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竹林間的學(xué)堂前已是一片混亂。
韓夫子排眾而出時,他那張常年板著的瘦長臉上陰云密布。
四十出頭的年紀,鬢角已見斑白,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藏青色長衫裹著單薄的身軀,腰間束著的牛皮腰帶勒得緊緊的,仿佛要把自己勒成兩截。
“都杵在這里做什么?”
韓夫子的聲音像一把生銹的剪刀,又干又澀。
“辰時三刻就要早課了,為何不進去溫書?”
他習慣性地摸著腰間掛著的戒尺,細長的眼睛在學(xué)子們臉上掃過,目光所及之處,學(xué)子們紛紛低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馬子晉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突然一個箭步?jīng)_到韓夫子跟前,扯著嗓子喊道:
“韓夫子!是王宏發(fā)和他的奴仆用彈弓傷人,害得我們不敢進學(xué)堂!”
“您看看,藍元德、謝紹元、周景同都被他們打出血了!”
“什么?”
韓夫子臉色驟變,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前面。
只見三個少年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哭嚎不止。
藍元德的額頭腫起一個大包,鮮血順著眉骨往下淌。
謝紹元雙手捂著臉,鼻血糊了滿臉。
周景同最慘,下巴被石子劃開一道口子,血水混著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
刺鼻的血腥味在晨風中彌漫,韓夫子喉頭滾動,強忍著不適,臉色越發(fā)陰沉。
“王宏發(fā)!”
韓夫子猛地轉(zhuǎn)身,聲音陡然拔高:“身為讀書人,竟下如此狠手!”
他氣得胡子都在發(fā)抖,腰間掛著的戒尺隨著他的動作來回晃動,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王宏發(fā)嚇得小臉煞白,胖乎乎的身子不住顫抖。
他慌亂地擺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這一擺手不要緊,藏在袖中的彈弓“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好??!”
韓夫子彎腰撿起彈弓,枯瘦的手指因憤怒而微微發(fā)抖:“兇器在此,還敢狡辯?”
他舉起戒尺指著王宏發(fā):“此事老夫定要告知令尊!小小年紀,毆打同窗,簡直……簡直……”
他氣得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無可救藥!”
“現(xiàn)在立刻去偏堂罰站!”
韓夫子厲聲道:“今日抄寫《古文觀止》十遍!不抄完不準回家!”
王宏發(fā)聞言如遭雷擊,圓潤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
十遍《古文觀止》!
那可是厚厚的一冊,真要抄完,怕是要把手腕都抄斷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吳承安,卻見對方正死死盯著馬子晉,眼中似有火光閃動。
“還不快去!”
韓夫子一聲暴喝,嚇得王宏發(fā)一個激靈,只得耷拉著腦袋,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偏堂挪去。
就在這時,馬子晉突然伸手指向吳承安,尖聲道:“韓夫子,還有他!這個奴仆才是主謀!”
韓夫子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吳承安。
他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心中暗自詫異:學(xué)堂何時來了這么個學(xué)子?看這身量,倒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可那張臉分明還帶著稚氣。
“他就是王宏發(fā)的奴仆!”
馬子晉不依不饒:“王宏發(fā)就是仗著有他撐腰才敢對我們動手的!您看他這身高,還有……”
他眼尖地發(fā)現(xiàn)吳承安手中還攥著彈弓:“他手里也有彈弓!”
“對!就是他打的我們!”
“韓夫子要為我們做主啊!”
“一個奴仆也敢在學(xué)堂撒野!”
受傷的幾個少年紛紛附和,哭喊聲此起彼伏。
韓夫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皺紋密布的額頭青筋暴起。
“一個奴仆!”
韓夫子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連書童都不是,竟敢在老夫的學(xué)堂鬧事?”
他突然提高音量。
“簡直豈有此理!”
學(xué)堂前頓時鴉雀無聲,連竹林里的鳥雀都停止了鳴叫。
所有學(xué)子都屏住呼吸,等待著接下來的雷霆之怒。
“你,馬上離開!”
韓夫子指著學(xué)堂大門,枯瘦的手指像一柄利劍:“這里不歡迎你!從今往后,永遠不準踏入學(xué)堂半步!”
馬子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得意地瞥了吳承安一眼,心中暗想:沒了這個礙事的家伙,王宏發(fā)那個廢物還不是任我拿捏?。
區(qū)區(qū)一個奴仆,也配和我作對?待會兒倒要看看,這家伙是怎么灰溜溜地滾出學(xué)堂的!
吳承安站在原地,手中的彈弓攥得死緊。
晨光透過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的目光從韓夫子鐵青的臉,移到馬子晉得意的笑容,最后落在偏堂方向——那里,王宏發(fā)正扒著門框,眼巴巴地望著這邊。
竹林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這個世界的不公平。
吳承安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他望著韓夫子那張刻板嚴厲的臉,心中翻涌著難以言說的憤怒與失望。
這個世道弱肉強食,他懂。
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本該教書育人、明辨是非的夫子,竟會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處罰王宏發(fā),還要將他這個護衛(wèi)趕出學(xué)堂。
晨風拂過竹林,沙沙聲仿佛在嘲笑這荒唐的一幕。
吳承安的目光掃過馬子晉得意的嘴臉,掠過那幾個裝腔作勢的受傷學(xué)子,最后定格在韓夫子那張寫滿偏見的臉上。
若是今日被趕出去,不僅永遠無法再踏入這個學(xué)堂,更辜負了王老爺?shù)膰谕?,對不起王夫人待他的厚愛?/p>
雖然王宏發(fā)懦弱不成器,但王家夫婦待他恩重如山,這份恩情,他必須償還。
想到這里,吳承安忽然冷笑一聲,清朗的聲音在寂靜的學(xué)堂前格外清晰: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韓夫子,居然也是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不明是非之輩!”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讓每個學(xué)子都能聽清:“既如此,這學(xué)不上也罷!”
他轉(zhuǎn)頭看向躲在偏堂門口的王宏發(fā),目光堅定:“少爺,這里的夫子道德品行不行,咱們回去,讓老爺另外請夫子教您!”
王宏發(fā)聞言瞪圓了眼睛,胖乎乎的小臉瞬間血色盡褪。
他太了解韓夫子了,這位老夫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聲和顏面,安哥兒這番話簡直是把韓夫子得罪死了。
今后莫說繼續(xù)在這里讀書,怕是連學(xué)堂大門都別想再進了。
就在王宏發(fā)六神無主之際,吳承安已經(jīng)大步朝他走來,伸手就要拉他離開。
王宏發(fā)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他既怕得罪夫子,又不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吳承安,整個人僵在原地,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落。
竹林間的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學(xué)堂前的氣氛凝固到了極點,所有學(xué)子都屏住呼吸,等待著這場沖突的最終爆發(fā)。
韓夫子氣得渾身發(fā)抖,手中的戒尺指著吳承安,卻因震怒而一時語塞。
馬子晉則抱臂站在一旁,臉上掛著幸災(zāi)樂禍的冷笑,眼中閃爍著陰謀得逞的快意。
敢頂撞老夫子,王宏發(fā)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在這里讀書了!
這時,韓夫子怒吼一聲:“你這豎子,如何說老夫是不明是非之人?”
吳承安心中一喜。
激將法,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