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聯(lián)合國大廈被鉛灰色云層籠罩，空調(diào)出風口發(fā)出細微的嗡鳴，像某種不安的低語。我握著凱瑟琳發(fā)來的內(nèi)線通話記錄，指腹摩挲著 “15:30，32 層主管辦公室” 的字樣，茶水間那個失控的吻突然在腦海中炸開 —— 程嵐掌心的溫度，威士忌混著雪松的氣息，還有他驟然退開時鏡片后躲閃的眼神。電梯數(shù)字跳到 32 層時，我對著鏡面整理領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名指上還留著昨夜鋼筆壓出的紅痕。
推開雕花木門，凱瑟琳正往骨瓷杯里撒干薰衣草。陽光穿過她背后的彩繪玻璃，在波斯地毯上投下斑斕光影，卻照不亮她緊繃的下頜線?！白?。” 她推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草茶，銀茶匙碰撞杯壁的聲響清脆如警鐘，“蕭硯，你很有天賦，這我知道?！?薰衣草的香氣鉆進鼻腔，本該舒緩的味道卻讓我想起程嵐批注稿時總愛用的藍墨水，帶著相似的冷冽氣息。
我蜷起手指握住溫熱的茶杯，釉面的紋路硌著掌心。凱瑟琳轉(zhuǎn)動著玳瑁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掃描儀般掠過我的表情：“但翻譯司不只是比拼專業(yè)的地方?！?她忽然起身，從胡桃木書柜抽出一本皮質(zhì)檔案，扉頁上 “程氏家族” 的燙金字樣刺得人眼疼?！俺虓菇M長，” 她的指甲劃過泛黃的剪報，“他的父親是外交界的老派人物，母親創(chuàng)立了程氏集團，和周家有世交 —— 你知道周家吧？”
記憶突然閃回三天前的電梯間，周家小姐語柔踩著十厘米的紅底高跟鞋跨進來，香奈兒五號的味道瞬間填滿狹小空間。“聽說程組長最近帶了個新人？” 她涂著酒紅蔻丹的手指劃過我工牌，“小妹妹，有些圈子，不是靠翻譯速度就能擠進去的?！?此刻凱瑟琳翻開的合照里，少女時期的周語柔正掛在程嵐肩頭，兩人身后是劍橋大學的哥特式鐘樓。
“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 凱瑟琳突然合上檔案，震得桌面的鎮(zhèn)紙發(fā)出悶響，“但程嵐肩上的擔子很重。” 她摘下眼鏡擦拭鏡片，露出眼角細密的皺紋，“程家在程父去世后元氣大傷，他母親把重振家族的希望全壓在他身上。周副部長的支持，對程氏集團意味著什么，你應該明白?！?窗外的雨突然變大，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只手在敲打。
我盯著杯里沉浮的薰衣草花瓣，想起昨夜程嵐彎腰撿碎冰時，后頸暴起的青筋；想起他批注稿時，鋼筆在 “婚姻契約” 的法文詞條旁停頓的兩秒。“凱瑟琳老師，” 我的聲音被雨聲吞沒，“我會注意分寸的。” 喉間泛起苦澀，不知是茶水太濃，還是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堵在胸口。
離開辦公室時，潮濕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味道。轉(zhuǎn)角處突然傳來程嵐低沉的聲音，我下意識躲進消防通道。門縫里，他倚著窗臺講電話，領帶歪斜地掛在頸間，露出鎖骨處淡淡的紅痕 —— 那是我昨夜慌亂中留下的印記?！皨專艺f過多少次...”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煩躁，“聯(lián)姻的事，我有自己的打算?！?雨水順著他的袖口滴落，在波斯地毯上暈開深色的花。
“蕭硯？” 身后突然響起凱瑟琳的聲音，我驚得撞翻墻角的滅火器。她看著消防通道虛掩的門，又看看我發(fā)紅的耳尖，輕輕嘆了口氣：“別讓自己成為別人棋盤上的棄子?！?她的珍珠耳釘在陰影中閃了閃，轉(zhuǎn)身時裙擺掃過我的小腿，帶著圖書館舊書頁的氣息。
當我再次回到走廊，程嵐已經(jīng)不在原地。只有窗臺殘留的水漬，和一張被雨水浸濕的會議日程表，“中東水資源會議” 的字樣下，用紅筆圈著我的名字。手機突然震動，是程嵐的消息：“20:00，圖書館地下資料室。帶上波斯語方言對照表?！?發(fā)送時間顯示是三分鐘前，那時他應該還在和母親通話。
圖書館的橡木旋轉(zhuǎn)樓梯吱呀作響，我抱著厚重的詞典走向地下二層。冷光燈下，程嵐正俯身查看中東地圖，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斑^來?！彼穆曇舻统炼啙崳路饹]有多余的情感，只是單純地發(fā)出一個指令。我緩緩地走向他，腳步有些遲疑，因為我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依然低著頭，專注于手中的工作，鋼筆尖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地圖上輕輕戳著，似乎在標記著什么重要的地點。我走到他身邊，靜靜地站著，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底格里斯河的歷史譯法，在1978年版《國際河流公約》里有修正。”他的語氣平淡，就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但我能感覺到他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我湊近一些，想要看清楚他所指的具體位置，就在這時，一股獨特的味道鉆進了我的鼻腔。那是他身上的雪松和淡淡煙草味，清新而淡雅，與紙張的霉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氛圍。
突然間，我想起了凱瑟琳曾經(jīng)說過的“婚姻契約”，心中猛地一抽。那個詞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讓我無法忽視。
“你今天下午很奇怪。” 他突然放下鋼筆，鏡片后的目光像手術(shù)刀般精準。我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書架，泛黃的典籍發(fā)出嘩嘩聲響。“凱瑟琳到底和你說了什么？” 他傾身過來，領帶掃過我手背，“說了我的事情？...”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在冷光下格外清晰，仿佛是他內(nèi)心情緒的一種外在體現(xiàn)。
我攥緊詞典的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程組長，我們該專注工作?！?這句話說出口后，他盯著我看了足有半分鐘，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自嘲：“對，工作?！?他猛地轉(zhuǎn)身，鋼筆在地圖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從現(xiàn)在起，你負責土耳其語部分，記住，別讓私人情緒影響譯文質(zhì)量?！?/p>
深夜離開圖書館時，紐約的雨仍未停歇。我在屋檐下?lián)伍_傘，卻看見程嵐的黑色轎車停在街對面。車燈亮起的瞬間，副駕駛座的人影動了動 —— 是周語柔，她正伸手去調(diào)整程嵐歪斜的領帶。雨水模糊了車窗，我握緊傘柄轉(zhuǎn)身，鞋跟卻突然打滑。就在那千鈞一發(fā)的瞬間，仿佛時間都凝固了一般，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急劇加速，身體也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然而，就在我以為自己即將遭遇不幸的時候，突然間，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從身后伸過來，緊緊地攬住了我的腰。
那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清新的雪松味道，混合著雨水的濕潤氣息，將我整個籠罩其中。這股味道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仿佛它能夠驅(qū)散我內(nèi)心的恐懼和不安。
“小心?！币粋€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立刻聽出了這是程嵐的聲音。他的聲音中帶著我所熟悉的克制，但我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慌忙掙脫他的手，后退時撞到垃圾桶，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街對面的車燈突然熄滅，周語柔的笑聲穿透雨幕傳來：“嵐，原來你在這兒啊？” 程嵐的身影在路燈下僵了僵，轉(zhuǎn)身時恢復了往日的冷漠：“明天早上八點，準時到會議室?！?他的皮鞋踩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裙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凱瑟琳的警告在耳邊回響，而胸口那團被點燃的火焰，卻怎么也澆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