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高懸,鄄城縣衙之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
陸琰蜷縮在軍營一角,剛迷迷糊糊睡下沒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壓低的呼喝聲驚醒。
“奉孝,文若,你們怎么看?”
曹操略顯沙啞的聲音隱約傳來。
陸琰豎起耳朵努力想要聽清楚商談的內(nèi)容,他知道這是曹操在與他最重要的謀士荀彧和郭嘉等人議事。
“啟稟主公,剛才探馬來報,呂布匹夫已率主力前往濮陽,兗州城內(nèi)僅留薛蘭、李封二將鎮(zhèn)守。此乃我軍的天賜良機(jī)!”
一個略顯年輕,卻帶著幾分不羈與自信的聲音響起。
“嗯,奉孝所言極是。呂布新得兗州,根基未穩(wěn),人心未附。我軍此時回師,當(dāng)以雷霆之勢先奪濮陽,則兗州可定矣!”荀彧也附和道。
“好!就依奉孝、文若之言!傳我軍令,三軍將士,即刻整備,目標(biāo)濮陽!”曹操斬釘截鐵的下令道。
“諾!”
營帳內(nèi)的議論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盔甲兵器碰撞的金屬摩擦聲和將校們的呼喝聲。
“又要開戰(zhàn)了么?這次的對手,可是那大名鼎鼎的人中呂布??!”
陸琰此時心中五味雜陳。
對于呂布這位三國時期武力值的天花板,陸琰是既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緊張。
他很想親眼看看,那傳說中手持方天畫戟,胯下赤兔馬,勇冠三軍的飛將究竟是何等模樣。
“也不知道演義里說的三英戰(zhàn)呂布是不是真的,他真有那么厲害?”
陸琰心中胡思亂想著,手腳麻利地穿戴好自己那身并不合身的皮甲。
天色微明,曹操大軍便已拔營啟程,浩浩蕩蕩殺向濮陽。
陸琰依舊隸屬于曹純麾下,帶著他那數(shù)十名陸氏親兵,混雜在大軍之中。
急行軍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對于陸琰這個騎術(shù)蹩腳的現(xiàn)代人來說。
馬背顛簸,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
雙腿內(nèi)側(cè)更是早已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全靠一股意志力強(qiáng)撐著。
“他娘的,這破馬,怎么就跟我過不去呢!”
陸琰在心中咒罵著,雙手死死抓住韁繩,身體卻歪歪扭扭,活像個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童。
身后的陸虎看著自家公子這副模樣,臉憋得通紅想笑又不敢笑,幾次想上前幫忙牽馬都被陸琰擺手拒絕了。
“我陸啟元,還能被一匹馬給難???”
他嘴上逞強(qiáng),心里卻叫苦不迭。
周圍的曹軍士卒,不時投來夾雜著戲謔的目光,有些相熟的甚至低聲議論起來。
“快看那位陸家公子,騎馬的姿勢可真別致!”
“哈哈哈,莫不是昨夜在城中找了個小娘子,弄得腿軟了?”
“小聲點(diǎn),人家好歹也是名門望族?!?/p>
這些議論聲不大,卻也清晰地傳入陸琰耳中,讓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啟元公子,小心!”陸虎突然一聲驚呼。
陸琰正分神間,胯下戰(zhàn)馬不知為何受驚猛地向前一竄。
他重心一個不穩(wěn),驚呼一聲便從馬背上直挺挺地摔了下來,啃了一嘴的泥。
“噗哈哈哈!”
這一下周圍的曹軍士卒再也忍不住,爆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
就連素來面沉如水的曹純,嘴角也似乎抽動了一下。
陸琰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吐掉嘴里的泥沙,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娘的!這下丟人丟到姥姥家了!”他心中無奈地哀嚎著。
就在這時,一陣清朗的笑聲突然傳來:“呵呵,這位將軍何故如此狼狽?”
陸琰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青年文士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正含笑看著自己。
那文士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jì),身著一襲青色儒衫,頭戴綸巾,面如冠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揚(yáng),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身形略顯瘦削,卻自有一股瀟灑不羈的氣質(zhì),在這肅殺的行軍隊伍中顯得格外醒目。
“這位是……”陸琰看著來人,心中一動。
“大膽!見了郭祭酒,還不行禮!”旁邊一名曹純的親兵厲聲喝道。
“郭祭酒?莫非是郭嘉郭奉孝?!”
陸琰聞言心中一驚,連忙拱手施禮道:“末將陸琰,參見郭祭酒?!?/p>
郭嘉擺了擺手,示意那親兵不必多言。
他繼續(xù)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陸琰,隨后笑道:“陸將軍不必多禮。我見將軍騎術(shù)似乎有些生疏,莫不是身體有恙?”
他的聲音溫和,聽不出絲毫嘲諷之意,反而帶著一絲關(guān)切。
周圍那些嘲笑陸琰的曹軍士卒,見郭嘉出面了,也都訕訕地閉上了嘴。
陸琰則老臉一紅,尷尬地說道:“讓郭祭酒見笑了。末將……末將確實不善騎術(shù)?!?/p>
“哦?我聽聞將軍乃是襄邑陸氏族人?”郭嘉眼神微閃,開口問道。
“正是?!标戠鸬?,心中卻有些疑惑,不知郭嘉為何會知道自己的出身。
襄邑陸氏在當(dāng)?shù)匾菜闶莻€不大不小的士族,但在這曹營之中應(yīng)該沒什么名氣才對。
郭嘉聞言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他翻身下馬走到陸琰面前,竟親自拍了拍陸琰肩上的塵土,溫聲說道:“原來是陸氏賢弟。行軍打仗,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那些無禮之徒,賢弟不必放在心上。”
他又轉(zhuǎn)身對著那些之前嘲笑陸琰的士兵,臉色一沉輕聲呵斥道:“同袍有難,爾等不思援手,反而出言譏諷,成何體統(tǒng)!再有下次,休怪軍法無情!”
那些士兵被郭嘉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紛紛低頭不敢言語。
“這位郭祭酒,不僅相貌俊朗,為人更是謙和有禮,談吐不凡,果然名不虛傳?!?/p>
陸琰聞言心中感激,對郭嘉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他再次拱手謝道:“多謝郭祭酒替末將解圍?!?/p>
郭嘉擺了擺手笑道:“舉手之勞罷了。我觀賢弟氣度不凡,不似尋常武將,不知對眼下這兗州之局,有何高見?”
他這話問得突兀,陸琰則是聞言微微一愣,他根本沒想到郭嘉竟然會詢問自己一個無名小卒對當(dāng)前局勢的看法。
“這……在郭祭酒面前,末將豈敢妄言。”陸琰雙手抱拳,謙遜地說道。
他可不敢在曹操帳下第一謀士面前班門弄斧,這豈不是自取其辱。
“賢弟何必過謙?!惫蚊嫔弦琅f笑容可掬,“賢弟但說無妨,你我皆為曹公效力,若能集思廣益,方能克敵制勝?!?/p>
他一雙眸子清澈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陸琰沉吟片刻,看著郭嘉那鼓勵的眼神心中一動,想起了后世對這段歷史的評價,便試探著說道:“末將以為,這呂布雖勇,卻少謀略,且為人多疑,剛愎自用。其新得兗州,立足未穩(wěn),陳宮張邈等人雖助其反叛,卻未必真心歸附。我軍此時攻打濮陽,若能善用奇兵,攻其不備,再輔以離間之計,使其內(nèi)部生亂,則呂布必敗無疑。”
陸琰說完,有些忐忑地看著郭嘉。這些都是些大方向的判斷,具體到戰(zhàn)術(shù)層面,他可是一竅不通。
郭嘉聽完,眼中閃過一抹異彩,他仔仔細(xì)細(xì)地重新打量了陸琰一番,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他一般。
過了半晌,郭嘉突然撫掌笑道:“哈哈哈,陸賢弟此言,深合我心!想不到賢弟不僅勇武,更有如此見識,郭嘉佩服!”
他語氣真誠,不似作偽。
“祭酒謬贊了,末將只是紙上談兵罷了?!?/p>
陸琰突然被夸,竟然心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非也非也?!惫螕u著羽扇,眼神中帶著一絲欣賞,“賢弟所言,句句切中要害。看來曹公軍中,又多了一位可造之材啊?!?/p>
他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我與賢弟一見如故,若不嫌棄,你我兄弟相稱如何?我癡長幾歲,賢弟可稱我一聲奉孝兄?!?/p>
陸琰聞言大喜,這可是郭嘉啊!能和他拉上關(guān)系,對自己日后在曹營的處境定然大有裨益。
他連忙躬身行禮道:“啟元何德何能,敢與奉孝先生稱兄道弟。既蒙先生不棄,小弟陸琰,見過奉孝兄!”
“好!啟元賢弟!”
郭嘉扶起陸琰,臉上笑容更顯親切。
“日后你我多親近親近,共為主公分憂?!?/p>
陸琰看著眼前的郭嘉,心中感慨萬千。
“這位郭奉孝,果然如傳聞中一般灑脫不羈,慧眼識人。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一些不同尋常之處,卻并未深究,反而以禮相待,這份氣度當(dāng)真令人折服。”
郭嘉則在心中暗忖:“這陸啟元,看似不修邊幅騎術(shù)拙劣,方才一番言語卻對天下大勢有著自己獨(dú)到的見解,此子絕非池中之物。襄邑陸氏,何時出了這等人物?看來日后要多加留意才是?!?/p>
兩人相視一笑,一種莫名的默契在彼此之間悄然滋生。
遠(yuǎn)處的曹純看著與郭嘉相談甚歡的陸琰,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隨即又松開,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多言。
大軍繼續(xù)前行,只是這一次陸琰的心情卻輕松了不少。
身邊似乎多了一位可以傾談之人,這亂世征途仿佛也不再那么孤寂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