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你爹出事了!”
十萬大山山腳下,祖父吳大福滿臉著急朝山上喊道。
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松樹林,驚起山腳下正在田間除草的村民紛紛抬頭看去。
山上,吳承安正蹲在一處隱蔽的陷阱旁,手里攥著一根細(xì)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陷阱中間那幾粒谷子。
聽到祖父的喊聲,他心頭猛地一跳,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繩子勒進(jìn)掌心也渾然不覺。
“爹不是去服徭役了嗎?怎么會出事?”
他丟下繩子,再也沒有心思守著陷阱,三步并作兩步往山下沖。
十歲的身體在陡峭的山路上靈活得像只小鹿,但心里卻沉甸甸的像壓了塊石頭。
吳大福站在山腳的老槐樹下,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搓著衣角。
見孫子從山上飛奔下來,他一把抓住吳承安的手,聲音沙?。?/p>
“這次服徭役是幫助軍營加強(qiáng)防御,需要砍伐樹木運(yùn)送回軍營。沒想到搬運(yùn)的時候,另外一人忽然暈倒,你爹為了救那人不慎被砸傷了腿?!?/p>
吳承安聞言,眼前一黑。
穿越到這個類似宋朝的古代世界已經(jīng)十年,他深知在這個時代一個勞動力的價值。
父親受傷,對他們二房這個小家可以說是天塌了。
“傷得重嗎?”他聲音發(fā)顫,跟著祖父快步往村里走。
“軍營的郎中說……傷筋動骨?!?/p>
吳大福嘆了口氣:“你爹現(xiàn)在被人抬回來了,就在家里?!?/p>
吳承安鼻子一酸。
這些年父親為了積攢銀子能讓他去學(xué)堂讀書,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才回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想到父親可能因此落下殘疾甚至永遠(yuǎn)都無法下地干活,眼淚頓時模糊了視線。
兩人急匆匆穿過村子。
時值初春,田里的麥苗剛冒出嫩芽,遠(yuǎn)處幾個村民正在地里忙碌。
看到吳家爺孫倆行色匆匆,有人停下手中的活計張望,低聲議論著什么。
還未到家門口,就聽見母親李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吳承安臉色大變,甩開祖父的手沖進(jìn)院子。
吳家的房子是典型的農(nóng)村土坯房,三間正屋坐北朝南,東西各兩間廂房,圍成一個簡陋的院落。
泥墻上爬著幾根枯黃的藤蔓,院角堆著柴火和農(nóng)具。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jìn)西廂房,屋內(nèi)擠滿了人。
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奶奶柳氏坐在床邊抹眼淚,大伯吳大河和伯母趙氏站在一旁,三個堂哥——十五歲的吳承宗、十三歲的吳承祖和九歲的吳承業(yè)擠在角落里。
自己的母親李氏跪在床前,六歲的妹妹吳小荷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抽泣。
三叔吳三河和新婚不久的嬸嬸周氏站在門邊,懷里抱著剛滿周歲的堂妹吳小花。
而他的父親吳二河則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冷汗順著太陽穴往下淌,打濕了枕巾。
他緊咬著牙關(guān),一聲不吭,哪怕右腿已經(jīng)腫得老高,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
“爹!”吳承安撲到床前,握住父親粗糙的大手。
那手上滿是老繭和裂口,此刻卻冰涼得嚇人。
他轉(zhuǎn)向哭成淚人的母親:“娘您先別著急哭,有傷咱們找郎中就是,您這樣哭當(dāng)心動了胎氣?!?/p>
李氏已經(jīng)懷有六個月身孕,肚子明顯隆起。
“回來之前,軍營內(nèi)的郎中已經(jīng)看過……”
李氏抽噎著說,“說要治好你爹的腿,最少也需要三十兩銀子,咱們這一大家子就算不吃不喝,三年也掙不到三十兩銀子啊?!?/p>
屋內(nèi)一片死寂。
三十兩銀子,足夠普通農(nóng)家五六年的開銷。
吳承安感到一陣眩暈,他看向祖父,老人蹲在墻角,抱著頭不說話。
這時,床榻上的吳二河虛弱地開口:“這么多銀子,我……我不治了?!?/p>
吳承安看到父親眼中的決絕和更深處的恐懼。
一個莊稼漢失去勞動能力的恐懼。
他兩世為人,豈能不明白父親在想什么?
前世,他是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從來沒有感受到什么叫做父愛和母愛。
這一世,他從小就被父母寵著,哪怕他身材比一般同齡人高上一個頭,父母也不愿意讓他干重活。
甚至,他的父親為了籌齊他束脩上學(xué)的銀子,在給自己家干完活之后還要去做幫工,以此來賺銀子。
他的父親,此刻也才不到三十歲?。?/p>
若是就這樣癱瘓在床上,下半輩子就徹底完了!
“不行!”
他聲音陡然提高,把屋里人都嚇了一跳。
“咱們家這三年都是父親您服徭役,這才讓大伯安心讀書,也讓三叔安然娶妻生下堂妹。”
“您為家里付出了這么多,若是您的腿不治,今后只能躺在床上!“
他環(huán)視屋內(nèi)眾人,目光最后落在祖父身上:“爺爺,您說我爹的腿該不該治?”
吳大福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痛苦。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二兒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大兒子和大房的三個孫子,最后目光落在抽泣的二兒媳和年幼的孫女身上。
“治……當(dāng)然要治……”
老人聲音顫抖:“可這銀子……”
“爹!”
大伯吳大河突然開口,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一副讀書人打扮。
“我明年就要參加科舉了,若是……若是動用家里的積蓄,我怕是沒辦法沒辦法參加科舉?!?/p>
“大哥!”
三叔吳三河打斷他:“二哥是為了全家才去服徭役的,現(xiàn)在他受傷了,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他一輩子在床榻上嗎?
“我不是說不治!”
吳大河漲紅了臉:“我是說,能不能想個折中的法子?”
屋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
吳承安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親人——大伯一心考取功名,多年來幾乎不事生產(chǎn)。
三叔新婚不久,孩子剛滿周歲。
而自己的父親,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卻承擔(dān)了家里最繁重的勞動和徭役。
“我有辦法?!?/p>
吳承安突然說。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孩子。
“什么辦法?”吳大福問。
吳承安深吸一口氣:“我去鎮(zhèn)上找王員外借?!?/p>
“胡鬧!”
奶奶柳氏第一個反對:“王員外是什么人?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去年老劉家借了他五兩銀子,利滾利現(xiàn)在還不上,連閨女都抵給他家當(dāng)丫鬟了!”
“那也不能看著我爹變成廢人!”
吳承安聲音哽咽:“我去找他,寫下借據(jù),我可以去他家做工抵債!”
“不行!”
床上的吳二河突然掙扎著要坐起來,卻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我就是瘸了,就算一輩子在床榻上,也不能讓你去當(dāng)奴仆!”
李氏哭得更厲害了,緊緊抱住吳承安:“我的兒啊,你才十歲??!”
吳承安掙脫母親的懷抱,跪在祖父面前:“爺爺,求您了,讓我試試吧,爹的腿耽誤不得??!”
吳大福老淚縱橫,顫抖的手撫過孫子的頭頂:“孩子,你讓我再想想。”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人帶著兩個家丁站在院門口,正是村里最富有的王員外。
“聽說吳老二受傷了?”
王員外笑瞇瞇地說,眼睛卻不停往屋里瞟:“需要銀子的話,王某倒是可以幫襯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