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李泰清越的聲音如同玉磬輕鳴,巧妙地壓過了場中因武斗而激蕩的喧囂。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潤笑容,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天然的、令人信服的親和力。
“程國公豪情蓋世,令人欽佩!今日壽宴,佳肴美酒,高朋滿座,更有‘瓊漿玉露’出世,堪稱長安盛事!”他朗聲開口,話語清晰,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韻律,輕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喧鬧的武將席漸漸安靜下來,連程咬金和尉遲恭也暫時停了手,拄著兵器,喘著粗氣看向這邊。
李泰微微一頓,笑容加深,目光帶著鼓勵看向文臣子弟和世家公子們聚集的區(qū)域:“值此良辰,若無詩賦助興,豈非憾事?”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古風雅韻,“不若效仿古人曲水流觴之雅,我等也以‘酒’為題,即興賦詩一首,為程國公壽宴增色,諸位意下如何?”
“殿下所言極是!正當如此!”
“魏王殿下雅量高致!”
李泰的話音剛落,文臣席和世家子弟那邊立刻爆發(fā)出熱烈的附和聲。這可是在魏王殿下和滿堂勛貴面前露臉、博取文名的絕佳機會!不少人已經(jīng)挺直了腰背,摩拳擦掌,眼神灼灼,仿佛錦繡詩篇已然在胸。
長孫沖更是精神一振,眼中精光爆閃!作詩?他們一群舞刀弄槍的糙漢子能做出什么詩來,此刻,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下頜微揚,帶著世家公子獨有的矜貴與自信,目光更是毫不掩飾地、帶著濃濃的挑釁和一絲快意,精準地投向廊柱下那個醉醺醺的身影——房俊!
武將子弟們雖然大多更喜歡舞刀弄槍,但也是自小進過學(xué)堂、讀過書的,此刻見文臣子弟們躍躍欲試,哪里肯示弱?程處弼第一個跳出來,梗著脖子吼道:“作詩就作詩!誰怕誰!俺們武將子弟肚子里也有墨水!”尉遲寶琳、牛進達等人也紛紛鼓噪:“對!作詩助興!為程伯伯賀壽!”“怕你們不成!”
一時間,宴會的氣氛再次被點燃,只不過從武力的狂飆轉(zhuǎn)向了文采的競逐。所有人都看向李泰,等著這位賢王殿下宣布規(guī)則,或者,拿出一個令人心動的彩頭。
李泰見眾人無異議,臉上笑容更盛,顯然很滿意自己再次掌控了局面。他優(yōu)雅地舉起酒杯,正欲開口:“既然諸位有此雅興,那便……”
“等一下!”
一個清脆、嬌蠻、帶著不容置疑的嗓音,如同珠玉落盤,突兀地打斷了李泰的話!
這聲音如此熟悉,又如此不合時宜!全場瞬間一靜,無數(shù)道目光“唰”地一下,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那面屏風!
“四哥,”高陽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聲音清脆響亮,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既是詩會助興,豈能沒有彩頭?尋常金銀俗物,怕是配不上四哥發(fā)起的雅集,也入不了在座才俊的眼?!?/p>
她頓了頓,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緩緩抬起手,皓腕輕抬。蔥白如玉的指尖,輕輕拂過自己如云的發(fā)髻。
下一刻,在無數(shù)道目光的聚焦下,一支金燦燦、光華奪目的步搖,被她從繁復(fù)的發(fā)髻中輕輕抽了出來!
那支步搖造型極為精美!通體赤金打造,主體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鳳眼鑲嵌著兩粒殷紅如血的極品紅寶石,在燈火下流光溢彩,仿佛活了過來!鳳凰的尾羽層層疊疊,每一片羽毛都精雕細琢,纖毫畢現(xiàn),末端更是點綴著細小的珍珠和碧璽,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璀璨奪目,貴不可言!
“此乃母后去歲賜我的生辰禮——‘丹鳳朝陽’金步搖。”高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她指尖拈著那支價值連城的步搖,鳳尾的珠玉流蘇在燈光下劃出炫目的軌跡。
“今日,”她目光再次掃過全場,最終停留在房俊身上,那眼神復(fù)雜難明,帶著挑釁、探究, “便以此物為彩頭!”
她手臂一揚,那支象征著皇家尊貴與寵愛的金步搖,在她指尖熠熠生輝!
“無論何人,只要所作之詩,能得在場眾人——包括程國公和諸位將軍在內(nèi)——齊聲喝彩,公認為最佳者,”高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這支‘丹鳳朝陽’,本宮便親手贈之!”
轟——!
整個程府庭院,再次被這石破天驚的宣言引爆!
以皇后所賜、象征公主身份的金步搖為彩頭?!而且評判標準竟是“得滿堂喝彩”,尤其強調(diào)了要包括程咬金這幫只懂砍殺的老粗?!
這標準……太刁鉆!太刺激了!
文臣子弟們呼吸急促,盯著那支金步搖,眼中充滿了熾熱的渴望!若能得此物,簡直就是無上榮耀。但想到要讓那些粗鄙武夫也喝彩……不少人心里又打起了鼓。
武將子弟們則瞬間炸開了鍋!讓俺們這幫廝殺漢也覺得好的詩?高陽公主這玩法……夠勁!程處弼興奮地捶了尉遲寶琳一拳:“聽見沒!俺們也有份評判!”尉遲寶琳咧嘴大笑:“哈哈!有意思!”
李泰臉上的溫潤笑容終于有些掛不住了,眼底掠過一絲陰霾。高陽這橫插一腳,不僅打斷了他的節(jié)奏,更將這詩會的意義完全帶偏了!但他城府極深,瞬間便恢復(fù)了常態(tài),甚至撫掌輕笑,仿佛極為贊同:“十七妹果然奇思妙想!以此重寶為彩,更邀滿堂共評,雅俗共賞,妙極!妙極!如此一來,這詩會便更有看頭了!”
他順勢將目光投向全場,朗聲道:“那么,便依高陽公主所言!以‘酒’為題,一炷香為限!彩頭——便是這支‘丹鳳朝陽’金步搖!最終魁首,由滿堂賓客齊聲喝彩定之!諸位,請盡展才思!”
他的話音落下,整個庭院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而緊張。香爐被迅速點燃,青煙裊裊升起。文臣子弟們閉目沉思,眉頭緊鎖;武將子弟們抓耳撓腮,互相嘀咕著“啥詩能讓俺老程拍桌子叫好?”;世家公子們則目光閃爍,心思各異。
很快,筆墨紙硯被奉上。長孫沖當仁不讓,第一個起身。他整了整衣冠,對著李泰和屏風方向(女眷所在)微微躬身,然后踱步沉吟片刻,邊寫邊朗聲吟道:
“金樽盛琥珀,玉液映華燈。
壽宴歡無極,豪情動九層。
但求千日醉,長伴國公興。
愿效南山壽,松柏共長青!”
詩作中規(guī)中矩,用詞華麗“琥珀”喻美酒,“九層”喻豪情,緊扣祝壽主題,表達了祝福和奉承之意。吟罷,贏得一片喝彩,尤其是文臣和世家子弟那邊。
“長孫公子高才!”
“對仗工整,意境開闊!好詩!好字!”
長孫沖矜持一笑,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房俊,帶著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
接著又有幾位文采不錯的子弟起身吟誦,或詠酒之香醇,或贊宴之歡騰,或頌程咬金之功績,水平雖不及長孫沖,但也算應(yīng)景。武將們聽得抓耳撓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
李泰含笑聽著,目光卻總是不經(jīng)意地掠過房俊。他想看看,這個能弄出“神水”的房遺愛,肚子里到底有沒有墨水,坊間傳聞房家的二公子是棒槌,只知道舞刀弄槍的話,他現(xiàn)在是一個字都不信。屏風之后,女眷們也在安靜地聆聽著,偶爾低語兩句,似在點評。
輪到杜荷了。他起身,搖搖折扇,略一思索,寫了一首:
“葡萄美釀世所稀,怎及程府瓊漿奇。
一盞穿喉肝膽熱,三杯下肚鬼神移。
>國公豪氣沖霄漢,神水威名震華夷。
愿將此身化酒海,長隨盧公醉如泥!”
這詩走的是通俗夸張路線,極力吹捧“瓊漿玉露”之烈和老程之豪,尤其最后兩句“愿將此身化酒海,長隨盧公醉如泥”引得武將們拍案叫絕,大呼痛快!連程咬金都聽得眉開眼笑,覺得杜荷這小子會說話!
“好!杜二郎這詩好!俺老程喜歡!哈哈哈!” 程咬金大手一揮。杜荷連忙道謝,得意地瞥了長孫沖一眼。
氣氛被調(diào)動起來。眾人目光開始聚焦在尚未“獻藝”的人身上。尉遲寶琳等武將子弟連連擺手:“別看我!我就會耍槍弄棒!” 牛進達的兒子更是直接縮脖子。
最后,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房俊身上。帶著戲謔、好奇、等著看笑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