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齊光身子病弱,熬著坐在堂屋里與趙霽云相談不過是因著發(fā)現(xiàn)對方與自己脾氣極相投,他這會兒沒甚力氣送客了,便偏頭對陶禾衣道:“禾娘,你替我送送云弟?!?/p>
小戶人家雖沒什么講究,但陶禾衣也是頭一回天黑了送客,不過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注意力只在自己丈夫身上,聲音清亮溫婉:“你坐會兒,等我回來一起回屋?!?/p>
李齊光滿目溫情地看著妻子:“好?!?/p>
陶禾衣這才看向趙霽云。
今日的第四次。
她發(fā)現(xiàn)趙霽云也在看她,見她看過來又客氣地作了一揖,“不勞煩嫂夫人了,我認(rèn)得路?!焙笠痪湎袷峭嫘υ挘瑤еσ?。
李齊光爽朗一笑,道:“云弟,還請你讓我這個主人家全了禮數(shù),否則多年詩書豈不是讀到了狗肚子里?”這后一句也學(xué)著趙霽云說了玩笑話。
趙霽云笑了出來,笑聲清和。
陶禾衣也笑了,嘴角抿出梨渦來,偏頭又看一眼自己丈夫,滿眼的溫柔與愛意在昏黃燈光里含蓄又遮掩不住。
氣氛松快,陶禾衣提了一盞燈,這便送同樣笑著的趙霽云出去。
從堂屋到門口要經(jīng)過院子,院子不大,走得快眨眼之間就到門口了,何況地上的雪已經(jīng)被麥黃勤快地清掃過。但趙霽云走得很慢,禾衣只好隨客走得很慢。
“嫂夫人與李兄的感情真好?!膘o寂的夜幕下,趙霽云忽然輕嘆一聲,語氣里摻雜著絲絲羨慕。
陶禾衣聽了,白潤的臉上染上些紅,垂下眼抿著唇笑了,提起這個,她心中是歡喜的,便婉聲應(yīng)了句:“夫君待我好?!?/p>
趙霽云點(diǎn)頭:“李兄雖身子文弱,但性子很是疏朗豁達(dá)。”
提到李齊光,陶禾衣的話顯然多了一些,“夫君常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負(fù)光陰?!?/p>
她是低著頭說話的,月光下露出一截粉白的雪頸,趙霽云身形高大,站在身側(cè)稍稍一低頭就能瞧見,他的目光似無意間一點(diǎn),便轉(zhuǎn)開了,他溫溫笑著說:“確實(shí)?!?/p>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門口。
趙霽云走到門外,陶禾衣站在門內(nèi),送到這里便是足矣,趙霽云又轉(zhuǎn)身朝禾衣做了一揖,“多謝嫂夫人今日款待?!?/p>
禾衣覺得這趙公子禮數(shù)極多,他如此她只好再回以一禮,“趙公子慢走?!?/p>
趙霽云走了,陶禾衣在門口目光稍送了他幾步,便關(guān)門準(zhǔn)備回去,她低著頭想丈夫的身體,自然沒有注意到趙霽云又回頭看了一眼。
關(guān)上門后,陶禾衣便步履急匆匆地往堂屋去,見丈夫乖乖坐在圈椅里等自己,忍不住又笑起來,可見到他蒼白泛青的臉色,她朝他快步走過去,輕聲喊:“二郎。”語氣擔(dān)憂,“方書怎沒陪著你?”
李齊光在寂靜的堂屋里坐了會兒,身子疲憊困倦,但見到妻子臉上還是露出笑來,牽住她伸過來的手,笑著說:“莫要擔(dān)憂我,只是有些許疲乏罷了,方書年紀(jì)小,困頓不行,叫他去睡了?!?/p>
“咱們回屋,我讓麥黃燒好炭也備好泡腳水了?!碧蘸桃聰v扶著他站起來,手?jǐn)堅谒菹鞯难稀?/p>
李齊光站起來后,稍稍彎腰,笑著看她:“禾娘真貼心?!贝藭r沒有外人,他已讓方書去休息,便不再強(qiáng)挺著虛弱,倚靠在禾衣身上,并往禾衣手里塞了什么。
禾衣抿嘴,心里生出甜蜜,他每回書院回來,總會給她帶些東西,她伸手一看,是一根木簪。
她仰頭看他,眼如春水,李齊光低聲說:“書院的梅樹開花了,我偷偷折了一只雕成木簪,比起禾娘雕的可是要差得遠(yuǎn)了?”
陶禾衣聽著這調(diào)笑紅了臉,將木簪戴到發(fā)髻里,問他:”好看嗎?”
李齊光:“好看?!?/p>
兩人相視一笑,便相互扶持著回了正屋。
屋子里點(diǎn)了兩盆炭,這么會兒工夫已經(jīng)烘得暖暖的了,禾衣扶著李齊光在床沿坐下,李齊光自然地解下棉襖外衫,由著妻子用溫?zé)岬拿藿硖孀约翰料匆环?,最后雙足泡在了泡腳桶里,木盆里的泡腳水里撒了驅(qū)寒的藥粉,腳一放進(jìn)去就渾身暖和了起來。
陶禾衣也坐在床沿,和李齊光挨得近近的,如往常一般脫了鞋襪腳也伸進(jìn)了泡腳桶里,她的腳小,一截藕一般嫩白白的,腳趾圓潤嬌俏,李齊光的腳卻是瘦長蒼白,腳趾都透著枯槁之色。
李齊光看著泡腳桶里的兩雙腳,攬著禾衣,又嘆了口氣,也只有夜深人靜只夫妻二人時,他才會露出心里傷感與憂色來,為自己的體弱短壽,也心疼妻子嫁給了自己這樣注定早亡之人,他道:“禾娘,辛苦你了?!?/p>
禾衣抬起頭,一雙橫秋波的眼兒笑著,“那待你有空時給我多畫兩幅玉雕圖稿可行?”
李齊光瞧著妻子玉白的臉上露出的嬌俏,又爽朗一笑:“有何不可?”他心中的憂苦總?cè)菀妆黄拮踊?,又想起岳家玉器鋪的事,忙問道:“如今玉器鋪如何了??/p>
陶禾衣不愿意李齊光多分出心神去想她娘家的事情,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扛著,只盼李齊光能做自己喜愛的事,讀書作詩,不操心瑣事,就是她幫著家里出貨這事他都是不知曉的,只以為她在偏房雕玉石是喜好,便輕聲說:“如今鋪?zhàn)永锖弥兀牭f又接了一筆大單子,這個年定是要過個豐潤的年了?!?/p>
大單子這事倒不是假的,家里近日確實(shí)接了筆大單,只是因著要先把先前那批貨趕制出來,所以新的單子還沒開始。
李齊光對妻子一向信任,便沒多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夫妻兩個又說了會兒私房話,說著說著,李齊光又說起趙霽云:“他是京里定遠(yuǎn)侯的幼子,自小讀書甚好,來過東籬書院讀書,十三歲便考中了秀才,十六歲考中舉人,后頭因著無心做官,便不愿繼續(xù)考了,如今聽說是幫著家里管著家業(yè),倒是可惜了?!?/p>
陶禾衣聽出了他語氣里的艷羨與惋惜,知曉他的心結(jié),他又何嘗不想去參加鄉(xiāng)試、會試呢?他雖自小跟著公爹讀書,如今年二十三滿腹才學(xué),可卻只考過童試,得了個秀才的功名,之后他也曾去考過一次鄉(xiāng)試,熬到第三日便昏迷在考場上,從此便作了罷。
李齊光拼命想要的東西,卻是別人隨意放棄的。
陶禾衣知曉人各有志,她不愿評價不相干的人,只靠在李齊光肩膀上,眼睛彎著玩笑說:“倒是瞧不出他竟是個管家婆呢?!?/p>
“哈哈!”李齊光笑。
這話題便揭了過去。
等收拾好躺下后,李齊光很快因著身體疲憊睡了過去,禾衣卻有些睡不著,她想起婆母灌給她喝的那些藥材,從背后輕輕摟住了李齊光,今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