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紗，輕籠著竹樓的小院。小夭支著下巴趴在窗邊，手里摩挲著裝著情人蠱的山核桃，白日里蠱蟲反常的躁動仍在眼前。
出現(xiàn)這種情況無非兩種緣由：要么那人早已心有所屬，情根深種；要么妖力太過強橫，連蠱蟲都本能地畏怯，不敢近身。
可這些終歸只是她的猜測。寶柱那個榆木疙瘩，一路上只顧著……偏生就是不肯說半句好聽的話。
小夭一頭栽進床榻，把臉埋進被褥中。她本該生氣的，可胸口堵著的更多是委屈。這些日子以來，她以為自己和寶柱之間早已心照不宣，甚至……甚至萌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赡切M蟲的反應做不得假，生生將她的期許都打碎了。
“笨蛋寶柱……”她咬著被角含混地罵了聲，翻身仰躺著，盯著房梁發(fā)呆。
小夭越想越氣，猛地坐起身，抄起枕頭狠狠砸向墻壁?！罢l稀罕他喜不喜歡！”她咬著唇，聲音漸漸低下去，“橫豎......橫豎我喜歡便是了?！?/p>
窗外，月色漸濃，清冷的月光灑在窗臺上。小夭躺回榻上，數(shù)著房梁上的木紋，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睛發(fā)酸。她知道自己這般置氣實在沒道理，可胸口那團無名火偏偏不肯消解，燒得人輾轉難眠。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琴聲從樓下飄來，琴音清越，如潺潺流水，緩緩漫進竹樓。小夭不由支起耳朵，但聞琴聲時高時低，像在訴說一個無法言語的故事。
她翻身下床，赤腳走到窗邊。樓下庭院里，寶柱正坐在石凳上撫琴。他微微低著頭，神情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把琴。
琴聲陡然一轉，變得高亢起來。寶柱驀然抬頭，目光直直望向小夭的窗口。四目相對的剎那，又垂首專注于弦上。
小夭推開門，扶著斑駁的樓梯一步步向下走，心跳聲撲通撲通，幾乎要蓋過那纏綿的琴韻。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散入夜色。小夭不知何時已立于院中。兩人一時無話，四野寂然，唯有草間蟲鳴時起時伏。
“怎的赤著腳就下來了？”寶柱輕聲問，目光落在她沾了泥土的腳上。
小夭不答，只一步步向他走去，“倒不知你還會這個。”
寶柱的手輕輕拂過琴弦，三兩清音濺落，如珠落玉盤。
“你知道我在惱你？”
寶柱起身繞到琴前，唇邊噙著抹淺笑，“知道。故而奏于你聽?！?/p>
小夭忽覺心尖發(fā)燙。她上前一步，額間朱砂印記若隱若現(xiàn)，恍若往昔的駐顏花?！鞍滋斓氖隆?/p>
“蠱蟲之事？”寶柱打斷她，眼底漾開笑意，“并非如你所想?！?/p>
“那是如何？”小夭急急追問，又近一步。此刻兩人之間只剩下一臂的距離。
寶柱沒有立即回答。他抬手，在距小夭眉心寸許的地方停住?！坝行┦?，此時說來反倒徒增煩擾。”他收回手，聲音低沉，“但你須記得，蠱蟲的反應，與我心意無關?！?/p>
小夭還未來得及回應，就被寶柱拉著跑向后山。夜風在耳邊呼嘯，吹散了她的發(fā)帶，青絲如瀑般散開。
“寶柱！你要帶我去哪？”小夭氣息微亂。赤足踏過碎石小徑，竟渾然不覺痛楚。
他們穿過藥圃，鉆入一片密林。樹林深處漆黑如墨，連月光都被茂密的樹冠隔絕在外。小夭不由得放慢腳步，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害怕了？”寶柱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小夭嘴硬道：“誰怕了？我只是……”話音未落，腳下被樹根絆住，整個人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環(huán)住她的腰肢，將她穩(wěn)穩(wěn)扶住。寶柱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隔著薄衫，小夭清晰可辨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一下下，仿佛要撞進她心里去。
小夭慌忙站直身體，額頭撞上低垂的樹枝?！八弧彼酝吹匚孀☆~角。
寶柱輕笑一聲，松開她的手，向前走了兩步。小夭正要嗔怪，卻見他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漆黑的樹林輕輕一揮。
剎那間，無數(shù)瑩綠色的光點自草叢中簌簌升起，宛若被驚擾的星子。起初不過零星幾點，轉瞬便成百上千，最后整座林子都沐浴在盈盈碧光中。那些光點忽聚忽散，流轉翩躚，將濃墨般的夜色滌蕩殆盡。
“竟是流螢……”小夭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向前走去。螢火繞著她飛舞，有幾只停駐在她的發(fā)梢，恰似綴了會呼吸的珠翠，明明滅滅。
小夭仰頭望去，整座林子好似倒懸的星河，美得令人窒息。
她轉身看向寶柱，見他正倚在一棵樹干上，目光柔和地望著她。
“你怎知此處有流螢？”小夭輕聲問，生怕驚擾了這些精靈。
寶柱走了幾步，站到她身后?！拔易允侵??！彼曇艉芙?，近到小夭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把手給我。”
小夭遲疑地攤開手掌。寶柱的手自她身后覆上來，將她的手完全包裹。掌心微涼的觸感似山間清泉，又帶著令人心安的暖意。
“看那只?！睂氈囊暰€追向一只低飛的螢火蟲，慢慢靠近。
兩人的手一同向那點螢光探去。小夭屏住呼吸，感受著寶柱手指的引導。在指尖即將觸及的剎那，寶柱帶著她的手做了個奇妙的翻轉動作。
小夭剛合起的手掌又分開，螢火蟲安靜地停在她的掌心，尾部有規(guī)律地閃爍著綠光，映得她掌紋纖毫畢現(xiàn)。
寶柱輕聲問：“可還喜歡？”
小夭輕咬朱唇，微微點頭。
她轉過身，青絲掃過他的臂膀：“寶柱，我們從前可曾見過？”
寶柱眸光微動，萬千螢火倒映在他眼中，宛若深潭里跳動的星火，“何出此言？”
小夭搖頭不語，神色忽明忽暗。
流螢飛舞間，小夭恍惚看到寶柱的面容發(fā)生了變化。他的眼睛變成了妖異的豎瞳，嘴角露出尖利的獠牙。但那幻象轉瞬即逝，待光線穩(wěn)定時，站在她面前的人仍是寶柱。
“不早了，該回去了。”他道。
小夭怔怔相望，千言萬語哽在喉頭，終化作一聲嘆息。
歸途寂寂，兩人皆沉默不語。直至竹樓燈火映入眼簾，寶柱才停下腳步。
“小夭?！彼麊镜?，聲音輕柔，“世間因果，自有其時，我……”
月光下，他目光灼灼，燙得小夭心尖發(fā)顫。她垂下眸子，唯有點頭回應。夜風掠過，那些未盡之言，皆隨流螢散入蒼茫夜色中。
石殿內，相柳冷著臉斜倚在巖座上，“那情人蠱，是你給她的？”
巫咸不避不讓，枯瘦的手指摩挲著骨杖，“老朽所為，皆是為了鬼方。九蠱問心時，族長應下的事，還望切莫忘了?！?/p>
鬼方洛見兩人氣氛不對，忙上前一步打圓場：“族長，適才宮里傳來消息，皓翎憶喜得麟兒，不知鬼方此番如何準備賀禮，還請示下！”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退讓，思慮起賀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