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臨蜷縮在戰(zhàn)車殘骸旁,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身邊的李虎,卻只摸到一片冰涼的空地。
阿福前天夜里死了。若是連李虎也沒了……
周臨不敢想。
“伍長?”周臨喊了一聲,喉嚨干澀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別喊了?!睆埓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虎子去領今天的口糧了。”
周臨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
遠處,秦軍的營寨靜悄悄的,沒有往日黎明時分慣常的進攻號角。這種反常的寂靜反而讓人更加不安。
“秦狗今天不打了?”周臨活動著僵硬的四肢問道。
張大個冷笑一聲,用缺了一塊的青銅劍在地上劃拉著:“打了幾十天,他們死的人比我們還多。白起那老狐貍改主意了。”
周臨心頭一緊。
這場戰(zhàn)爭,越發(fā)的向歷史靠攏了。
他是穿越而來,熟知歷史,但也僅限于此。
世人都說趙括紙上談兵,他又何嘗不是。再一次想起獻策的事,周臨的臉,還是不自覺的發(fā)熱。
或許,結局早已注定。在趙括主動出擊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
正想著,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李虎跌跌撞撞地跑回來,懷里抱著一個小布袋,臉上卻毫無喜色。
他丟出袋子,聲音低沉:“領到的口糧越來越少了。”
倒是還在殺馬,卻不能全殺,畢竟秦軍還在外面虎視眈眈。
他們正吃著,突然有人走了過來,還沒停住,聲音就傳了過來。
“誰是趙二狗?”
周臨急忙起身應下。
“跟我走吧,將軍要見你。”
這人沒有多余的話,轉身就走,周臨急忙跟上,心中亂想起來。
周臨跟著他一路來到中軍大帳,帳內的情形讓他吃了一驚。
曾經意氣風發(fā)的趙括,此刻正癱坐在案幾后,雙眼深陷,胡子拉碴,華麗的鎧甲上沾滿了血跡和泥土。
案幾上攤著一張地圖,旁邊放著半碗渾濁的水。
“來了?坐吧?!?/p>
趙括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出原音。
周臨沒敢坐。
“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趙括沙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周臨差點說出自己從千年后來的事實。只是沒等周臨開口,趙括就繼續(xù)說了起來。
“我沒將你的話放在心上,可記恨我?”
“不敢!”
周臨俯身:“還要謝過將軍不殺之恩?!?/p>
戰(zhàn)場之事,瞬息萬變,他只是提前知道了結果,現(xiàn)在并不敢再抱有此樣心思。
“我初到此地之時,一如你那日……”
趙括深吸一口氣:“我決定向西突圍,你覺得如何?”
“將軍?”
周臨錯愕的看著趙括,呆立當場。
趙括凄慘一笑:“你說的對,那里地形復雜,適合步兵突圍?!?/p>
趙括之后又說了很多,周臨聽的不甚真切,最后渾渾噩噩的走了出來。
夜幕降臨。
趙軍營寨反常地熱鬧起來。
又有十幾匹戰(zhàn)馬被宰殺,肉香彌漫在空氣中。士兵們圍著篝火,沉默地咀嚼著可能是最后一餐的馬肉。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
趙軍悄悄集結在西北角,最精銳的士兵組成先鋒,趙括親自帶隊。
趙括對將領們說,“突圍后不要戀戰(zhàn),直奔邯鄲方向?!?/p>
眾人點頭。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恐懼,周臨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行動!”
隨著趙括一聲令下,趙軍悄無聲息地拆除柵欄,向秦軍防線摸去。
起初一切順利,秦軍的防守果然薄弱,只有零星幾個哨兵,很快被趙軍的弓箭手解決。
“快!通過山谷!”趙括低聲催促。
周臨跟著隊伍快速前進,心中升起一絲希望?;蛟S真能創(chuàng)造奇跡?
就在先鋒部隊即將通過山谷時,突然一聲號角劃破夜空!
“中計了!”有人大喊。
剎那間,兩側山崖上亮起無數火把,照得山谷如同白晝。秦軍的弓箭手密密麻麻地站在崖頂,箭矢在火光中閃爍著寒光。
“撤!撤回營地!”趙括聲嘶力竭地喊道。
但為時已晚。箭雨傾盆而下,趙軍士兵如割麥子般倒下。
周臨舉盾護住頭部,聽到箭矢釘入盾面的聲音如同冰雹。
“保護將軍!”親兵隊長大喊。
一支箭突然射中趙括的肩膀,他悶哼一聲,差點墜馬。周臨和幾名親兵立刻圍上去,用身體組成人墻。
“沖出去!別管我!”趙括咬牙拔出箭矢,鮮血瞬間染紅了鎧甲。
混亂中,周臨看到李虎和張大個也在奮力向這邊靠攏。
李虎手持一面撿來的秦軍盾牌,為張大個擋開了數支箭矢。
就在兩人即將趕到的時候,一支弩箭從側面射來,直奔著周臨的面門!
千鈞一發(fā)之際,李虎猛地撲過來,將周臨撞翻在地。
“伍長!”周臨肝膽俱裂。
弩箭深深扎入李虎的胸口,他踉蹌幾步,跪倒在地。
張大個怒吼一聲,背起李虎就往回跑。周臨緊隨其后,耳邊全是箭矢破空聲和慘叫聲。
突圍徹底失敗了。退回營地清點人數,出發(fā)時的五千先鋒只剩不到兩千,而且大半帶傷。
傷兵營內,周臨跪在李虎身邊,握著戰(zhàn)友逐漸冰冷的手。
“堅...堅持住...”周臨聲音發(fā)抖。
李虎臉色慘白,卻擠出一個微笑:“記……記得……不能,不能逃……”
他的手突然垂下,再也沒了氣息。
周臨明白李虎的意思,逃跑可以,但是不能害了同什的兄弟。
周臨呆坐在原地,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這個教他如何在古代生存,多次救他性命的老兵,就這樣走了。
張大個紅著眼睛,一拳砸在地上:“狗日的秦人!”
周臨跪坐在李虎的遺體旁,指尖還殘留著戰(zhàn)友最后的溫度。
營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張大個掀開帳簾,與來人交談著。
他臉上混雜著的血污與塵土,此刻顯得無比猙獰。
“將軍召集所有還能動的……”他聲音嘶啞,“要再沖一次。”
中軍大帳內,趙括站在油燈搖曳的光影里。他肩上的傷口已經重新包扎,蒼白的臉上透著一股決絕。
“白起以為我們會等死。”趙括的聲音像砂紙摩擦,“但我們偏要從西北角再沖一次?!?/p>
將領們面面相覷。那個方向剛經歷慘敗,秦軍必定重兵把守。
趙括突然一拳砸在案幾上:“他們想不到我們敢殺回馬槍!”地圖上被他按出一個血手印,“這次我們不走山谷,直接強攻北坡!”
周臨站在帳外,聽見里面?zhèn)鱽砑ち业臓幷?。當趙括掀開帳簾時,他差點與這位年輕的統(tǒng)帥撞個滿懷。月光下,趙括的眼睛亮得嚇人。
“趙二狗?”趙括認出了他,“你熟悉地形,跟先鋒營走?!?/p>
趙軍再次集結。
這次沒有掩人耳目的行動,士兵們默默磨利兵刃,將最后的口糧分食殆盡。
周臨接過張大個遞來的半塊面餅,發(fā)現(xiàn)上面沾著點點血漬。
“虎子攢的。”張大個抹了把臉,“他說……要是突圍成功……”
號角突然撕裂寂靜。趙括跨上僅存的戰(zhàn)馬,長劍直指北方:“今日要么回家,要么埋骨于此!”
秦軍的箭雨比預想中來得更快。周臨舉著盾牌沖鋒時,聽見身旁不斷有人倒下。突然一陣劇痛從大腿傳來,他踉蹌著跪倒在地。
“起來!”張大個拽著他的領子往前拖。
前方傳來震天的喊殺聲。趙括親自率領的死士竟然真的撕開了秦軍防線!周臨看見那個披頭散發(fā)的將軍,像瘋子一樣揮舞長戈。
秦軍的陣型出現(xiàn)了短暫的混亂。
“那里有缺口!”
只聽見有人聲高喊,趙軍就像決堤的洪水般從缺口涌出。
沖過之后,沒人停留,沒人回頭。由趙括領著,一路奔逃。
不知跑了多遠,正是人困馬乏的時候,前方卻突然出現(xiàn)了秦軍旗幟。
“他娘的還有埋伏!”張大個咒罵著,卻腳步不停。
有人已經泄了氣。
……
但見趙括的戰(zhàn)馬人立而起,他高舉染血的長戈,聲音嘶啞卻如雷霆炸響:“沖過去!”
趙軍最后的精銳如潮水般涌向秦軍防線。
箭矢如雨,慘叫聲此起彼伏。
周臨被張大個拖著往前沖,耳邊全是刀劍碰撞的刺耳聲響。
求生的本能迫使趙軍無所畏懼,很快就沖出了一道缺口。
過了缺口,趙括卻突然勒馬回身,長戈橫指追兵:“善戰(zhàn)者隨我斷后!”
周臨被推著往前踉蹌幾步,回望趙括。
但見他站在路中央,鎧甲殘破,長發(fā)披散,卻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墻。
其余殘存的趙軍,如驚弓之鳥,繼續(xù)拼命奔逃。
有人跌倒就再也沒爬起來,有人跑著跑著就吐出一口血,無聲地栽倒。
周臨的腿疼得鉆心,卻不敢停下。
直到天色漸暗,他們才敢停在一處密林稍作休息。
“將軍......還活著嗎?”有人小聲問。
沒人回答。
一時間,林中靜謐無比,呼吸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