧千秋道:“真是個悲傷的故事。你說是不是?”
郁陽澤卻道:“我不在乎?!?/p>
他在看石碑最后面的故事,更加詭異的故事。
后面的字,石碑上刻痕太淺看不清楚,顧千秋把腦袋也湊過去,兩人一下子離得很近,搞得郁陽澤皺了一下眉,但也沒說什么。
后面,太后又換上未出閣時的貼身鎧甲,親自監(jiān)軍,組織抵抗。
可敗局已定,來自高原的軍隊還是打進(jìn)了皇城。
歷年來不斷的摩擦爭斗,讓這個民族對中原皇族恨之入骨,他們進(jìn)駐皇宮、殺盡未逃的忠臣、奸.淫擄掠宮女和皇室女眷,親手處決了督軍太后。
甚至,還刨了皇陵地宮。
地宮之內(nèi),有倉促斂的小皇帝尸骨。
還有……太后發(fā)話,也讓入了皇陵的“美人”。
大概,這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最后的歉意。
反正她已經(jīng)讓步了一輩子,現(xiàn)在國家將亡,就讓他死后如愿了,又能如何呢?
但叛軍沖入皇陵,殺死所有守衛(wèi),將小皇帝的棺槨打開,切下他的頭顱,用以飲酒作樂。
而待打開另一側(cè)的棺槨時,所有叛軍都安靜了。
不知是什么時候死的美人,靜靜睡在棺材中,她有一點腐爛了,但是……她依舊很漂亮。
漂亮得……讓人心生垂涎。
安靜的環(huán)境中,走來了一個僧人,法衣禪裙,朗袈披身,五方佛冠昭示著他在世活佛的身份,卻被歪斜戴著,不倫不類。
即是士兵又是僧侶的人們一頓,紛紛退散開來,口中稱密語。
僧人走到棺槨旁邊,靜靜凝望著有些腐爛的美人。
然后……他伸出手。
從潰爛的美人面摸到起了尸斑的脖頸,又向下,緩緩撫摸他腐化的身體,動作輕柔又眷戀,神情溫柔而深情。
然后……他彎下腰。
緩緩親吻著這個美人,好像在碰一件脆弱的瓷器美玉,發(fā)現(xiàn)了世間最最珍貴的寶物。
然后,僧人走入了棺槨,俯身。
士兵們都垂下頭,默契地退出皇陵。
顧千秋道:“呃……怎么這么邪性?”
郁陽澤也生理不適,搖了搖頭。
后面的故事,更加簡短,但是更加惡心。
呼延獻(xiàn)被“復(fù)活”了。
他被帶回高原,神秘的信仰和教義,黑紅交織,在光怪陸離的大殿、香火里面受過非人的對待。
那個僧侶似乎只喜歡和尸體媾和。
他就真的字面意義上的“死去活來”。
這一段雕刻的字跡混亂,透露出那段時間的迷亂、癲狂、痛苦、扭曲……
據(jù)說是有十年,但是記載非常短暫。
郁陽澤似乎陷入了沉思。
……高原上的民族和信仰么?
旁邊的顧千秋一扭頭看見郁陽澤,剛想說話,忽然面色變得很古怪:“你不會是想……復(fù)活你師父吧?”
郁陽澤看了他一眼。
只短暫一瞥,涼意刺骨。
似乎只要一個字不對,他立刻就會身首異處。
顧千秋道:“呼延獻(xiàn)被這妖僧復(fù)活之后,變成什么鬼樣子你應(yīng)當(dāng)有所耳聞。你確定、要你師父變成這樣?”
郁陽澤短暫低頭,若無其事。
但看樣子應(yīng)該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顧千秋被他嚇得有些齜牙咧嘴。
不就是死個師父嗎?沒必要這么傷春悲秋放不下。人人都會生老病死,他稍微走早一步而已。人啊,還是得向前走。
只可惜,現(xiàn)在不是灌雞湯勸人的好時機(jī)。
顧千秋愣是沒敢開口。
兩人繼續(xù)往下看。
石碑的最后一部分。
呼延獻(xiàn)日日帶著手鏈腳鏈,爬行在施了禁術(shù)的大殿里,沒有光亮,他就用指腹摸過每一寸墻壁,根據(jù)細(xì)微的不同和強大的記憶力,終于還原出了壁畫。
全都是密宗的歡喜佛。
他和這些東西共處一室,十年。
整十年的囚禁和虐待,有一天,呼延獻(xiàn)終于領(lǐng)悟了“歡喜秘術(shù)”。
當(dāng)夜,他像往常一樣,被繩子死死纏住脖子,陷入瀕死的一瞬間。
但他像是一條伺機(jī)的毒蛇,已然做好了反擊的準(zhǔn)備,他對自己有信心。
那妖僧低頭,忽然看到一雙眼睛。
美麗、妖冶、狠毒、冷酷。
下一秒,妖僧倒地,不斷痙攣抽搐,冷汗直冒,表情痛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呼延獻(xiàn)坐起來,解開頸間的繩,慢條斯理地摸了摸頸間的痕跡,表情冷淡。
然后他……坐到了妖僧身上。
大殿內(nèi)燭火昏暗、香氣繚繞、經(jīng)綸轉(zhuǎn)動。
而更高處的地方,擺著一尊佛像。
銅鑄金身的歡喜佛像。
和他們現(xiàn)在的動作如出一轍。
只是,呼延獻(xiàn)比佛像上的女子更加美麗,膚白如玉、唇紅如血。表情沒有沉迷的歡愉,而是冷漠,無邊無盡的冷漠。
他居高臨下地,宣判了妖僧的死刑。
天亮了,他走出房間。
這場斗法,還是他贏了。
這個域外的“活佛高僧”,永遠(yuǎn)留在了他身后的大殿。
他身處懸崖峭壁之上,高原上是茫茫無邊的雪山,此時正有太陽初升,十年未見天日的他像個惡鬼,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皮膚上,竟讓他感覺到了燒灼一般的疼痛。
但是他沒有避開,他靜靜等待著所有疼痛加劇、然后衰退,他重新沐浴陽光。
最終,這個美人回頭看向了整個寺廟。
在所有僧侶如同見鬼的表情中,他溫柔地笑了笑,是萬里雪山之中,唯一的絕色。
這個寺廟后來的命運如何,顧千秋和郁陽澤都不知道,但是按照宗主獻(xiàn)睚眥必報的性格來看,估計不會有什么活口。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顧千秋說:“挺慘的哈……”
郁陽澤說:“……”
不過這已經(jīng)是太久遠(yuǎn)之前的事情了,跟神話也沒什么區(qū)別,太難感同身受。
顧千秋感慨一聲過后,還是比較擔(dān)心他和郁陽澤現(xiàn)在的處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洞窟內(nèi)的溫度好像變低了。
顧千秋道:“繼續(xù)往前看看吧。”
郁陽澤點頭。
洞窟的更深處仍舊一片漆黑,兩人入了幻境之后靈力更被壓制,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忽略不計了,只能摸黑往前走。
忽然,他們聽到了微弱的流水聲。
顧千秋努力聽聲辯位向前走,但這水聲有些奇怪,忽近忽遠(yuǎn),他一個不察,居然一腳踩進(jìn)了水里。
還好水不深,只到他的小腿,顧千秋只一個踉蹌,胡亂伸手,抓住了郁陽澤的胳膊,就站穩(wěn)了。
這小兔崽子沒躲,倒讓顧千秋有些意外。
但立刻,顧千秋就覺不對。
他閃電般縮手,已然來不及了。
那“人”冰涼的爪子,已經(jīng)反扣住了顧千秋的胳膊,搭上他的穴道和筋脈,讓他動彈不得。
觸感像是人手,但那溫度絕不是活人。
瞬間,顧千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下一秒,一道異光亮起,顧千秋看見郁陽澤站在他另一側(cè)的一步之外,驟然拔劍!
俠骨香是仙界名劍,就算主人靈力被壓制了,其本身的威力也不可小覷。
劍光一閃,顧千秋便看清了那抓他的究竟是誰。
呼延獻(xiàn)!
他什么時候追過來的?
呼延獻(xiàn)尸身早都腐爛,有的地方甚至白骨化了,穿著厚重繁瑣的衣袍,壓得他筋骨折斷的樣子。
他“曖昧”地看著顧千秋。
俠骨香一劍斬向兩人相接觸的手臂。
顧千秋用力一拽,將呼延獻(xiàn)拉過來一點,這才讓劍光對著的是呼延獻(xiàn)的胳膊,而不是他的。
但呼延獻(xiàn)反應(yīng)也很快,又將他拽回去,顧千秋力道定然不如他大,瞬間沒了重心,幾乎倒在呼延獻(xiàn)的懷里。
若不是郁陽澤收手快,俠骨香差點把他一刀兩斷了。
呼延獻(xiàn)抱著他,兩人一起倒在不深的水里,顧千秋頭皮都炸了起來。
因為他聽見呼延獻(xiàn)在他耳邊說:“……嗯?”
他居然還會說話?!
郁陽澤在“逃”和“戰(zhàn)”中只猶豫了一瞬,看他倆的動作越看越刺眼,幾乎沒什么猶豫,就跟著提劍入水。
呼延獻(xiàn)翻身直接入水,將顧千秋壓在水中,這么淺的地方,他居然一口水嗆住,劇烈抽搐起來,死活動不了了。
俠骨香入水,直接刺進(jìn)呼延獻(xiàn)的一只手掌,死死釘在水域底部的石磚上。
但可惜,呼延獻(xiàn)已是早死的人,沒有痛感的他只扯了一下,那塊爛肉留在原地,不要,就不要了吧。
“我是不是曾經(jīng)見過你?”
呼延獻(xiàn)只對著顧千秋說話,的語氣好像在慢慢思索過去,語速悠閑,不緊不慢。
“但是我不記得了……你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敵人?你來這里,又是為了什么?”
入水太久,顧千秋的肺腑抽搐著疼痛。
但越是生死一瞬間,他就越冷靜。
呼延獻(xiàn)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顧千秋突然靈光一閃,在水下無聲答道:“我是你的朋友。我們曾經(jīng)見過的?!?/p>
他跟俞霓來這里偷過東西,可不就是見過嗎?
雖然上次也跟呼延獻(xiàn)動過手,還殺了一些他的裸身侍女、打砸了他的大殿──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朋友沒錯了!
因為呼延獻(xiàn)再不放手的話,他就真要活生生溺死了!
嘩啦──!
顧千秋站直身體,終于出水,可他手腳發(fā)軟,腦袋缺氧眩暈,站立不住,又要往前栽倒。
但還好,郁陽澤扶住了他。
顧千秋開始劇烈咳嗽,痙攣著身體蜷曲,都咳出血沫了。
郁陽澤剛想問話,呼延獻(xiàn)已然重新到了面前。
郁陽澤來不及猶豫,俠骨香再次一橫,劍氣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