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兩個孩子的時初，落下了月子病。
第一個孩子出生在臘月，離春節(jié)還有15天，蓉城難得的下了一場小雪，雖寒風凜冽，卻滿眼青綠。
上午還在上班的時初，中午回家吃飯，還未坐下，感覺小腹一陣下墜，緊接著有熱熱的液體，噴涌而出，瞬間濕了褲子。
“啊......”隨著液體的流下，時初驚呼出聲，手里拿著筷子和碗，保持著站立姿勢。
“羊水破了，可能是要生了，沒事，坐下，吃完飯去醫(yī)院來得及。”婆婆坐在旁邊，自顧自夾著菜往嘴里送，似安慰，無憂心。
“我們那時候生孩子，在地里干活，痛起來就躺在地里，你公公去喊來接生婆，就這樣就生了，放心，沒事?！?/p>
見時初還杵在那不敢坐，婆婆又出聲安慰道，仍然沒停下筷子往嘴里刨飯。
“你給兒子打個電話，告訴他，他媳婦要生了，讓他趕快回來?！惫戳藭r初一眼，對著婆婆發(fā)號施令。
“要打你打，正吃飯呢，耽誤不了，你一打電話，他該著急了，這么冷的天，路滑人多，騎快了車，摔了怎么辦?"
轉(zhuǎn)頭又對著時初勸慰。
“我生過兩個孩子，放心，沒事的，好好吃飯，吃完我們先去醫(yī)院，于肖趣下班自己就回來了?！?/p>
時初傻不拉嘰的，剛坐下，感覺又一陣熱浪涌出，這次她沒出聲，快速吃了幾口白米飯，回房間拿待產(chǎn)包。
住的地方離醫(yī)院，走路十分鐘。
小區(qū)門口有三輪車，婆婆堅持走路過去，就十分鐘，不要浪費那6元錢。
這一走，走了半小時。
時初每走一步，都感覺有液體往下流，剛換的秋褲，已經(jīng)緊緊貼著皮膚，異常難受，還是忍著，同時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很想媽媽。
可是，爸爸媽媽在400公里外，又遇快要春節(jié)，車票緊張，這個孩子比預產(chǎn)期提前了十五天，時初來不及通知父母。
到了醫(yī)院待產(chǎn)，醫(yī)生好一頓數(shù)落。
“你們真是心大，產(chǎn)婦羊水破了近兩小時，早就應該躺著，竟然還走路來醫(yī)院，要是羊水流完了，孩子會缺氧，到時候，你們哭都來不及，產(chǎn)婦的丈夫呢，來簽住院單?！?/p>
“醫(yī)生，我兒子還沒下班，我家老頭子簽可以不？”
醫(yī)生都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回答。
“自己老婆生孩子都不出現(xiàn)，還上班？這可是生死關頭，我先安排她住進去，你現(xiàn)在打電話讓你兒子過來簽字?！?/p>
婆婆嘟囔了一句，還有一小時他就下班了，請假要扣工資，生孩子要十幾個小時，不急于這一時，真的是。
時初已經(jīng)開始宮縮，肚子一陣一陣的抽痛。
直到她等在手術室門口，于肖趣怱怱趕來，在剖腹產(chǎn)手術單上簽字。
被推出手術室時，婆婆守在門口，見到時初的第一句話是。
“于肖趣抱孩子去住院部了，孩子在肚子里有點憋著了，要住保溫箱，唉，聽說保溫箱一天費用上千，這可怎么辦??？”
麻藥在逐漸消退，鎮(zhèn)痛泵根本沒用，時初的傷口上壓著厚厚的鹽袋，車子每滑動一步，就像錘子在敲擊腹部，汗水順著頭發(fā)絲往下滴。
聽到婆婆的話，傷口更痛了。
到了病房，護士要將時初從臨時床抬到病床上，喊了好幾聲，12床病人家屬，來搭把手。
沒人應，病房另外兩個產(chǎn)婦的家屬，快步進來幫忙，再看公公婆婆，抱著手靠在門邊，細聲說著話。
時初特別恨自己，為什么耳力要那么好，要聽到他們的對話。
“看來，還得生二胎?！?/p>
公公的聲音響起，婆婆接著回答。
“是啊，我以為是個男孩子呢？”
都說月子里不能哭。
不然，以后受點風就會流淚。
從羊水破了到孩子出生，短暫而漫長的5個小時，時初眼睛都哭腫了。
剛經(jīng)歷了生死邊緣，聽到的是，她還需要生二胎。
整個月子，時初沒有喝過雞湯，幸好她不愛喝。
每天是青菜，豆腐，荷包雞蛋掛面。
婆婆說這是老家的習俗，她生孩子的時候，就是吃這些。
那時候還沒豆腐呢，青菜也稀缺，每天三頓雞蛋掛面。
時初換的內(nèi)衣內(nèi)褲，孩子尿濕的褲子，放在洗手間，不管過多少天，還是老樣子。
于肖趣，在醫(yī)院陪了時初七天，出院后，他出差了，再次回來，孩子已滿月。
所以，時初落下了許多月子病。
吹風會流眼淚，會頭痛，無論寒暑，手腳冰涼。
包括現(xiàn)在的一餓就出現(xiàn)低血糖。
那時的時初，不會怨于肖趣，那是她自己選的人，他只是忙于工作，如果他在家，肯定不會讓自己受苦的。
他太忙了，這么大一家人，需要他養(yǎng)。
剛買了房，欠著貸款，欠著外債，養(yǎng)家養(yǎng)父母，再加還要養(yǎng)孩子。
時初知道于肖趣的不易，沒跟他抱怨絲毫，反正年輕，身體好，以后養(yǎng)養(yǎng)，肯定就養(yǎng)回去了。
沒成想，再也沒能養(yǎng)回去。
低血糖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
看著于肖趣遞過來的巧克力，時初連抬手力氣都沒有，心慌頭暈得厲害。
張了張嘴，沒發(fā)出一個字。
于肖趣剝開巧克力，往時初嘴里送。
舌尖卷著苦中帶甜的巧克力，味蕾迅速綻放，充斥著整個口腔，都來不及嚼，整塊吞了下去。
咖啡與巧克力的組合，十幾分鐘，時初就恢復了些力氣，仍然靠在椅背上，閉著眼。
“老婆，你好些沒，我們談談?！?/p>
于肖趣又往時初這邊靠了靠，試圖溝通，他沒想過離婚，至少現(xiàn)在不想。
時初沒睜開眼，她不敢睜眼，害怕自己心軟，愛了十幾年的男人，說放下就放下，沒那么容易。
可不放下，她了解自己，這一關，根本過不去，就像一根刺，扒出來會流血，盡管會結痂，會脫落，卻永遠有疤。
只要看到，就會想到。
她拒絕溝通，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么走，要如何去面對，即將出現(xiàn)的人和事，要如何去走完余生。
更不知道，兩個孩子知道了，會出現(xiàn)什么反應，她能不能搞定他們。
未來的路，自己一個人能不能面對。
一切的一切，在她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她好想睡一會，腦子卻停不下來，如萬馬奔騰般，不消停。
“老婆，我沒有一刻想過離婚，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我知道自己是錯了，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沒想過要名份，就是單純的在一起，她沒告訴我，自己就離婚了，我發(fā)誓，我沒想過離婚。”
于肖趣的聲音，繼續(xù)響起，他不管時初是否想聽，一股腦輸出自己的想法。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你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兩個孩子都問媽媽去哪里了，你先給湯圓回個消息，你這樣不辭而別，她會擔心的?！?/p>
湯圓是時初和于肖趣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今年15歲。
時初皺著的眉頭，聽到湯圓時，有了松動。
摸出手機，給湯圓發(fā)了一條消息。
“寶貝，媽媽跟爸爸去晉城分公司處理點事，最慢后天回來，小傻子就拜托你照顧兩天啦，你看看，是選擇跟弟弟在家里，還是帶著弟弟一起，去程讓哥哥家。”
剛發(fā)出去五秒，湯圓就打來了電話。
“媽媽，我跟弟弟去程讓哥哥家，你太討厭了，昨晚趁我洗澡就走了，問爸爸，他說跟你吵架了，你不辭而別了，后來他就出去找你了，天快亮了才回來，小傻子就一直哭，怎么勸都不聽，唉，我爸就是欠揍，你打他一頓就好了嘛，要走也是他走，你跑什么啊?！?/p>
聽著湯圓調(diào)侃的話語，時初欣欣然，用盡量輕快的語氣回復她。
”我的武力值不行，等我回來，你多陪我跑步，這兩天要辛苦你了，照顧好自己和弟弟，媽媽出差會給你帶好吃的哦。”
時初有個優(yōu)點，不情緒轉(zhuǎn)移，她分得清，對事不對人。
她特別愛孩子，舍不得傷他們分毫，哪怕自己這么難過了，面對孩子，她也能強顏歡笑，苦中作樂。
“好的，媽媽，放心吧，搞定弟弟，分分鐘的事，一會弟弟起床，讓他給你打視頻，你一定要接，昨晚弟弟睡覺前，一直哭，說打你視頻沒人接?！?/p>
湯圓不在意的話，讓時初差點破防。
“好，媽媽答應你，你也轉(zhuǎn)告弟弟，以后，這樣的情況，不會再出現(xiàn)，我一定會有交待的?！?/p>
跟湯圓通完電話，于肖趣又湊過來，想要跟時初溝通剛剛未果的事。
時初拿著手機站起身，無視于肖趣，走向登機口，她看到人群開始涌動，已有人開始排隊，她不想交流，拒絕溝通，只想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