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帶著濃重藥味和血腥氣的觸感,將她從無邊的黑暗深淵中拉扯出來。
意識如同沉船后漂浮的碎片,緩慢、艱難地重新聚攏。最先感受到的是無處不在、深入骨髓的劇痛。后背那道被彎刀撕裂的傷口,如同一條烙紅的鐵條嵌在皮肉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痛。左臂的貫穿傷、腰側(cè)的劃痕、肋下的舊傷、還有全身各處被河水浸泡后重新開裂的細小傷口,都在發(fā)出尖銳的呻吟。骨頭像是被拆開又重新草草拼湊,每一處關(guān)節(jié)都在酸澀地抗議。
喉嚨里火燒火燎,干渴得如同吞下了滾燙的沙礫,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痛楚。
她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被一層渾濁的血色和粘稠的黑暗籠罩。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周遭。
依舊是那間熟悉的石室。冰冷的石壁,粗糙的石桌,搖曳著昏黃光芒的油燈??諝饫飶浡叭f載寒髓膏”特有的陰寒藥味、濃重的血腥氣,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極其稀薄的硫磺腐草氣息。
她躺在那張冰冷的石床上,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粗糙的麻布單子。單子下,身體被層層疊疊的繃帶包裹著,如同一個剛從戰(zhàn)場上拖下來的、破碎的繭??噹Ш芏嗟胤揭呀?jīng)被滲出的暗紅色血水浸透,凝固成僵硬的血痂。
她嘗試著動了一下手指。鉆心的疼痛立刻從后背傳來,讓她倒抽一口冷氣,發(fā)出一聲破碎的、如同砂紙摩擦的嘶啞抽氣。
這微小的動靜,驚動了石室角落的陰影。
佝僂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靠近。是張瘸子。他依舊如同沒有生命的木偶,渾濁的眼珠低垂著,手里端著那個散發(fā)著陰寒氣息的藥罐。他沒有說話,枯瘦如同鷹爪的手指直接掀開了蕭焰(燼)身上的麻布單子。
冰冷的空氣瞬間侵襲著被繃帶包裹的皮膚。張瘸子拿起一把小巧、卻異常鋒利的薄刃銀刀,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如同最熟練的屠夫處理案板上的肉,精準地劃開那些被血痂和膿液粘連在傷口上的繃帶!
“嘶啦……” 布料被強行剝離皮肉的聲音,在死寂的石室里格外清晰刺耳。
劇痛如同海嘯般再次席卷!蕭焰(燼)的身體猛地繃緊,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彈動了一下!牙齒死死咬住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玄鐵面具下的額頭瞬間布滿冷汗,順著冰冷的面具邊緣滑落。
張瘸子對她的痛苦視若無睹。他專注地清理著傷口邊緣粘連的腐肉和污穢的膿血,動作穩(wěn)定而冷酷。沾滿污物的銀刀在油燈下閃爍著寒光。清理完畢,他挖出更大一坨粘稠漆黑的“萬載寒髓膏”,毫不留情地、重重按壓在蕭焰(燼)后背那道最深、最猙獰的刀口上!
“滋——!”
極致的陰寒劇痛混合著傷口被觸碰的尖銳痛楚,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脊椎!蕭焰(燼)的身體猛地弓起,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瀕臨崩潰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眼前徹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據(jù),意識再次被劇痛的巨浪狠狠拍向懸崖邊緣!
張瘸子渾濁的眼珠,在她因劇痛而劇烈顫抖、后背肌肉扭曲痙攣的瞬間,似乎極其短暫地抬了一下,掠過她左臉那道被冷汗浸濕、在昏暗光線下更顯妖異的暗紅色疤痕。那眼神深處,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鬼火般幽微的光芒,再次一閃而逝??斓米屓艘詾槭清e覺。
他繼續(xù)沉默地處理著其他傷口,涂抹藥膏,換上新的、同樣粗糙的繃帶。整個過程,只有刀鋒刮過皮肉、藥膏按壓傷口時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響,以及蕭焰(燼)壓抑破碎的喘息。
當最后一道繃帶被粗暴地系緊,張瘸子收拾好藥箱,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退回到角落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存在過。
石室內(nèi),只剩下蕭焰(燼)如同破敗風箱般的粗重喘息。汗水浸透了新?lián)Q的繃帶,混合著藥膏和血水,帶來冰冷粘膩的觸感。她癱軟在冰冷的石床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味。
身體是破碎的牢籠,囚禁著同樣破碎的靈魂。
隱龍谷的慘烈搏殺,河伯祠內(nèi)的詭異威壓,那快如鬼魅奪走龍睛的鱗爪生物,眉心一點暗紅、無聲無息斃命的黑衣首領(lǐng)……如同破碎而血腥的畫卷,在腦海中反復閃回、沖撞。
還有……慕容曜!
那雙在河灘晨光中,深不見底、如同寒潭般凝視她的眼睛!那令人窒息的平靜!以及她掌心中那顆染血的、灰白的鵝卵石!
“龍睛……碎了……”
她記得自己倒下前說出的那句話。一個拙劣的、倉促的謊言。一個在絕境中,賭上最后一絲尊嚴和未知可能的試探。
慕容曜信了嗎?
他會如何處置她這把“失敗”的刀?赫連明月……那個小女孩,是否真的需要“帶回她的面具”?
巨大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包裹著她。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靈魂也搖搖欲墜。唯有左臉那道暗紅色的疤痕,在冷汗的浸潤下,隱隱傳來一絲極其微弱、近乎于無的溫熱感,如同灰燼深處最后一點不肯熄滅的火星。
時間在石室的死寂和身體的劇痛中緩慢流淌,如同粘稠的瀝青。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張瘸子定時送來摻雜著固元藥物的苦澀糊狀食物,更換繃帶,重復著那煉獄般的“治療”。每一次觸碰傷口,都是一次酷刑。
身體的極度虛弱和傷痛,讓蕭焰(燼)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昏沉的狀態(tài)。但殘存的意志如同不滅的野草,在絕望的廢墟中頑強地探出頭。她強迫自己,在每一次短暫的清醒間隙,調(diào)動起全部的精神,去感知,去回憶,去思考。
她艱難地挪動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左臂的貫穿傷讓她左臂幾乎完全無法用力),極其緩慢地、顫抖著,探入自己緊身夜行衣那幾乎被血痂和污泥板結(jié)的內(nèi)側(cè)暗袋。
指尖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還在!
她心中稍定。用盡力氣,將里面的東西一點點摳了出來。
一枚殘破的令牌,一片近乎透明的玉片。
令牌入手依舊沉重冰冷,那道貫穿鷹翅的裂痕觸目驚心。玉片溫潤,上面金線勾勒的山川地圖和中央刺目的朱砂紅點——“忠烈祠”,在昏黃的油燈光線下,依舊清晰。
她的手指,一遍遍、極其緩慢地摩挲著令牌的裂痕邊緣,感受著那粗糙冰冷的金屬觸感。指尖傳來的細微震動,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還是她的錯覺?
她的目光,則死死地鎖定在那片玉片上。金線的脈絡(luò),山川的走向,中央那一點刺目的朱砂紅……隱龍谷河伯祠的經(jīng)歷,讓她對這玉片地圖產(chǎn)生了全新的、近乎驚悚的聯(lián)想!
慕容曜索要的“墨玉髓龍睛”,與河伯祠的鎮(zhèn)水玄龜有關(guān)。而那玄龜石雕在受到攻擊后爆發(fā)的、蘊含水行威壓的幽藍符文……那氣息,與水牢深處令牌異變時散發(fā)的氣息,何其相似!還有那黑衣首領(lǐng)懷中的龍睛,靠近玄龜時產(chǎn)生的詭異共鳴和墨黑光芒……
這玉片地圖指向忠烈祠!忠烈祠下埋藏著十萬冤魂和白骨!而忠烈祠本身……是否也如那廢棄的河伯祠一般,并非僅僅是一座象征性的建筑?它是否也鎮(zhèn)壓著什么?或者……隱藏著什么與那令牌、與龍睛同源的力量?
那點眉心的暗紅……忠烈祠下石縫中干涸的血痕……
一個模糊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在她混亂的思緒中漸漸浮現(xiàn):令牌、玉片地圖、忠烈祠、河伯祠龍睛、詭異的符文力量、那點眉心血痕……它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深邃而黑暗的關(guān)聯(lián)!慕容曜的目標,恐怕從來就不止是打敗大胤那么簡單!他索要龍睛,其背后隱藏的目的,或許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龐大、更加駭人!
而她,蕭焰(燼),這把被強行淬煉的“鑰匙”,正被一步步推向這個巨大漩渦的中心!
這個認知,讓她本就冰冷的心,沉入了更深的寒淵。但隨之而來的,并非恐懼,而是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慕容曜想利用她打開地獄之門?好!那她就看看,這扇門打開之后,吞噬的會是誰!
就在她沉浸于這驚濤駭浪般的思緒時,石室厚重的石門,無聲地滑開了。
沒有腳步聲。
一股沉凝、冰冷、帶著淡淡龍涎香氣的壓迫感,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涌入狹小的石室,將原本彌漫的藥味和血腥氣都沖淡了幾分。
蕭焰(燼)的身體瞬間繃緊!盡管劇痛讓她幾乎無法動彈,但全身的肌肉都在本能地進入戒備狀態(tài)。她艱難地側(cè)過頭,玄鐵面具幽藍的眼孔轉(zhuǎn)向門口。
慕容曜。
他換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金線繡著繁復的暗紋,在昏黃的燈光下流淌著低調(diào)而華貴的幽光。沒有戴冠,墨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為他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慵懶,卻更顯深不可測。
他負手而立,站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門外微弱的光線完全擋住,只留下一片更深的陰影籠罩著石床。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如同兩口寒潭,平靜無波地落在蕭焰(燼)身上,從她裹滿繃帶、血跡斑斑的身體,落到她攤在石床上、緊握著令牌和玉片的手。
他的目光,在玉片地圖中央那點刺目的朱砂紅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沒有詢問傷勢,沒有提及任務(wù),更沒有任何關(guān)于那顆“碎裂的龍睛”的質(zhì)問。
他緩步走了進來。步履無聲,如同踏在虛空。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力,迫近石床。
最終,他在石床邊停下。居高臨下,陰影完全籠罩了蕭焰(燼)。那雙桃花眼,近距離地、沉沉地凝視著她玄鐵面具后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眸子。距離如此之近,蕭焰(燼)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如同星云旋轉(zhuǎn)般、冰冷而復雜的幽光。
“忠烈祠。” 慕容曜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如同玉石輕叩,卻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寒意。“那扇門,快開了。”
他的話語如同冰錐,狠狠刺入蕭焰(燼)的心臟!他果然知道!他毫不掩飾他的目標!
蕭焰(燼)面具后的瞳孔驟然收縮!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壓抑的嘶聲,是憤怒,是恨意,也是身體劇痛下的本能反應。她死死盯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滔天殺意!
慕容曜似乎很欣賞她這副瀕死掙扎卻依舊兇性不減的模樣。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玄鐵面具,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間的耳語,卻帶著淬毒的冰寒:
“你的‘鑰匙’,拿穩(wěn)了?!?/p>
“很快,你會親眼看到……”
“看到那十萬枯骨,如何爬出他們精心粉飾的墳墓。”
“看到那些端坐廟堂、滿口仁義道德的蠹蟲,如何在他們自己鑄造的豐碑下……”
“——灰飛煙滅!”
每一個字,都如同帶著血色的詛咒,重重砸在蕭焰(燼)的靈魂上!他話語中的恨意和毀滅欲,竟如此濃烈!遠超一個敵國質(zhì)子對敵國應有的情緒!
說完,他直起身。目光最后掃過她緊握令牌和玉片的手,那眼神,如同在審視一件即將完成使命的工具。隨即,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玄紫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流水,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石室。
厚重的石門無聲合攏。
石室內(nèi),死寂重新降臨。只有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
蕭焰(燼)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慕容曜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忠烈祠下爬出的枯骨……廟堂蠹蟲灰飛煙滅……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口中的“灰飛煙滅”,是字面意思嗎?聯(lián)想到河伯祠玄龜石雕那恐怖的符文威壓……一個更加可怕的猜想讓她遍體生寒!
她艱難地抬起右手,看著掌中冰冷的令牌和溫潤的玉片。慕容曜要她親眼見證……見證那扇門的開啟,見證那毀滅的景象?
好!很好!
她眼中冰封的火焰瘋狂燃燒起來!那就讓她這把“鑰匙”,在開啟地獄之門的同時,也親手將引路的惡魔……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石室的日子在劇痛和昏沉中循環(huán)。張瘸子的藥膏和粗暴的手法,如同最冷酷的鍛打,雖然每一次都帶來地獄般的折磨,卻也以一種摧殘的方式,強行激發(fā)著她身體殘存的潛力,加速著傷口的愈合。后背那道最深的刀口,在“萬載寒髓膏”霸道的藥力下,新生的肉芽正以一種緩慢而痛苦的方式蠕動著彌合。左臂的貫穿傷雖然依舊疼痛,但活動范圍在逐漸恢復。
這天傍晚,張瘸子剛為她換完藥離開不久。石室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血腥氣。
厚重的石門,再次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這一次,沒有那沉凝如山的壓迫感。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受驚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探了進來。
是赫連明月。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藕荷色襦裙,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小臉卻依舊蒼白,帶著大病初愈般的憔悴和揮之不去的驚惶。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糙的木托盤,上面放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fā)著淡淡米香的白粥,還有一小碟腌漬的咸菜。
她站在門口,怯生生地朝石室內(nèi)張望。當看到石床上那個裹滿繃帶、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身影時,她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有愧疚,有憐憫,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她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邁著小碎步,一點點挪到石床邊。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蕭焰(燼)在她推門時就已察覺。她沒有睜眼,依舊保持著閉目養(yǎng)神的姿態(tài),氣息微弱。玄鐵面具掩蓋了她所有的表情。
赫連明月將托盤輕輕放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看著床上的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發(fā)出蚊子般細小的聲音:“你……你醒著嗎?我……我給你帶了點粥……”
石床上的人毫無反應,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赫連明月咬了咬下唇,眼中水光閃動。她想起河灘上那個從冰冷河水中掙扎爬出的、渾身是血的身影,想起她倒下前掌心那顆染血的鵝卵石,想起哥哥那深不見底、令人心悸的眼神……巨大的恐懼和后怕再次攫住了她。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這個戴面具的人引開了那些可怕的殺手,她是不是早就……
“那天……那天在河灘……” 赫連明月的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xù)續(x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勇氣,“我……我看到哥哥……他……他撿起了那顆石頭……”
蕭焰(燼)面具后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赫連明月沒有察覺,沉浸在自己的恐懼和傾訴中:“他……他看了很久……然后……然后他把它……捏碎了……”
捏碎了?蕭焰(燼)心中冷笑。慕容曜果然不會信那種拙劣的謊言。他只是不屑于當場拆穿她這把還有用的“刀”而已。
“捏碎的……是石頭……可是……” 赫連明月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仿佛回憶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可是……石頭里面……掉出來……掉出來一點東西……”
什么東西?蕭焰(燼)的心猛地一沉!難道那顆鵝卵石……有什么蹊蹺?她當時隨手在河灘抓起,只為掩飾……難道……
“是……是血!” 赫連明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極致的驚恐,“暗紅色的……像……像凝固了很久很久的血塊!很小很小……只有米粒那么大……掉在泥里……哥哥……哥哥用腳尖……把它……碾進泥里了……”
暗紅色的血塊?米粒大小?凝固很久?
蕭焰(燼)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隱龍谷河伯祠內(nèi),那個眉心一點暗紅、詭異斃命的黑衣首領(lǐng)!閃過忠烈祠下,石縫中那抹刺目的干涸血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
那顆鵝卵石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她明明只是隨手撿起的!難道……難道是那個快如鬼魅、搶走龍睛的鱗爪生物,在混亂中塞給她的?它是什么東西?!這暗紅的血塊……又是什么?!
赫連明月似乎被自己的回憶嚇壞了,小臉煞白,身體微微發(fā)抖。她看著床上依舊毫無反應的人,心中的恐懼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要哭出來。
“我……我害怕……” 她哽咽著,聲音細弱游絲,“哥哥他……他變得好可怕……還有你……你流了好多血……我……我偷偷藏了一點……”
她說著,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錯事,慌慌張張地從自己寬大的袖口里,摸索著掏出一個小小的、用素白手帕緊緊包裹著的東西。那手帕很小,只有嬰兒拳頭大,被她攥得緊緊的,邊緣露出一點灰白的顏色。
她顫抖著,將這個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蕭焰(燼)枕邊的石臺上。然后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地縮回手,后退了幾步。
“這……這是我在你倒下的地方……撿到的……另一塊小石頭……” 她低著頭,不敢看床上的人,聲音帶著哭腔和祈求,“上面……有你的血……我……我洗干凈了……你……你別死……”
說完,她再也承受不住石室內(nèi)壓抑的氣氛和內(nèi)心的恐懼,轉(zhuǎn)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連桌上的粥都忘了。
石門重新合攏。
石室內(nèi),死寂重新降臨。只有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映照著石臺上那個小小的、素白的包裹。
蕭焰(燼)緩緩睜開了眼睛。玄鐵面具幽藍的眼孔后,目光冰冷而銳利,如同淬火的刀鋒,死死釘在那個小小的包裹上。
她艱難地抬起還能活動的右手,手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向那個手帕包裹。
指尖觸碰到素白的布料,冰冷柔軟。
她一層層,極其小心地,解開了手帕。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顆只有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的灰白色小鵝卵石。石頭表面很干凈,顯然被仔細清洗過。但是,在石頭的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處,赫然凝固著幾點極其微小的、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暗紅色斑點**!
是血!她的血!
赫連明月說洗干凈了,但這幾點血漬似乎異常頑固,滲入了石頭的微小孔隙之中。
蕭焰(燼)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幾點暗紅的血漬上。她的呼吸,在玄鐵面具下變得粗重起來。
這血……只是她的血嗎?
為什么看著它……她左臉那道暗紅色的疤痕深處,會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灼熱悸動?!
如同沉睡的火山深處,巖漿在不安地翻涌!
身體的恢復在張瘸子冷酷的“治療”和自身那詭異疤痕殘留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以一種摧枯拉朽的速度進行著。劇痛依舊如影隨形,但那種深入骨髓的虛弱感正在一點點褪去。后背那道最深的刀口,雖然依舊猙獰,但新生的皮肉已經(jīng)覆蓋了大部分創(chuàng)面,只留下一條暗紅色、微微凸起的蜈蚣狀疤痕。左臂的貫穿傷也好了許多,雖然無法發(fā)力,但基本的活動已無大礙。
這天深夜,萬籟俱寂。
蕭焰(燼)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如同入定的老僧。玄鐵面具遮蓋著她的面容,只有微弱的呼吸在死寂的石室中幾不可聞。她正在嘗試調(diào)動那稀薄得可憐的內(nèi)息,引導著它們艱難地游走于受損的經(jīng)脈,試圖溫養(yǎng)傷處,驅(qū)散“萬載寒髓膏”留下的陰寒。
就在她心神沉入一片空寂之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在她靈魂深處響起的**嗡鳴**,驟然傳來!
不是來自外界!是來自她的身體內(nèi)部!更確切地說,是來自她左手緊握著的那枚——殘破的令牌!
那嗡鳴低沉、壓抑,帶著一種奇異的共鳴感,仿佛沉睡的猛獸在夢中發(fā)出的囈語。同時,令牌本身,那冰冷的金屬表面,竟極其微弱地**溫熱**了起來!尤其是那道貫穿鷹翅的裂痕邊緣,溫度明顯更高一些!
蕭焰(燼)猛地睜開雙眼!面具后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心跳瞬間加速!
令牌異動!又來了!
這一次,異動雖然遠不如水牢深處那次強烈,沒有血芒,沒有宏大的嗡鳴,但這清晰的溫感和靈魂共鳴的悸動,卻讓她瞬間警醒!
她立刻停止調(diào)息,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極致!目光如電,掃視著黑暗的石室!
油燈早已熄滅。石室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石門外縫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廊下燈籠的昏黃光線。
沒有敵人。沒有異常聲響。
但那股奇異的嗡鳴和溫熱感,卻越來越清晰!令牌在她手中微微震顫,仿佛在應和著某種無形的召喚!
召喚的源頭……
蕭焰(燼)的目光,瞬間穿透黑暗,死死釘在石室那厚重的石門上!不,是石門之外!更遠的地方!
令牌的異動,是指向性的!它在指引……或者說,它在感應著某個方向!
她強忍著傷處的隱痛,悄無聲息地滑下石床,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貼到石門的縫隙處。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石門上,屏息凝神。
外面走廊一片死寂。值守的護衛(wèi)似乎并不在附近。
令牌的嗡鳴和溫熱感,如同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的感知,指向一個明確的方向——質(zhì)子府邸的深處!慕容曜書房所在的方位!
慕容曜的書房?令牌此刻的異動,是因為靠近了那里?還是因為……書房里有什么東西,在吸引、在共鳴著這枚殘破的令牌?!
她腦海中瞬間閃過慕容曜那深不可測的眼神,閃過他關(guān)于“鑰匙”和“忠烈祠之門”的話語,閃過河伯祠那詭異的符文威壓和龍睛的墨黑光芒……一個大膽而危險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生!
機會!
一個探查慕容曜核心秘密的絕佳機會!趁他此刻可能不在書房,趁護衛(wèi)換防的間隙!
身體的本能在瘋狂預警:危險!極度危險!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一旦被發(fā)現(xiàn),十死無生!
但靈魂深處那復仇的火焰和探究真相的執(zhí)念,卻如同瘋長的荊棘,瞬間壓倒了恐懼!令牌的異動是唯一的指引,也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干!
蕭焰(燼)眼中寒芒爆閃!沒有任何猶豫!她如同最精密的機械,無聲地活動了一下剛剛恢復些許的左臂,確認基本動作無礙。然后,她將令牌緊緊攥在左手掌心,感受著那持續(xù)的溫熱和嗡鳴指引的方向。
她走到石室角落。那里堆放著張瘸子留下的、清洗過的舊繃帶和一些廢棄的雜物。她迅速而無聲地翻找著。
片刻之后。
石室厚重的石門,發(fā)出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咔噠”聲。一道比夜色更深的玄色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魂,從門縫中悄然滑出,瞬間融入門外走廊濃重的陰影之中。
她的動作輕盈得如同貍貓,落地無聲。身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粗布舊衣(張瘸子清洗后留下的),臉上覆蓋著冰冷的玄鐵面具。唯一不同的是,她原本空著的左手,此刻正握著一把東西——幾根被磨得異常尖銳、閃爍著冰冷寒光的……**廢棄銀針**!那是她從張瘸子的廢棄藥具堆里找到的!
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找到的、勉強稱得上“武器”的東西。
她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借助廊柱和懸掛的布幔陰影,朝著令牌嗡鳴指引的方向——慕容曜的書房,無聲潛行。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避開可能發(fā)出聲響的地板接縫。令牌在左掌心持續(xù)傳來的溫熱和嗡鳴,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她前行的路徑。越是靠近書房方向,那嗡鳴就越是清晰,溫熱感也越強!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的傷口在緊張和動作下隱隱作痛,但她的精神卻高度集中,如同繃緊的弓弦。
終于,穿過曲折的回廊,前方出現(xiàn)了一扇緊閉的、厚重華貴的紫檀木門。門內(nèi),沒有任何燈光透出。這里,就是慕容曜的書房重地!
書房門外,本該有護衛(wèi)值守。但此刻,廊下空空如也!只有遠處隱約傳來換崗護衛(wèi)模糊的交談聲,顯然正處于換防的空隙!
天賜良機!
蕭焰(燼)沒有絲毫遲疑!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瞬間竄到書房門口!她將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里面一片死寂。
她右手手指間夾著那幾根磨尖的銀針,左手則輕輕按在門板上,掌心緊貼著那枚持續(xù)嗡鳴發(fā)熱的令牌。令牌的溫熱仿佛透過門板,傳遞到她的皮膚上。
她嘗試著,極其輕微地推動了一下門板。
門……沒有從里面閂死!
一絲微不可查的縫隙被推開!
濃重的黑暗和一股熟悉的、屬于慕容曜的、混合著龍涎香與墨香的沉凝氣息,從門縫中撲面而來。
蕭焰(燼)眼中厲色一閃!身體如同游魚般,從那道狹窄的門縫中無聲滑入!反手,極其輕柔地將門重新合攏,不留一絲縫隙。
書房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窗外極其微弱的月光,勉強勾勒出高大書架、書案、座椅等家具模糊的輪廓??諝庵袕浡垙垺⒛V和沉水香的味道。
令牌在左掌心的嗡鳴和溫熱感,達到了頂峰!如同燒紅的烙鐵!它清晰地指向書房深處的一個方位!
蕭焰(燼)屏住呼吸,如同真正的幽靈,循著令牌的指引,在黑暗中無聲移動。繞過巨大的書案,避開地上的絨毯邊緣(避免發(fā)出聲響),最終,停在了一面靠墻的巨大書架前。
嗡鳴的源頭,就在這書架之后!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書架。這書架由紫檀木打造,厚重古樸,上面擺滿了各種典籍和卷宗。看不出任何機關(guān)痕跡。
但令牌的指引不會錯!
她的左手,緊握著令牌,緩緩抬起,貼近書架中間一層、靠近內(nèi)側(cè)的幾本厚重典籍。當令牌靠近其中一本深藍色封皮、沒有任何書名的厚重典籍時——
嗡!
令牌的嗡鳴陡然增強!溫度也驟然升高!同時,那本深藍色典籍的封面,在黑暗中,竟然極其微弱地**亮起**了!浮現(xiàn)出幾道極其復雜、流轉(zhuǎn)著黯淡金紅色光芒的**符文**!那符文的樣式,竟與河伯祠玄龜石雕上亮起的幽藍符文,有幾分神似,只是顏色和流轉(zhuǎn)的能量氣息截然不同!充滿了熾烈、爆裂的意味!
找到了!機關(guān)就在這里!
蕭焰(燼)的心跳幾乎停止!她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激動,右手手指間那幾根磨尖的銀針蓄勢待發(fā)。她伸出左手(依舊緊握令牌),嘗試著,極其緩慢地,去觸碰那本浮現(xiàn)符文的深藍典籍。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及典籍封面的瞬間!
異變陡生!
“咻——!”
一道細微到極致、卻帶著刺骨殺意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她身后的黑暗中襲來!速度快如閃電!目標直指她的后心!
偷襲!
書房里還有人!或者說,有東西!
死亡的警兆如同冰水澆頭!蕭焰(燼)渾身的寒毛瞬間炸起!她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憑借著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磨礪出的本能,猛地向側(cè)面撲倒!
“叮!”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她剛才站立位置背后的書架木板上,一點微弱的火星一閃而逝!一根細如牛毛、通體漆黑的**毒針**,深深釘入了堅硬的紫檀木中!針尾兀自顫抖!
好險!若非她反應夠快,此刻已被毒針穿心!
蕭焰(燼)撲倒在地,就地一個翻滾,瞬間拉開距離,半跪起身!右手銀針蓄勢待發(fā),冰冷的眼神如同鷹隼,死死鎖定了毒針射來的方向——書房最內(nèi)側(cè),那扇巨大的、緊閉的雕花木窗之下,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那里,空無一物!
但蕭焰(燼)的感知卻告訴她——有東西!就在那片陰影里!一股冰冷、死寂、帶著濃郁血腥味的殺意,牢牢鎖定著她!
不是人!這股氣息……與隱龍谷河伯祠中,那個快如鬼魅搶走龍睛的鱗爪生物,如出一轍!
是它!它竟然潛伏在慕容曜的書房里!
那點眉心的暗紅……忠烈祠下的血痕……
蕭焰(燼)面具后的眼中,燃燒起冰焰般的戰(zhàn)意和決絕!她緩緩站起身,右手磨尖的銀針在指間閃爍著致命的寒芒。左手的令牌依舊在嗡鳴發(fā)熱,指引著書架后的秘密。
黑暗中,那片濃稠的陰影,仿佛活物般蠕動了一下。一雙閃爍著兩點暗紅色、如同深淵鬼火般的細小眼睛,在陰影中緩緩亮起!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