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諸事安排妥當(dāng),薛府上下皆松一口氣。
為答謝薛蝌這幾日奔波相助,薛夫人命人在后宅設(shè)宴招待。
因席上皆是至親,因而男女不忌。
薛夫人居中主位,左邊依次是寶琴、寶釵、右邊是薛蝌、薛蟠。
是的,今日擺宴薛夫人特地讓人去請了寶琴母女,只薛家二夫人身體不好,只寶琴一人來赴宴。
內(nèi)廚管事剛剛升任,又是第一次擺宴,有意出些風(fēng)頭,菜肴一道道精致周到,比往常好出許多:釀蓮藕、鵝掌鴨信、蔥烤鯽魚……香氣浮動,襯得氣氛格外溫馨。
”大伯母,“寶琴甜甜的喊了一聲。
八九歲的小丫頭一身大紅,紅紅火火、行止舉動間嬌俏可愛,見飯菜豐盛,下意識舔舔嘴唇,嬌笑道:”今日晚宴怎么這般豐盛?“
”還不是知道你要來,伯母特地吩咐人準備的?!把Ψ蛉穗m然不擅外事,可內(nèi)宅里拉攏人心的小手段確是登峰造極。
縱觀整部紅樓,薛夫人在后院,拼刺刀沒輸過,戰(zhàn)役算是有輸有贏,戰(zhàn)略上根本就上不得臺面。
“哇!”寶琴一雙大眼圓滾滾的看著伯母,小臉上寫滿了開心:“那我得多吃幾塊酥香鴨才行,不然都對不起伯母的心意啦?!?/p>
“你呀。”薛夫人笑著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眼神寵溺得不得了,“就是嘴甜。”
“我可不光嘴甜,我還幫著勸寶姐姐吃呢,”寶琴小大人似地坐直了身子,又往寶釵那邊擠了擠,“寶姐姐今日吃得太少了?!?/p>
寶釵輕輕捏了她的耳垂:“小饞貓,別只顧著說我,你嘴里那塊豌豆黃都快糯出油來了?!?/p>
寶琴急忙咽了口,捂著嘴偷笑,薛蝌見狀也笑著搖頭:“琴兒這丫頭,到了咱們家就跟熟了門的小貓似的,一點也不怕生。”
“那是因為有伯母和姐姐疼我呀?!睂毲倏┛┲毙?,乖巧地看向薛夫人和寶釵。哪怕是紅樓原著中,三五年后,寶琴依然是樂觀活潑,所以這里設(shè)定其在兄長薛蝌照顧下,生活還算愜意。
薛蝌和薛蟠也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不一會,聊到今日之事,薛蝌問道:”大哥今日為何又讓那些犯了錯的管事領(lǐng)事?“
薛蟠眼底隱蔽地一掃四周的丫鬟仆婦,嘴角含笑,卻語重心長地說道: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犯點錯很正常,不能抓著一點過錯就往死里逼。再說,他們朝府里伸手,也不能全怪他們,畢竟這幾年府中管得松,寬縱成風(fēng),是咱們自家沒立好規(guī)矩,不能太苛求他們?!?/p>
此話落地,席間本還熱熱鬧鬧的氣氛頓時微妙地凝滯了一瞬。
薛夫人正夾著一筷子梅干菜燒肉,聽得這話,動作頓了頓,放下筷子,忽然覺得嘴里的飯菜沒了滋味。這孽障,又來揭老娘的短兒,簡直不當(dāng)人子。
寶釵卻含笑轉(zhuǎn)目,望著哥哥,神色溫婉,眼中卻藏著些嗔怪。這位有停機德的少女自然明白哥哥這話是說來邀買人心的,有些無奈,哥哥只顧著外人的心,卻忘了母親的感受。
寶釵笑著開口:”母親畢竟不好拋頭露面,且性情向來良善,對管事們放縱些想來也是有的,今日哥哥一掃舊葛,我薛府未來可期?!?/p>
薛蟠聽了寶釵的話,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自己潛意識里從未把這些人真正當(dāng)作親人,只考慮了利弊,卻從未在意過他們的感受。
他訕訕地一笑,握著酒杯的手略微一緊:“妹妹說的是,近日我忙整頓府內(nèi),卻忘了娘親這些年里里外外的辛苦……是兒子不孝,還請娘恕罪。”
這一番話倒是出乎眾人意料。
薛夫人愣了愣,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長大了的兒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鼻尖有些發(fā)酸:“知道就好,以后做事多想一想,不要老是讓人擔(dān)心?!?/p>
薛蟠忙點頭:“是,是,娘教訓(xùn)得是?!?/p>
一旁薛蝌見氣氛略顯尷尬,便笑著開口:“大伯母,大哥,你們可還打算舉家入京嗎?”
薛夫人原本因鎮(zhèn)不住各路牛鬼蛇神,眼見家業(yè)被人蠶食,才動了入京投奔兄長、姐姐的念頭。
想著有親族照應(yīng),好歹不至于孤立無援。
可如今,薛蟠一鳴驚人,短短幾日清出三十余萬兩黑賬,府中舊弊一掃而空,威信初立,局勢漸穩(wěn)。
她恍然發(fā)覺,自家,未必非得舉家北遷不可。
想到此處,她轉(zhuǎn)頭看向薛蟠,眼中竟多了幾分欣慰。說到底,這幾日兒子的作為,已是令她心服口服。
薛蟠這時正捏著酒杯,眉頭微蹙,仿佛仍在權(quán)衡利弊。
神京肯定是要進的,自己需要進京為薛家找個出路。不然幾年之后賈、王兩家豬隊友一敗涂地,沒有權(quán)勢傍身,薛家這只金雞絕對逃不過被人吃干抹凈的命運。
只是何時進京、如何進京,進京之后怎么行事,還需細細考量。
如今神京雙日懸空,而太上皇年事已高。四大家族原來支持太子,只是后來太子壞了事,新皇登基后,又一味的支持太上皇,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站在當(dāng)今皇帝的角度那就是,朕做王爺時你們不支持我,朕做了皇帝你們還不支持我,那朕這皇帝不T媽白做了嗎?
總之,皇帝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念及此處,他舉杯輕晃了晃,語氣平和:“母親,寶釵,京城還是要去的。且不說妹妹待選之事,您這些年未曾回京,也該與舅舅、姨母們敘敘舊了?!编?,這理由算是完美無瑕了。
薛夫人聽了這話,心下更是欣慰不已——這混賬兒子,也開始懂得體貼體面了。她便順勢問道:“何日動身?”
“我明日便讓管家去包北上的船,”薛蟠語氣果斷,“你們帶上財務(wù)和仆從先行進京,在那邊收拾老宅,安頓下來?!?/p>
”金陵這邊,留下幾家管事守宅?!把唇又f:”再留兩、三個賬房,十幾個小廝隨我暫時留守,待我把剩下的事理順了,就會盡快北上。”
薛夫人聽了,卻溫聲勸道:“我和你妹妹北上,一路坐船,沒有什么勞累的地方。你這邊要留人查點舊賬,差錯不得,不如多留些得力的罷?”
薛蟠一聽,搖頭斷然道:“不必擔(dān)心。家主大印在我手里,可以借助管面勢力。若還會出現(xiàn)壓不住的局面,便是多留十個八個也無濟于事?!?/p>
說到這兒,他目光落在寶釵身上,語氣低沉卻分外鄭重:“倒是你們,此行路遠財多,務(wù)必要多加提防?!?/p>
第二日,管家定下五艘大船,并指揮人將金銀財寶、珍玩器具、書籍賬冊一一清點入箱,封識鉛印,裝上船去。另遣數(shù)名心腹管事輪值看守,晝夜不離。
想著薛家久居金陵,與久居神京的三府終究略顯生分。
薛蟠又讓管事到賈、王、史三家的金陵老宅傳話:三府上下,各支親眷、丫鬟仆從若有書札物件要捎往神京,盡可送至薛府。
想來有這番安排,薛家一入京就可以拉近與京中各方的距離,至少也能和上上下下混個臉熟。
三日后,諸事悉已妥當(dāng),薛夫人和寶釵帶著仆從共二百余口,于晨光中登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