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李明遠便醒了?；蛟S是昨日進山勞累，又或是那頓飽含希望的“大餐”起了作用，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和體力都比前幾日有了顯著的恢復。至少，起床時不再是那種天旋地轉、手腳發(fā)飄的感覺了。
身旁的秀丫依舊睡得香甜，小臉上帶著滿足的淺笑，大概是夢到了昨日的鳥蛋羹和甜栗子。李明遠不忍打擾她，輕手輕腳地起身，只披了一件單薄的短褐，走到屋外。
清晨的空氣微涼，帶著草木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沁人心脾。院子里，昨晚晾曬的蒲公英和車前草還帶著露水的濕潤。他小心地將它們翻了個面，希望能盡快晾干。這些不起眼的草藥，在他看來，是眼下寶貴的健康保障。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昨晚嘗試搓揉的那些“繩索”。用細樹枝和干草纖維擰成的繩子，雖然粗糙不堪，但韌性似乎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他用力拽了拽，居然沒有輕易斷裂。
“看來，方向是對的?！崩蠲鬟h心中微喜。雖然這種繩子還遠不能用來設置捕捉大一點動物的陷阱，但捆扎些小物件，或者加固一下籬笆，應該勉強夠用。他決定今天抽空再多做一些，熟能生巧，總能慢慢改進。
隨后，他將目光投向了那把銹跡斑斑的柴刀。昨日在山溪邊簡單的打磨，讓它恢復了一絲鋒利，但刀柄的松動問題依舊存在。他找來幾塊昨日挖高嶺土時順帶撿回來的、質地較為堅韌的樹皮，又從墻角搜尋出一些更細的草繩，開始細致地修理刀柄。
他先將原先固定刀柄的、已經朽壞的木楔子剔除，然后用新的小木片和樹皮層層包裹在刀柄與刀身連接處，再用草繩反復纏繞、勒緊。這個過程需要不小的力氣和耐心。他額頭上很快便滲出了汗珠，手臂也有些發(fā)酸，但他依舊一絲不茍。這把柴刀，是他們目前唯一的“武器”和最重要的生產工具，必須伺候好了。
秀丫醒來時，看到的就是哥哥專心致志修理柴刀的背影。晨光從破舊的門板縫隙中照進來，給他專注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她覺得此刻的哥哥，特別的……可靠。
“哥，你醒啦?！毙阊救嘀劬?，走到他身邊。
“嗯，醒了?！崩蠲鬟h抬起頭，對她笑了笑，“看，我把這柴刀修得更牢固一些，以后我們上山砍柴、防身，就更得力了?！?/p>
他將修好的柴刀遞給秀丫看，刀柄果然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握在手里也不再晃動。
簡單的早飯是剩下的煮栗子和幾片晾了一夜、有些回軟的野菜。雖然寡淡，但兄妹倆吃得依舊很香。
飯后，李明遠并沒有立刻打算再次進山。他知道，身體的恢復需要時間，連續(xù)高強度的勞作反而會適得其反。而且，昨天在山里發(fā)現(xiàn)的高嶺土，讓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秀丫，今天我們不去遠的地方，就在家附近活動?！崩蠲鬟h說道，“哥想再試試搓繩子，還有，我們得想辦法把家里的籬笆修一修，不然晚上總覺得不安全?！?/p>
他們那破舊的竹籬笆，多處倒塌，形同虛設。夜里山風一吹，嗚嗚作響，總讓人提心吊膽。
于是，一整個上午，兄妹倆便在家中忙碌開來。
李明遠帶著秀丫到屋后不遠的小樹林里，收集那些掉落的、相對柔韌的細樹枝和一些干枯的藤蔓。他還特意留意觀察，希望能找到原主記憶中父親李大山曾用來制作繩套的那種特殊藤蔓，可惜并沒有發(fā)現(xiàn)。
回到家中，他耐心地教秀丫如何將草纖維和細樹枝擰在一起，增加繩子的韌性。秀丫學得很認真，雖然一開始搓出來的繩子粗細不均，還容易散開，但她并不氣餒，一遍遍地嘗試。
李明遠自己則一邊搓繩，一邊思考著如何改進。他回憶起前世看過的紀錄片里，一些原始部落制作繩索的方法，嘗試著將不同的植物纖維進行組合，或者用簡單的工具輔助擰緊。
到了下午，他們已經積累了一小堆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土制繩索”。雖然離李明遠心中理想的捕獸繩還差得遠，但用來修補籬笆，已是綽綽有余。
他們開始動手修補院墻。李明遠負責將那些倒塌的竹竿重新扶起，打入土中固定，秀丫則在一旁遞工具、遞繩子。遇到竹竿斷裂的地方，李明遠便用新做的繩索和找來的粗樹枝進行捆綁加固。
兄妹倆汗流浹背，忙活了大半個下午，才終于將那圈搖搖欲墜的籬笆修補得像模像樣了些。雖然依舊簡陋，但至少能起到一些遮擋和警示作用了。
看著煥然一新的籬笆（雖然只是相對而言），秀丫高興得拍起了小手：“哥，你看，我們的家好像也變好看了！”
李明遠也露出了笑容。這種通過自己雙手改變環(huán)境的感覺，讓他充滿了成就感。
傍晚時分，村里負責打更的福伯路過他們家門口，看到修葺一新的籬笆和院子里忙碌的兄妹倆，不由得“咦”了一聲，停下了腳步。
福伯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心腸不壞。他看著李明遠，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訝異：“明遠小子，你這病……是好了？”
李明遠停下手里的活計，恭敬地答道：“福伯，勞您掛心了，小子前幾日確實兇險，所幸閻王爺不收，這兩日緩過來了，身子骨也爽利了不少?！?/p>
“那就好，那就好啊。”福伯點了點頭，目光在院子里晾曬的那些野菜和草藥上掃過，又看了看李明遠雖然依舊瘦弱但精神頭卻明顯不同的樣子，心中暗暗稱奇。這李家小子，一場大病下來，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僅沒垮，反而透著股說不出的精明和干練。
“你們兄妹倆，也不容易啊……”福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么，敲著梆子，繼續(xù)往村里走去，嘴里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李明遠知道，福伯這算是善意的提醒。他們孤兒寡母（雖然現(xiàn)在是兄妹），家境貧寒，確實容易引人注目，也容易招惹是非。低調，猥瑣發(fā)育，才是王道。
接下來的幾天，李明遠并沒有急于再次大規(guī)模進山。他每天帶著秀丫，只在山腳最外圍轉一小圈，采摘些當日夠吃的野菜，順便熟悉地形，觀察動植物的習性。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鞏固“后方”上。
他用磨好的柴刀，砍伐了一些屋后小樹林里的枯樹和粗壯的樹枝，劈成柴火，整齊地堆放在灶房邊，以備不時之需。秋日漸深，天氣會越來越冷，充足的柴火是過冬的基礎。
他還嘗試著用那包高嶺土，混合著水和一些搗碎的干草，修補茅屋墻壁上的破洞和裂縫。高嶺土的粘性很好，干了之后也比較堅固，效果比單純用泥巴要好得多。雖然他現(xiàn)在還遠沒有能力燒制瓷器，但將這種“瓷土”用在改良居住環(huán)境上，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每當夜幕降臨，兄妹倆吃過簡單的晚飯，李明遠便會點燃一小堆篝火（在灶膛里，確保安全），借著跳動的火光，繼續(xù)搓繩索，或者教秀丫認一些他白天采回來的、曬干的草藥，告訴她它們的簡單功效。
“這個是蒲公英，你看它葉子像不像小傘？它能清火，如果我們上火了，嗓子疼，用它泡水喝就好。”
“這個是車前草，它的籽可以明目，葉子煮水喝能利尿，對身體好?！?/p>
秀丫聽得津津有味，努力地記著哥哥說的每一個字。在她心里，哥哥就像一本無所不知的書，總能告訴她許多新奇又管用的東西。
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貧，卻也充實而安寧。
轉眼間，五六天過去了。
這天，天氣有些陰沉，空中飄著零星的細雨，看樣子是無法進山了。李明遠儲備的野菜也有些見底，只有些晾干的，新鮮的已經沒有了。
“哥，今天下雨了，我們吃什么呀？”秀丫看著屋檐下淅淅瀝瀝的雨絲，有些發(fā)愁。
李明遠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嗯，野菜干可以煮湯，我們還有些栗子。不過，光吃這些，嘴巴也太淡了。秀丫，你還記得我們家以前有沒有藏起來的鹽？”
秀丫歪著小腦袋想了半天，沮喪地搖了搖頭：“好像……真的沒有了。娘說鹽很貴，每次都買一點點，早就吃完了?！?/p>
李明遠嘆了口氣。缺鹽，是個大問題。不僅影響食物的口感，長期缺鹽對身體機能也是個損害?？磥恚仨毾朕k法弄到鹽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
“誰啊？”秀丫有些緊張地問道。
“是我，你三叔公?！币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李明遠心中一凜。三叔公，李福田，是村里輩分較高的長輩，也是他們家那五十文錢的債主。他這個時候上門，難道是來……
“快，秀丫，去開門?！崩蠲鬟h定了定神，吩咐道。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過的。
秀丫打開院門，一個身材不高，面容黝黑，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拄著一根拐杖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是他的小兒子李大牛，長得人高馬大，一臉憨厚。
“三叔公，大牛哥?！崩蠲鬟h連忙起身相迎，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
李福田銳利的目光在李明遠身上打了個轉，又掃了一眼明顯修葺過的茅屋和院墻，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明遠小子，聽說你病好了？老漢我過來瞧瞧。”
“勞三叔公掛心了，小子已經大好了?！崩蠲鬟h答道，心中卻在盤算著對方的來意。
“嗯，好了就好。”李福田也不客氣，在院中一塊還算干凈的石頭上坐了下來，李大牛則站在他身后。
“明遠啊，”李福田呷了一口旱煙，緩緩開口道，“你爹娘去得早，留下你們兄妹倆不容易。眼瞅著這秋收也快完了，田里的那點租子，你們……可曾準備好了？”
李明遠心中咯噔一下。他家那幾畝薄田，是租種村里大戶張財主家的。每年秋收后，都要繳納不菲的田租。原主記憶里，往年都是父親李大山去張家送租，今年……他竟把這茬給忘了！
更要命的是，家里現(xiàn)在別說糧食，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三叔公，這個……”李明遠額頭滲出了冷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福田見他面露難色，嘆了口氣，說道：“唉，老漢我也知道你們艱難。不過，張財主家的租子，那是拖不得的。要是誤了期限，他家那些狗腿子，可不會跟你們客氣?！?/p>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還有啊，明遠，當初你爹給你們治病，從我這里借了五十文錢，你看……這都快入冬了，老漢我家里，也等著這筆錢應急呢?！?/p>
果然，還是為了錢來的。
李明遠心中苦澀，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他深吸一口氣，歉然道：“三叔公，實在是對不住。小子前些日子大病一場，家里的情況……您也知道。這田租和欠您的錢，小子都記在心里，只是眼下實在拿不出來。還請三叔公寬限幾日，等小子身體再好利索些，一定想法子去鎮(zhèn)上做短工，或者進山打些山貨，盡快湊齊了給您送去！”
李福田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沒有立刻答話，堂屋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秀丫緊張地抓著李明遠的衣角，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李福田才緩緩開口：“明遠小子，不是三叔公我不近人情。只是這張財主那邊，催得緊。至于我這五十文錢，你要是實在困難，我倒也不是不能再等等。”
他瞇著眼睛看著李明遠，繼續(xù)說道：“不過，我聽說你這兩日常往山里跑，也采了不少山貨？我瞧著你這院里晾曬的草藥，品相倒還不錯?！?/p>
李明遠心中一動，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三叔公明鑒，”他連忙接口道，“小子這幾日確實采了些不值錢的野菜和草藥，想著或許能換幾個銅板。若是三叔公不嫌棄，這些草藥，您看能不能抵一部分債？”
他指了指院中晾曬的蒲公英、車前草和何首烏塊根。這些東西雖然在他看來有些價值，但在村里人眼中，恐怕也就是些尋常草藥，未必值什么錢。
李福田的目光在那幾樣草藥上逡巡了一番，尤其在那幾塊小小的何首烏根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些東西嘛，倒也還算干凈?！彼朴频卣f道，“只是，蒲公英、車前草這些，村里到處都是，不值什么錢。這何首烏……年份也太淺了些?！?/p>
李明遠心中有些失望，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問道：“那依三叔公看，這些能抵多少？”
李福田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這樣吧，看在你小子孝順，又確實困難的份上，這些草藥，我作價三十文收了。剩下的二十文，你盡快想辦法。至于田租的事，你最好這兩天就去張財主家說說好話，看看能不能緩一緩，或者用些山貨抵充一部分?！?/p>
三十文！
李明遠心中又驚又喜。他本以為這些東西能抵個十文八文就不錯了，沒想到李福田居然給到了三十文！雖然依舊還不清債務，但這無疑是雪中送炭。他知道，這其中肯定有李福田看在同族情分上，照顧他的成分。
“多謝三叔公！多謝三叔公！”李明遠連忙躬身道謝，心中的感激無以言表。
“謝就不必了?！崩罡Ｌ飻[了擺手，“以后好好過日子，把你妹妹照顧好，別讓你爹娘在底下不安心。大牛，把草藥收了?！?/p>
“欸，好嘞，爹！”李大牛應了一聲，從腰間解下一個布袋，將院中晾曬的草藥一股腦兒收了進去。
李明遠看著那些凝聚了自己和妹妹幾天心血的草藥被收走，心中雖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至少，債務問題有了一點緩解的希望。
李福田收了草藥，又囑咐了幾句，便帶著李大牛離開了。
送走他們，李明遠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哥，我們還欠三叔公二十文錢，還有張財主家的田租……怎么辦呀？”秀丫拉著他的手，小臉上滿是憂愁。
李明遠深吸一口氣，眼神卻比剛才更加明亮。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道：“別擔心，秀丫。三叔公今天能收我們的草藥，就說明這些東西是有價值的。我們不是還有栗子嗎？還有我們從山上找到的那些‘白泥巴’，說不定也能派上用場。車到山前必有路，哥一定能想到辦法！”
壓力，有時候也是動力。三叔公的這次上門，雖然帶來了債務的緊迫感，但也讓李明遠看到了新的希望——通過山貨交易，或許能為他們打開一條真正的求生之路。
他想起昨日在山里看到的那些成熟的板栗，以及那些品相更好的、長在更深一些地方的藥材。如果能采到更多，或許就能湊夠剩下的債務，甚至還能有些結余，買些急需的鹽巴和糧食。
還有那高嶺土，雖然短期內變不成錢，但卻是他心中一個長遠的念想。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給這個破敗的小院增添了幾分蕭瑟。
但李明遠的心中，卻仿佛有一團火苗，正在越燒越旺。
“秀丫，等雨停了，我們就再去一趟大青山！”他握緊了拳頭，語氣堅定地說道，“這一次，我們爭取能有更大的收獲！”
他知道，僅僅依靠山腳的零星野菜和果實，是無法真正改變他們困境的。要想活下去，活得更好，就必須敢于去探索，敢于去冒險。
當然，冒險不是盲動。他需要更充分的準備，更周密的計劃。
雨聲淅瀝中，李明遠開始仔細盤算起來。他的目光，投向了那片云霧繚繞的深綠，大青山，那里既有未知的危險，也藏著無限的生機。
新的挑戰(zhàn)，即將開始。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