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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北城冬曲 笑臨東 276965 字 2025-06-20 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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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饒有興致地望著臺上變換的光與影,自是滿懷期待地盼起下一折戲來。放眼望去,唯獨有一人略顯特殊,此人便是洛書文。

他瞇起雙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向著窗外大雪紛飛的天地一瞥。

那細密的雪絲在冷風的推波助瀾下,飛滿了窗沿,甚至擊打出隱約的聲響。

軍官抬手擋住了斑駁陸離的光,想學著他人閉眼傾聽,終是不可行。

所以……自己果真不能理解童蘭的審美。

而這位角兒,瞧著也莫名眼熟??伤麉s一時想不起,何時見過此人。

似是觸及到戲臺下的目光,九夕不覺回眸凝視,抬手拈起蘭花指,拉長了纏綿的音調(diào)。

“情絲,繞白堤——”

似細雨潤物,洛書文頭皮發(fā)麻,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只熟識幾個姑娘,能歌善舞的更是寥寥無幾,覺著眼熟,應當是錯覺。

回過神來,洛書文再度移開目光,抬起瓷杯,才發(fā)覺杯底有一串編號。

這串數(shù)字瞧著也是蹊蹺,若不出意外,這東西應當關乎到情報??伤紒硐肴ィ鍟倪€是斷了匯報此發(fā)現(xiàn)的念頭。

據(jù)他所知,劇院團長社交廣泛,還是商界有頭有臉之人,想必他們有自己的安排,就幾個數(shù)字罷了,他也不便多說什么。

那……還有什么可干的?

軍官抽了抽嘴角,干脆百無聊賴地數(shù)起窗外的雪花來。

京胡聲漸凄婉,拉長的音調(diào)恍若潺潺流水滑落低谷。

戲臺上的九夕柳眉微蹙,柔情款款地喚著相公,捻著那青蔥玉指,依依不舍地與小生告別。

隨后,他垂著眼,輕踩蓮步,翩然下臺。

背影如畫。青衣拖動著長長的水袖,在斑駁迷離的燈光下,消失得悄無聲息。

那道倩影似乎仍在人們心頭一簇閃動,但他確然不見了?;腥魰一ㄒ滑F(xiàn),稍縱即逝。

小生仰頭,含情脈脈地望向遠方。在遙遠的天際,似掛著一輪皎皎明月。

“趕考路漫漫——”

少年微闔雙眼,步履沉重,像是悲于仙女的別離,卻更似憂于未知的前路。尾音哀而不傷,反倒愈顯堅毅。

時機已到。

戲臺下,蘇憶歌目光一沉,大步一跨,推著小車上了前。

此刻,她的話語只需引起眾人的關注就好,她也不敢奢求太多。

“團長?!?/p>

少女精神緊繃,手腳冰涼,卻仍忍著強烈的不適,提高了聲音:“我剛剛……在茶杯底下,發(fā)現(xiàn)了這個?!?/p>

她的手中,捻著一張紙片。

不過是一張紙,卻令不少人面露驚訝之色。

她察覺到,四方的銳利目光逐漸聚焦到這張紙片上來。那些人表面平靜,或許,心底已然蠢蠢欲動。

蘇憶歌怔忡了片刻,隨后慌忙避開了他們的視線。她知曉,自己這一舉動已成功引起了特務的注意力。

當然,除了關注情報的特務外,自然也有與之無關之人。他們不在意字條上的內(nèi)容,而更訝異于演出的戛然而止。

那才子佳人的纏綿情誼,被位小姑娘打斷,對于其他觀戲者而言,確然掃興了些。

正因如此,方才頗顯靜默的臺下,忽而一片嘩然。

凌木詩怔怔地回頭,一旁的小生則錯愕地盯著少女。

他們,或許是在議論我。

蘇憶歌不愿抬眼,心頭只有這般無用的揣測。

她退后幾步,不免局促地摩挲起指尖,怯怯地低下頭。

眾目睽睽之下的宣判——她到底還是沒有這般膽量面對。

少女抬手,抹去了額上細密的汗珠。

不過,現(xiàn)在并非軟弱的時候,一切害怕畏縮,終究只會給九夕與凌木詩帶來麻煩。

有了這樣的想法,蘇憶歌勉強咬緊牙關,仰起頭,神情凝重地望向前方。

時鐘上的指針似乎停止了運轉(zhuǎn),紋絲不動地凝在原處。

四方霎時靜默,只聞團長那不疾不徐的呼喊。

“請等一下——”

那溫文爾雅的青年向著不遠處揮了揮手,朗聲道。

臺上的小生茫然地眨眨眼,停住了腳步,器樂聲也戛然而止。

眾人的目光皆被凌木詩吸引。

“這張紙,你是何時尋到的?”凌木詩問道。

“就是現(xiàn)在?!碧K憶歌答。

臺下,洛書文報紙一合,唇角勾起一抹不明顯的笑意。意興闌珊等待這么久,今夜的正題,總算開始了。

凌木詩抬手,指尖緩緩劃過鏡框,凌厲的目光在蘇憶歌手中一閃而過:“這東西,我們劇院原先不曾有吧。”

蘇憶歌茫然地抬起頭。但此刻的她,并非裝模作樣,而是的確緊張得過分,有口難言。

團長見蘇憶歌那雙無神的瞳眸,不免無奈地皺起眉,卻不忍多說什么責備這個姑娘。

他思忖片刻,抬手取走了蘇憶歌手中的情報。

“這是什么?”

蘇憶歌抬起頭,木訥開口:“這是……一張紙?!?/p>

“只是一張紙嗎?”

少女微垂著頭,暗暗唾棄了自己方才的行為。

不論如何,事實總歸要面對。

她盡力拋卻外界的一切干擾,小心組織著雜亂的語言,認認真真回答:“原先我在后臺,聽到大廳有動靜,所以才離開了片刻。但回來時,卻覺這杯子與原先擺放的位置有些不同,便拿起來看了看。而后……我便找到了這個。我不知它為何物,上面寫的東西我也看不懂。無可奈何,所以就拿來給您看看。畢竟,之前檢查茶具時,并未發(fā)現(xiàn)此物?!?/p>

凌木詩瞥了一眼紙片上的內(nèi)容,不覺憂慮地在戲臺前來回踱步,卻又在一瞬間明白了什么般,腳步霎時停住,暗中朝蘇憶歌使了個眼色。

而后,他淡然自若地笑了笑,踏步走向戲臺之上。

他面向那小生,輕聲道:“我們有事要解決,你先下去吧。順便叫阿楷上來,隨便唱個什么,緩和一下氣氛,轉(zhuǎn)移大家注意力。這事兒最好還是暗地解決,小蘇她不懂的?!?/p>

那小生自然不敢反駁什么,驚慌失措地望了一眼臺下,道了一聲“抱歉”,隨即靜悄悄離開了。

而在這種時刻,自有特務避開眾人視線,走上前來,朝他招手。

凌木詩抬眼,便覺來者眼熟,見那人朝自己坦然一笑,才反應過來。

此人名為白鴻影。他剛從軍校畢業(yè)沒幾年,相當年輕氣盛。不過這幾年來,此人的確立過幾次小功,有一定的工作能力。

而在國民政府宴會之上,是極少有他的身影的。在這種花天酒地的事上,他倒是與洛書文的態(tài)度有幾分相似。

凌木詩思索,二人應當見過面,只是時隔久遠,忘卻了些。現(xiàn)在,自己對他唯一較為深刻的印象,也只是道聽途說的一句話罷了——他性情單純,對待下屬也一直不錯。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傳言。聽說洛書文調(diào)職到北平后,與此人同屬一個上級。但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洛書文竟淪落至此,此消息真實性還有待考證。

凌木詩正思忖是否先與這位先生打個招呼,白鴻影卻取出一什物,將那張俊秀的臉遮得嚴嚴實實,才開了口。

“值得凌大少爺這么大動干戈,你手中的紙,應當是情報吧?!?/p>

“我猜測也是?!?/p>

“不過,它為什么會從杯子下搜出來?怎么,你們這杯子,難不成還有什么特殊之處?”白鴻影抱著胸,斜著眼上下打量凌木詩,聲音雖不大,但語氣頗有幾分不屑。

“不,也不算特殊?!绷枘驹娔托慕忉屃饲耙蚝蠊?,“先前,由于方便配合情報工作,我們每一個杯子的杯底都有編號,對應相同的位置。地下黨有這樣的把握把情報傳遞出去,很可能也是利用了這一點。”

白鴻影冷笑:“所以,這般敏感的事物,你們都不看好嗎?是報酬太低,我們凌大少爺看不上?倒為敵人雪中送炭來了?”

話說一半,那白鴻影卻忽而憤懣不平地低聲抱怨:“怎么接到這樣的任務,真是晦氣。”

“我凌木詩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事自有分寸,大家應當都看在眼里。而且,即便他人不知,但您應當知道我與軍統(tǒng)的關系,我究竟為誰辦事,對您而言,顯而易見。此物我先前倒是用過,只是近些日子,劇院有過大變動,所以自然已無人使用這一方法來傳遞情報,我們有所疏忽也是正常?!?/p>

團長低頭沉思,猶豫了片刻,才笑著添油加醋了一句:“或許正當先生廢話之時,那人便趁亂逃走了。”

白鴻影聽罷,也是思索了片刻。隨后,他抬手指向離自己最近的一位特務:“你,給我出去檢查。其余人留下?!?/p>

拋去無人知曉的暗門,單從表面講,其實地下黨出逃的可能性很小。劇院的幾個入口都由他人看守,若想走無人看守的后門,也必然要有后門的鑰匙,才可離開。只是白鴻影難得接了個有些挑戰(zhàn)性的任務,自也認同了凌木詩的說法。

“是,長官!”

那人隨即站起身,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凌木詩的指尖不覺摩挲起情報,顯然要再度打開看看。可他還未回過神來,忽見兩手一空,這情報便被白鴻影奪了去。

凌木詩手一頓,目光明顯停滯了片刻。

情報中的內(nèi)容,自是被白鴻影看得一清二楚。不過,此為凌木詩按計劃寫的廢情報,字里行間的確有規(guī)律可循,但并非組織的暗號編排方式。

“原來如此。不過凌先生,我剛?cè)胲娊y(tǒng)不久,業(yè)務不熟悉,需要他人的一臂之力?!卑坐櫽皩⑶閳笫蘸?,神情忽而嚴肅起來,“不過……你不幫我也罷,我可沒強求你。”

“我作為被黨國扶持的對象,自然要支持你們的工作,先生不必這樣說。”凌木詩苦笑。

蘇憶歌見狀,便將手推車朝凌木詩那處方向推了推。

“先生請看?!绷枘驹娕e起瓷杯緩聲念著,“三一,便是對應著三排,一坐?!?/p>

白鴻影便順著凌木詩的指向?qū)と?,在看到目標的一刻,竟不覺皺起眉。

“不是……開什么玩笑!”

凌木詩不作言語,只是面無表情地推了推眼鏡。

蘇憶歌見二人背過身,而眾賓客的目光也顯然已從自己身上移開——原來,那阿楷唱起了那《醉清秋》,倒也精彩。

但現(xiàn)場仍有不必要的騷動。

為此,凌木詩不得已暫時終止了調(diào)查,回頭安撫了賓客一番,臺下才得以平息片刻。

另一旁,蘇憶歌憂心忡忡地望向他們地下黨真實的目標人物。

那人還在此處,一直未離開。

他似是焦急了,把圍巾解下,忽又系上。周圍的特務時不時望向他,他有這樣的反應,也不足為奇。

當然,蘇憶歌也不比他好上多少。脫離開眾人的目光,她似乎已然虛脫了,全身發(fā)軟,手心被汗水浸濕。雖說白鴻影出乎意料沒有懷疑到自己身上,但只要站在這里,便是一種煎熬。

可此次任務尚未成功。蘇憶歌只得強打起精神,繼續(xù)關注事態(tài)發(fā)展。

而另一邊,白鴻影望向凌木詩所指之處,忍不住輕哼一聲:“你說的……難不成是他?”

凌木詩來回檢查了一番杯子,確認道:“不錯?!?/p>

那人正是欺負江舟的年輕男子,白鴻影倒是認識他。他姓林,單名景。這家伙不太聰明,性情沖動暴躁,還三天兩頭就給人惹事。

在凌木詩指認自己是地下黨后,那一直沉默的林景直接愣住了,忽而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渾身僵硬,顯然不想在此事上摻和一腳。

“心虛了?”

凌木詩的這番話語,使林景的臉色不覺難看起來。他吸了吸鼻子,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凌木詩,老子好好在這兒聽戲,你他娘的憑什么管?別栽贓誣陷老子!”

白鴻影挑了挑眉,神情似乎是起了疑。

凌木詩暗舒口氣。雖在一開始詢問時,林景的反應有些許詭異,但好在轉(zhuǎn)移開了白鴻影的視線,這是好事。

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蘇憶歌總算放松了片刻。她轉(zhuǎn)頭,隨意向門邊一瞥,卻發(fā)現(xiàn)江舟不見了,換來的則是卸下粉墨濃妝的九夕。那青年瞇起雙眼,悠閑地撐著頭,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團長的“演出”。

九夕向來不是什么干脆利落之人,這次的行事速度,倒是比蘇憶歌想象中快得多。

后來,林景自是一番據(jù)理力爭,凌木詩卻不以為意,道自己只相信真相。

“這里也沒什么真相了。”白鴻影皺眉,不覺背過身去。

該死,為什么會出現(xiàn)兩個目標人物,這根本解釋不通!

白鴻影心底莫名起了一陣怒火,卻難以遏制,只得在過道來回踱步。

“混蛋!”

他上前一步,手抖了抖,氣正無處發(fā)泄。

那杯子被他握在手中,便是怎么看都不覺順眼。

“啪!”

突聽清脆的一聲,茶杯摔落于地板之上,茶水傾瀉而出。

他下手不重,甚至連瓷杯都完好無損。但臺上的阿楷卻明顯嚇了一跳,唱錯了詞,臺下眾人也皆是驚愕狀。

可不出片刻,某些賓客又當什么也沒看到般,轉(zhuǎn)頭嚷嚷著掃興。阿楷站在臺上,臉紅著尷尬地笑了笑,不停鞠躬道歉。

白鴻影愣住了。他僵硬地垂下手,腦中竟不免混亂。

誠然,軍統(tǒng)自是有他們軍統(tǒng)自己的計劃。如若真正的地下黨不出手,在臨近劇末時,他們就會派出一位特務偽裝成地下黨,給那位戴圍巾的同志傳遞情報。這樣,就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將其逮捕。哪怕這個方法不可行,他們還有另一個計劃——也更為簡單。便是在眾人離場后,直接按上級提供的特征,將其暗中逮捕,但另一方法顯然更容易失手,所以他們暫時采用方案一。

只是事發(fā)突然,打亂了他們原先的計劃,而其中又有線索斷開,白鴻影自然怒不可遏,又不可對他人實施什么暴力手段,只能把氣全撒在了杯子身上。

凌木詩冷著臉,那鏡片后的目光,近乎深不見底。

對著生悶氣的白鴻影,團長并沒有插手,那副神情,似是等待。

而坐在離白鴻影不遠處的九夕,則在閉眼沉思。在站起身的剎那,他又揚起了那半真半假的標準笑容。

九夕嫻熟地遞去一包煙,客套地擺擺手:“先生,有什么可氣?依我看,情報被發(fā)現(xiàn)也是好事。若是難以平復情緒,您不妨先找個沒人的地方抽支煙吧,問題……還是需要解決?!?/p>

白鴻影瞥了九夕一眼,隨后接過煙,徑直走到凌木詩面前,回首朝九夕那處一望:“你就是洛先生推薦的人——程山繪?嘖,洛書文可是我的對頭,你也不必一副假惺惺的模樣,誰知道你是否對這煙做了什么手腳。”

九夕坦然笑笑:“若您不信任我,煙您可丟棄。白先生對任務負責,在乎的心情,我亦能理解??尚募币渤圆涣藷岫垢?。此刻,想出解決的辦法,才是最為關鍵的?!?/p>

九夕圓滑得很,自知白鴻影需要緩解情緒,也需找個臺階下。只是這番話說出口的剎那,他便發(fā)覺它們顯得過分刻意了。但時間緊迫,自己一時也想不出他法。

“我知道。不過,我無需他人安慰?!卑坐櫽耙Я艘麓剑S后招呼上團長,“凌先生,我們走,聊些私事。”

“請便。”凌木詩雙眼微瞇,點頭示意。

二人一走,臺下便不覺躁動。有人嫌棄蘇憶歌多管閑事,也有人對著阿楷的那出戲指指點點起來。

蘇憶歌回眸,凝望著九夕那偽裝得恰到好處的笑容。

而此刻,他也看向了自己。

他伸手,偷偷朝蘇憶歌比了個手勢。此為確認安全的一個暗號。

少女不覺放下心來,對著九夕略一點頭,僵硬地揚起了嘴角。

夜晚,八時。

過道。

在此處,白鴻影與凌木詩才算正式會了面。二人先是互相試探了一番,后切入了正題。

“凌先生,您的消息可信嗎?關于那位地下黨,我們掌握的情報可比你清楚得多?!?/p>

凌木詩不慌不忙,一字一頓反駁:“你們的情報,我怕是有聽漏。我很好奇,你們說的地下黨是哪一位?!?/p>

“我們的特務打探到消息,那地下黨許是一位戴著藍色圍巾,圍巾底部繡有白色花邊的男子。當然,先生不知,也實屬正常,我們?yōu)榱吮WC任務執(zhí)行,以防某些心懷不軌之人將情報泄露,自然會采取措施。凌先生,即便你與我們是一伙人,也請理解我們?!?/p>

“許是?你不覺得奇怪嗎?他的存在?!绷枘驹姵聊似?,作出了自己的猜想,“這個消息據(jù)我所知,是你們對一個宣傳進步書籍的學生嚴刑拷打問出來的,而那位學生只是說,會有人來劇院執(zhí)行任務,圍巾這一條,你們又是從何得知?”

“……那學生自是不知,他甚至都沒見過地下黨,但我們根據(jù)他的線索順藤摸瓜,找到了進步書籍所藏匿的地點,暗中買通了店里的一位??汀K嬖V我們,店里偶爾有位行事鬼鬼祟祟的客人來往,便是戴的這一條圍巾,所以這樣推斷?!?/p>

“所以,你們把這個當證據(jù)?”凌木詩目光灼灼。

被??涂闯龉砉硭钏?,又被注意到并記住的幾率有多大?凌木詩不知,但既然是個似是而非的情報,何不利用這點呢?

“您說證據(jù)?是猜測,并非證據(jù)?!卑坐櫽捌沉艘谎圻@大少爺,“但既然有這般巧合,想必我也可以將其當做證據(jù)吧?!?/p>

看來,他得想辦法,讓白鴻影相信地下黨與圍巾這條特征無關緊要才是。

凌木詩思索著,緩緩開口。

“其實,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們在關注這位帶圍巾的先生了??墒聦嵣?,一直到現(xiàn)在,你們都沒有切實的證據(jù)逮捕他,不是嗎?

是否有這樣的猜想,既然是???,是否她就可能與地下黨勾結(jié)呢?那位??退?,許是故意讓你們得知,依此來栽贓陷害。唉……畢竟,座位這個證據(jù),我還是難以忽略啊。所以會想到,所謂圍巾,可能只是地下黨用來掩人耳目,混淆視聽的棋子??偠灾灰绱死硭斎幌陆Y(jié)論,得再好好想想啊?!?/p>

凌木詩話雖這么說,心里卻起了憂慮。自己話語的引導性過于明顯,白鴻影會相信嗎?又是否可能會引火上身?

“凌先生?!卑坐櫽袄湫?,“你倒挺會自圓其說。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只是我需要證實一下?!?/p>

“請白先生明鑒,在下做事問心無愧?!绷枘驹娹D(zhuǎn)身,推開門。

有些聽戲的人不覺圍聚過來,凌木詩避讓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中央。

白鴻影將外套隨意扯下,四下張望了一番。那些人的聲音嘈雜得很,原先剛抑制住的怒火,在這番噪聲中又幾欲爆發(fā)。

“不論怎樣,此事都必須盡快解決?!绷枘驹娕牧伺陌坐櫽暗募纾锨?,“各位稍安勿躁,只要此事解決,我會做出補償。小蘇——先上菜?!?/p>

“好?!碧K憶歌應了一聲,拉過手推車,走入后臺。

白鴻影見眾人顯然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這才放心地與凌木詩談起地下黨一事。

談妥后,白鴻影便也不再顧慮什么,直接以“有作案嫌疑”的理由,要求搜那位圍著藍色圍巾男子的身。

好在,那些賓客倒沒在意白鴻影做什么,只是一邊聽阿楷心不在焉地唱戲,一邊等候菜肴的到來。

凌木詩抱胸靠在墻邊,冷聲道:“開始吧?!?/p>

雖是證實,但除了圍巾這一個特征之外,此人就沒有任何證據(jù)可尋。

而林景,事發(fā)突然,杯底數(shù)字一事,白鴻影順帶問了問在聽戲的前輩,此事確然不假,自然,這情報也實實在在釘死了林景,令白鴻影不得不去懷疑。

林景初來劇院之時,凌木詩也仔細觀察過他,蘇憶歌說,根據(jù)洛書文的話語,已能大致確定林景的身份,林景性子飛揚跋扈,少些精明,便是下了一步險棋,決定讓林景做擋箭牌。

白鴻影的手不覺一頓,挑了挑眉:“我無話可說。”

確實啊,一條道聽途說的“圍巾”,他自然沒有理由隨意逮捕。

他禁不住抽了抽嘴角,只覺自己有些過于好說話了。

“逮捕他,我們沒有足夠的理由?!彪x此不遠處的洛書文見這般情景,不覺皺起眉,“真是奇怪,白先生,您是不是瞞著我什么事兒?要是隨意指認,我尋思你不就是看誰不爽抓誰嗎,您若這樣辦事兒,我就當您是個笑話兒。”

白鴻影沉默了。

上級未免有些奇怪,將這次任務的行動大權放在自己手中,卻近乎不理會剛調(diào)來不久的洛書文。本身面對洛書文,他就不敢輕舉妄動,而在這樣的場合,他更不能將情報隨意透露。

白鴻影揣測,或許當年風頭正盛的洛書文混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想必也是由于這樣的心理作祟。

此刻,他的心有些許動搖。但他并不承認,這是因為自己的網(wǎng)開一面。甚至他把這樣的緣由歸結(jié)到,是自己不愿與洛書文未來有什么嫌隙上。

可白鴻影終究是不放心。他避開了那嫌疑人,找了相對偏僻的一處,與幾位特務共同商討此事,也將目前已知線索對他們講述。

“這到底還是個任務,我總不能空手而歸?!卑坐櫽暗?。

凌木詩笑,指了指遠處那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林景,壓低聲音道:“那他,足夠你們交差了吧?!?/p>

白鴻影略一點頭??呻S后,他卻擔憂起來:“你……其實說得有些道理。但就這樣放另一位離去嗎?這般隨意,怕是欠妥?!?/p>

凌木詩苦笑著搖搖頭,皺眉思索,并未開口。

而在這關鍵時刻,九夕忽而上前,柔柔的一句話直接說到白鴻影心坎上。

“先生無需擔憂。我相信,先生也不是那種不通情理之人。雖說我們在暗處調(diào)查,但此事確實鬧得嚴重了些,在座的各位賓客皆有關注。情報,杯子,賓客都看見了,但圍巾卻沒什么人了解,抓那位與情報相關的,還可以說合情合理,大家知曉了也不會有太大怨言。

我也有這樣的憂慮——這賓客里,或許有對面的人。若是做得過了些,他們又會領著一群人上街示威。鬧了事兒,平息下來也挺麻煩。就算沒有,給國民政府留個好看點兒的名聲,也未嘗不可。

當然,我知道先生不放心。所以,我建議將與情報相關的那位帶回去,另一位戴圍巾的,就由我跟蹤他離開劇院。畢竟他的證據(jù)不足,直接逮捕也不合常理。若是我在他家中搜到一些材料,我也會與您這里取得聯(lián)系。這樣,兩面都有交差了,不是嗎?”

證據(jù)不足,懼怕惹是生非,以及與對洛書文的種種揣測,作為剛上任的軍官白鴻影而言,還是有很大概率不會直接帶兩位一起走。九夕的話就如一顆安心丸,緩解了他的情緒。

實話實說,白鴻影雖對九夕著實沒有好感,但他個人其實還挺認同對方的觀點,而那些鑿鑿證據(jù),的確比個道聽途說的“圍巾”靠譜些。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不論那些賓客是否關注此事件,由于證據(jù)不足,不論白鴻影還是洛書文,都不愿在這些人心中留下隨意辦案,濫殺無辜的印象。而九夕的方案也恰到好處,算是解了圍,又不會使得那位地下黨完全逃出軍統(tǒng)的掌心。

但事實上,白鴻影并不希望九夕插手。只是,此刻的自己也別無他法。

“雖然你這個人不怎么樣,不過,我還是勉為其難讓你辦吧。但出于安全考慮,我得派幾個人跟著?!卑坐櫽拜p哼一聲,同意了。

雪下大了。

劇院外,九夕默默躲在那位地下黨的身后,暗中跟蹤了過去。

紛揚大雪淹沒了白鴻影的視線。他撣去了衣衫上的白雪,朝掌心呼了一口氣。

“這件事兒,就這樣結(jié)束嗎?”

“那您想怎么結(jié)束?”洛書文戴上棉帽,抹去眼鏡上的薄霧,隨即轉(zhuǎn)身離開,“既然咱破壞了他們的計劃,那也不用找他人過多問責什么了?!?/p>

“洛書文?!卑坐櫽皢玖藢Ψ降拿?,那聲音不大,幾乎掩埋在呼嘯的風聲之中,“嘖,說得也是……”

洛書文轉(zhuǎn)頭,苦笑著嘆息一聲:“白鴻影,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們待在軍統(tǒng),到底在追求著什么?!?/p>

白鴻影張了張嘴。方才洛書文的問題,他幾乎可以將自己的答案脫口而出??刹恢獮楹?,他終究未說出口。

白鴻影的身旁,那林景驚得渾身發(fā)抖,本無信仰的他也求著上蒼開眼,保佑自己足矣劫后余生。

洛書文不禁瞥了林景一眼,目光里,更多是惆悵。

他是沒機會給林景調(diào)部門了。而未來,這個人是否就輪到了自己?

……

黑夜漫漫,九夕與那位同志走在飄雪的路上。九夕遮住臉,躲躲閃閃,總算逃開了那些特務的視線。稍稍放下心來的人,那舉著槍的手自然不覺僵硬起來。

九夕發(fā)現(xiàn),對方正左顧右盼,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在尋找脫身的方法。

再拖下去,傳遞情報的機會就可能錯過了。

九夕突然加快腳步,用槍抵住了對方的后背。

“先生……”那同志腳步一頓,神色愕然。他轉(zhuǎn)頭,望向九夕的臉龐。在還未反應過來的剎那,他的掌心突而一陣溫熱。

手中多出的東西,分明是……

“無妨?!本畔ξ⒉[著眼,“您知道……哪里有雪中墨梅圖嗎?”


更新時間:2025-06-20 20: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