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的午后,陽光透過云層灑在青石板路上,王家那輛棗紅色的馬車緩緩駛?cè)肟h城西門。
車輪碾過石板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驚起了路邊幾只正在啄食的麻雀。
這輛馬車算不得多么華貴,但用料扎實,車廂兩側(cè)掛著寫有“醉仙樓”三個大字的燈籠,在縣城里也算是個顯眼的標(biāo)識。
吳承安透過半卷起的車簾打量著這座縣城。
城墻是用青磚砌成,約莫兩丈來高,城門口站著兩個懶散的衙役,正倚著長槍打盹。
街道兩旁的店鋪多是兩層小樓,青瓦白墻,偶爾能看見幾家掛著彩綢的綢緞莊和飄著藥香的藥鋪。
行人往來不絕,挑擔(dān)的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炸油糕和鹵肉的香氣。
“安哥兒,快看那邊!”
王宏發(fā)興奮地拍著吳承安的肩膀,肉乎乎的手指指向遠處。
“那就是我家在縣里的醉仙樓,三層呢!整個縣城就數(shù)我們家的酒樓最高!”
吳承安順著望去,果然看見一座三層的木樓矗立在街角,飛檐翹角上掛著銅鈴,在風(fēng)中叮當(dāng)作響。
樓前掛著大紅燈籠,門匾上“醉仙樓“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門前停著幾輛裝飾講究的馬車,幾個穿著體面的客人正往里走。
“少爺坐穩(wěn)了,前面要拐彎了?!备2穆曇魪能囖@上傳來。
馬車拐進一條稍顯安靜的巷子,兩側(cè)是整齊的院落。
約莫行了百來步,停在一座青磚灰瓦的大宅前。
宅門不算特別氣派,但門楣上“王府”二字寫得方正有力。
一個小廝正在門前灑掃,見馬車到來,連忙放下掃帚迎了上來。
“少爺回來啦!”小廝殷勤地掀起車簾。
胖乎乎的王宏發(fā)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圓滾滾的身子差點絆了一跤,嚇得福伯趕緊伸手扶住。
他卻顧不上這些,一溜煙跑進大門,邊跑邊喊:“爹!娘!你們快出來!安哥兒是神童,是天才!”
吳承安不緊不慢地下了車,整了整有些皺褶的衣衫。
這件靛藍色的長衫是王家昨日才給他置辦的,雖然料子不算上乘,但比起他原先打補丁的粗布衣服已經(jīng)好太多了。
他抬頭打量著這座宅院——三進的院落,前院種著幾株石榴樹,正值花期,火紅的花朵在綠葉間格外醒目。
東西兩側(cè)是下人住的廂房,中間一條青石小路通向正廳。
“你這孩子,怎么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
穿著湖綠色對襟襦裙的王夫人從正廳走出來,身后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
王夫人看到王宏發(fā)活蹦亂跳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看來今日發(fā)兒并未被那馬子晉等人欺負(fù),請吳承安保護發(fā)兒果然有效,那些銀子和鐲子花得值。
王宏發(fā)跑到母親跟前,拉著她的手直跳腳:“娘,您不知道,今天安哥兒可厲害了!”
“他不但以一敵十二,打服了馬子晉那幫人,還用一個上午就背出了《千字文》,韓夫子都被驚到了!”
王夫人聞言一震,手中的帕子差點掉在地上。
她下意識看向剛走進院子的吳承安。
這個瘦高的少年比她矮不了多少,清秀的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能以一敵十二的樣子,更別說一個上午背出《千字文》了。
“安哥兒,這是真的嗎?”王夫人強壓住心中的震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吳承安摸了摸后腦勺,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夫人,我從小記憶力就好。”
王夫人將信將疑地看向隨后進來的福伯。
老管家會意,上前一步道:“夫人,老奴親眼所見,那馬子晉帶著十一個人把安哥兒追進林子里,結(jié)果反被安哥兒用彈弓打得哭爹喊娘。”
“若不是韓夫子及時趕到,那些人怕是要吃更多苦頭?!?/p>
得到福伯的證實,王夫人這才確信此事不假。
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心中迅速盤算起來。
一個十歲的孩子能一個上午背出《千字文》,這要是傳出去,別說縣令,怕是連知府大人都要驚動。
雖然王家沒和吳承安簽賣身契,但好歹也算是他的主家。若是這孩子將來真能考上舉人,甚至進士,王家豈不是要跟著發(fā)達!
想到這里,王夫人臉上堆滿笑容:“福伯,你快去醉仙樓把老爺請回來,就說有要事相商?!?/p>
“安哥兒,你這身衣服都臟了,翠兒,帶安哥兒去沐浴更衣?!?/p>
她轉(zhuǎn)向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又對吳承安說:“從今兒起,你就住發(fā)兒旁邊那間廂房,需要什么盡管開口?!?/p>
吳承安恭敬地行了一禮:“多謝夫人?!?/p>
他跟著名叫翠兒的丫鬟往后院走去,心中卻如明鏡一般。
大乾王朝以文為尊,只要能考上舉人,最差也能在縣學(xué)當(dāng)個夫子,甚至去府城做個師爺。
王家現(xiàn)在對他好,不過是想結(jié)個善緣罷了。
穿過一道月亮門,眼前是個小巧的花園。
假山旁種著幾株桂花樹,角落里還有個小池塘,幾尾錦鯉在水中游弋。
翠兒領(lǐng)著吳承安來到西廂房,推開門,里面陳設(shè)簡單但齊全。
一張木床,一個書案,還有個小書架。
窗外正對著一株開得正艷的海棠,微風(fēng)拂過,花瓣飄落在窗臺上。
“這就去準(zhǔn)備熱水。”翠兒福了福身退出房間。
跟在王夫人身邊,翠兒已經(jīng)看出了王夫人對吳承安的態(tài)度,她也跟著恭敬了起來。
畢竟,這有可能是未來的舉人老爺!
吳承安走到書案前,發(fā)現(xiàn)上面已經(jīng)備好了筆墨紙硯。
他隨手翻開一本放在案頭的《論語》,心中卻在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
讀書科舉自然是要緊事,但眼下更急迫的是馬子晉那邊的麻煩。
那小子是馬千戶的獨子,今天吃了這么大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在這縣城里,能制衡馬千戶的恐怕只有縣令趙大人了。
“安哥兒,熱水備好了。”翠兒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浴房里熱氣氤氳,一個大木桶中盛滿了熱水,旁邊的小幾上放著干凈的衣物。
半個時辰后,梳洗完畢的吳承安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藍色長衫,頭發(fā)用布帶整齊地束起,整個人顯得精神了許多。
他剛走出浴房,就聽見前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安哥兒在哪?快帶我去見他!”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
吳承安整了整衣襟,快步走向前院。
只見正廳里王德發(fā)滿臉興奮,腰間掛著一串鑰匙,顯然是剛從酒樓趕回來。
“老爺?!眳浅邪采锨肮笆质┒Y。
王德發(fā)上下打量著吳承安,突然哈哈大笑:“好!好!發(fā)兒都跟我說了,沒想到安哥兒不但身手了得,還是個讀書的料子!”
他親熱地拉著吳承安的手:“從今往后,你就安心在府里讀書,需要什么盡管開口!”
吳承安聞言卻面露憂色:“王老爺,今日之事恐怕沒那么簡單,馬子晉是馬千戶的公子,吃了這么大虧,若是回去告狀,馬千戶恐怕不會袖手旁觀?!?/p>
王德發(fā)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捋著短須沉思片刻,道:“不如這樣,老夫親自去馬千戶府上賠禮道歉,看在都是孩子的份上,他應(yīng)該不會計較?!?/p>
“恐怕不妥。”
吳承安搖頭:“馬千戶位高權(quán)重,貿(mào)然登門道歉反而顯得我們心虛?!?/p>
他畢竟才十歲,雖然他很想讓王德發(fā)去請趙縣令來處理此事,但這話他不能說出口。
他只能引導(dǎo)王德發(fā)往這方面去想。
果然,王德發(fā)聞言眉頭一挑,沉思良久才說道:
“這件事本就是馬子晉無禮在先,老夫若是還主動登門道歉,確實不妥?!?/p>
“罷了,今晚老夫在醉仙樓宴請趙縣令和馬千戶,徹底處理好此事,你們兩人才能安心讀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