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宜速去。我一婦人,臨時易可藏隱,當(dāng)別自為計(jì)矣。
————“平陽公主”李秀寧
自然醒么……
雖然是公主,但也是將軍,一介武夫,不,一介武妻,說話直白點(diǎn),也不是不能理解。
葉謙自我安慰著,雖然知道自己與那三個人物沒法相提并論,但還是有些失落的。草民就是草民,即便是在三百年前的公主面前,也是如此。
“你剛才說,你在殺敵?”平陽公主忽略了葉謙的情緒,身為公主,如果要去在意每一個人的情緒,那可要累死了。站在頂峰的人,是不會在意山下人的情緒的,這里不排除任何一種人。
葉謙道:“是的。”
平陽公主問道:“難道黃巢的反軍還沒被滅?還是又有其他的反賊?”
葉謙道:“何止是反賊,大唐都要亡了。”
“什么!”
葉謙從黃巢被滅,一直到現(xiàn)在的天下形勢,簡明扼要地講給平陽公主聽。
平陽公主越聽越恨,恨李家的后輩無用,恨各藩鎮(zhèn)的不忠,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活上五百年。
“把你的身體先借給我?!逼疥柟髌綇?fù)了心情后,淡淡說道。
葉謙與平陽公主聊了很久,但都是在葉謙自己的意識之中。
而在現(xiàn)實(shí)里,僅僅過去了幾十秒而已。
葉謙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眼睛都沒眨一下,左手中的黑血一滴一滴有規(guī)律地滴在地上,在外人看來,毫無生機(jī)。
“上,把孩子搶過來?!?/p>
五名龍虎軍士也不管葉謙是否真的已經(jīng)毒發(fā)身亡,正準(zhǔn)備去搶尉遲花盼懷中的小皇子。
尉遲花盼也不驚慌,摸了摸正在哭鬧的小皇子的鼻子,輕輕道:“你可是皇子呀,能因你而死,我這輩子也值了吧?你說是不是?”
每到生死關(guān)頭,自己又無能為力的時候,都會幻想能不能有一個人突然出現(xiàn),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自己甘愿為其做牛做馬。可真當(dāng)有這樣的一個人出現(xiàn),自己得以重獲新生后,多半又會對自己曾承諾的誓言大打折扣。
尉遲花盼不是這樣的人,因?yàn)樗粫セ孟?,她并非無欲無求,只是所需甚少。比如她甘愿陪著葉謙等人保護(hù)小皇子,也沒想過去嘗試與梁軍解釋一下自己是被冤枉的,因?yàn)樗雷约翰⒉辉┩?,所以也不會解釋。她不幻想美好,也不悔恨?dāng)初。
她只活在當(dāng)下,如果會死,那就死吧。
而此時就算她想死,也不一定會死。
因?yàn)槿~謙的眼睛動了。
他的眼睛不再是憂郁中透露些許傻氣,而是有些憤怒,堅(jiān)韌,以及……
殺氣!
尉遲花盼感受到了,五名龍虎軍也感受到了。
天空也感受到了。
明媚的陽光不見了,突如其來的烏云將幾人全部籠罩在陰暗之下。
不遠(yuǎn)處,汗流浹背的李嬌娘、正撕咬著龍虎軍士屁股的高大富、渾身浴血的孫德昭,以及依然泰然自若的史太,都因這毫無預(yù)兆的異象頓了一頓。
葉謙動了。
以非常優(yōu)美的姿勢滑進(jìn)龍虎軍士的包圍圈,鴉九過處,風(fēng)凝成鐵,劍光肆虐,照亮她眉間的寒霜,劍勢柔韌,似在晦暗中劈開雪亮的痕。
他似是在五人之間任意地?fù)]灑他心中的劍意,似在敵人的慘叫聲中發(fā)泄著壓抑在心中的苦悶。
收劍時,烏云漸散,只見地上的血水,映照碎裂的蒼穹。
結(jié)束了。
五名已經(jīng)斷氣的龍虎軍身上,都分別刻下了十幾處劍傷。
尉遲花盼抱著小皇子,跳下驢背,跑到葉謙面前。
葉謙的雙眼望著地上的龍虎軍尸體愣愣出神,就好像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只有他自己知道,確實(shí)與他無關(guān)。
他身上的涼意已經(jīng)消散。
他又能感受到了左手傳來的疼痛,提醒著他還身中劇毒。
平陽公主剛才是真的存在么?就像是做夢一樣,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
魂,人人都有魂,但是魂,到底是什么?
葉謙不敢相信,他也從未相信過,那些整日煉丹追求長生不老的丹士,那些手持桃木劍說自己可以驅(qū)邪避鬼的道士,那些傳說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術(shù)士,難道并不全是騙人的把戲么?
可如果真的都是人們臆想出來的東西,那他面前的五具尸體應(yīng)該如何解釋?他自己是不可能這么順利就辦到的,哪怕手中有鴉九劍。
對了,鴉九劍,劍身上沒有人能看得懂的符文,到底真的如夢中的平陽公主所說,是葉法善為了保護(hù)她,而刻下的封印符文么?
太荒謬了,自己一定是瘋了。
對,自己應(yīng)該是瘋了,在絕境之中,自己扛不住壓力,瘋了。
人在瘋了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也會有超出常人的勇氣,所以自己在瘋了的狀態(tài)下殺了他們。
我是自己救了自己。
一定是這樣的。
“葉大哥......”尉遲花盼試著叫他。
“嗯......”葉謙微微笑了笑,算是自己還活著的回應(yīng)。
“葉大哥,你剛才......真的好厲害,扮豬吃老虎?”
我也希望是這樣。葉謙心想。
既然這邊的危機(jī)已經(jīng)解除,葉謙想去幫助高大富和李嬌娘,但他此時的身體已經(jīng)十分虛弱,剛才那種瘋癲的狀態(tài)可能也不會再出現(xiàn),理性告訴他,應(yīng)該帶著小皇子趕緊跑。
可是......
內(nèi)心懦弱的人,遇事才會這樣優(yōu)柔寡斷,在面臨選擇時,情感和理性總會各執(zhí)一詞。剛才高大富讓他帶著小皇子跑時,他內(nèi)心也是如此掙扎。
這個時候,另一個人的聲音就會決定它的結(jié)果。
比如,尉遲花盼就要充當(dāng)這樣的角色。
“葉大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雖然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那個叫史太的家伙,十分不好對付,即便你去了,可能......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將小皇子安頓好,才能不枉他們的拼死守護(hù)啊?!?/p>
“嗯......”葉謙同意了,這也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答案,只是需要別人來把答案拉出來。
“快走吧,葉大哥?!?/p>
“等一下?!?/p>
“什么事?”
“我想騎驢。”
正被李嬌娘糾纏的史太,遠(yuǎn)遠(yuǎn)看見葉謙和尉遲花盼越跑越遠(yuǎn),心急如焚。
但是李嬌娘根本不會給他過去的機(jī)會,李嬌娘依靠靈活的身法,幾乎能夠避開史太的所有攻擊,可她也根本傷不到史太分毫,兩人就這么僵持著,比的不是武力,而是體力。
李嬌娘的體力明顯不及史太。
她大喊道:“死胖子!你搞定了沒有!快過來幫忙!”
高大富松開咬著屁股的嘴,也喊道:“你再堅(jiān)持一會兒!等我把他屁股咬爛!我就不信他不服!這當(dāng)兵的屁股也太臭了,從來也不洗澡?。 ?/p>
高大富與那名龍虎軍士在地上互相死死鎖在一起,一刻也不敢分離。
而孫德昭已經(jīng)解決了兩名龍虎軍,本就重傷的身軀,又多了幾處刀傷,若不是靠著僅存的意志力支撐,早就咽氣了,他的唇色已經(jīng)煞白,感覺體內(nèi)的血就快要流干了。
他看到葉謙和尉遲花盼抱著小皇子遠(yuǎn)遠(yuǎn)離去,釋然一笑。拖著手中的刀艱難的走到高大富身旁,一刀刺穿了正撕咬高大富大腿根兒的龍虎軍士的頭。
十名龍虎軍終于全部被殺。
高大富也松開嘴,癱躺在地,嘴里往外吐了吐不知哪里來的毛,道:“多謝孫將軍,我差點(diǎn)就喘不上上來氣兒了?!?/p>
高大富見孫德昭渾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又道:“孫將軍,你是不是也要喘不上來氣兒了?”
孫德昭沒有理會他的無禮,他用盡最后的一絲力氣,將手中的梗刀朝向史太全力擲出。
這種程度的偷襲,對史太毫無威脅,金锏順勢一擋,貼著飛來的橫刀使其變換方向,使橫刀又原路返回!
速度比來時更快!
孫德昭來不及躲閃,更沒有力氣躲開這一刀,而他似乎,也并不想躲。
橫刀不偏不倚地飛刺進(jìn)他的心臟。
“孫將軍!”李嬌娘眼看著孫德昭被殺,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很可能是大唐最后一位忠勇的將軍了。
孫德昭沒有倒下,他想讓自己站著死。
他這一生,都是在長安度過,手刃過奸臣,也曾不得已砍下過忠義之士的頭顱,他貴為神策軍都指揮使,也是源于父輩的余蔭,即便歷盡官場的勾心斗角,還是竭力保留著一點(diǎn)點(diǎn)忠貞之心,從沒有機(jī)會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是他一生的遺憾。
誰又能沒有理想呢?孫德昭的理想,是在凌煙閣中,能有一席之地。
如果,大唐渡過了這次劫難,圣人,應(yīng)該會同意自己進(jìn)凌煙閣吧?
一定會的。
高大富上前扶住即將倒下的孫德昭,他當(dāng)過兵,他知道孫德昭的忠義之心有多么的難得,也知道一位將軍不想輕易倒下的執(zhí)著。
“孫將軍,您休息吧,我了解我的兄弟葉謙,他一定會保護(hù)好小皇子?!备叽蟾辉趯O德昭耳邊道:“小皇子日后也一定會成為一名好皇帝,永遠(yuǎn)會記住孫將軍?!?/p>
孫德昭聽到高大富的話,緩緩地閉上眼,口中的聲音漸漸微弱:“對不……起……我的……兒?!?/p>
孫德昭犧牲了。
高大富沒有聽清孫德昭最后的話。
他將孫德昭的遺體小小翼翼地放倒在地,道:“孫將軍,不好意思,不能一直扶著你,我這胳膊受不了。等有時間我再回來讓您入土為安?!?/p>
有時間,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時間,先有命再說吧。
“死胖子!我們快走!”李嬌娘已經(jīng)快堅(jiān)持不住了,身體已經(jīng)搖搖晃晃,估計(jì)是要低血糖,早知道昨天聽魚硯知的話,在客棧吃口飯?jiān)僮呔秃昧恕?/p>
李嬌娘后躍至高大富的的身前,離開史太的攻擊范圍,從腰間摸出一顆煙丸。
老套路。
砰!煙霧彌漫。
史太沒有任何猶豫,見李嬌娘二人遁走,便急速向葉謙逃離的方向追去。
李嬌娘和高大富其實(shí)并沒有跑遠(yuǎn),而是在附近的草叢中藏身。
見史太去追葉謙,高大富道:“葉謙啊,我們是盡力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希望你吉人有天象啊……你說對吧,嬌娘?”
呼……呼……
睡著了?
李嬌娘又累又困,居然躺在草叢中睡著了。
高大富總不能把她扔在這荒郊野外吧,雖然憑她的樣貌基本不會遭遇什么不法之徒,但飛禽走獸是不挑食的。
高大富費(fèi)了很大的勁,單手將李嬌娘背在身上,往龍門村走去。
龍門村。
眼看外邊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了,村長帶著村民們扛著爬犁、鏟子等農(nóng)具摸手摸腳地從自家走出來,聚集到丁樹樁的周圍。
“丁大當(dāng)家的,您沒事吧?你看我們村民們都來幫忙了?!崩洗彘L道。
丁樹樁白了他一眼,道:“謝謝啊,你們來的很及時,這賊人已經(jīng)被我綁起來了?!?/p>
老村長見一旁的蕭勝被綁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吩咐村民們,道:“快!不要再勞煩丁大當(dāng)家的,你們把這賊人速速送到官府!”
“那倒不用?!倍錁兜溃骸八褪枪俑娜??!?/p>
“什么!”老村長懵了,“他……他……他是官家的人?”
“正是?!倍錁兜?。
老村長不可置信,如果是這樣,那等丁樹樁走后,龍門村肯定是要被問罪的?。?/p>
“可是丁大當(dāng)家,您怎么會……您不是跟官府的人很熟么,怎么會鬧成這樣呢?您之前不是說,官匪一家親,心都連著心嘛?”
“他不是一般的官。”
“是大官兒?”
“很大。”
“多大?”
“大到不會跟我們一家親?!?/p>
老村長緊皺眉頭,早知道就不出來了,現(xiàn)在回家貓著還來得及么?!澳莻€,那丁大當(dāng)家的要怎么……他?”
丁樹樁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道:“只能這樣?!?/p>
“???那……那您能不能換個地方?”老村長懇求道。
“你敢!”蕭勝恨恨道:“老夫乃梁王座下龍虎七魄衛(wèi)!在你們洛陽,就連你們的府尹張全義那個小子,老夫也不放在眼里,要是殺了老夫,第二天你們村子所有人都得給老夫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