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送暖，柳梢抽新。冰封了一整個冬日的杏花村，終于在和煦的陽光下徹底蘇醒過來。田間地頭，開始出現(xiàn)三三兩兩忙碌的身影，那是迫不及待開始春耕的農(nóng)人。溪水解凍，淙淙流淌，鴨群在水中嬉戲，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李明遠家的茅草屋，也在這春意盎然中，顯得比往日多了幾分溫馨與齊整。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潛龍磨爪”，李明遠不僅將自己和妹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更在各項生存技能上有了長足的進步。
此刻，他正仔細地將一件件“貨物”裝入經(jīng)過加固的竹簍。竹簍底層，是幾塊品相上佳、用蜜糖和米酒精心炮制過的黃精、天麻和茯苓，這些都是準備賣給回春堂的“硬通貨”。中間層，是他整個冬天鞣制出來的七八張野兔皮和三四張山雞皮，皮毛光滑柔軟，處理得相當不錯。最上層，則小心翼翼地碼放著十幾只他親手燒制的陶碗、陶碟和兩個小小的儲物陶罐。這些陶器雖然造型古樸，釉色也無（只是高嶺土本身的土黃色），但勝在結(jié)實耐用，是他對那“神奇白泥巴”最初步的探索成果。
除此之外，竹簍的邊角還塞著一些曬干的竹蓀、核桃以及幾束漂亮的錦雞尾羽。
“哥，這些碗和罐子，真的能賣錢嗎？”秀丫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那些粗陋的陶器，小臉上帶著一絲不確定。在她看來，這些“泥巴碗”遠不如鎮(zhèn)上那些繪著花鳥的瓷碗好看。
李明遠將最后一個陶罐用干草裹好，穩(wěn)穩(wěn)地放入竹簍，笑著對妹妹說：“能不能賣錢，我們?nèi)ピ囋嚳床痪椭懒?？這些雖然不好看，但勝在結(jié)實，價格也便宜。說不定，就有人喜歡這種實在東西呢?！?/p>
他心中其實也沒底。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嘗試售賣自己親手制造的“工業(yè)品”。但他知道，這對他未來的規(guī)劃至關(guān)重要。那片高嶺土，是他實現(xiàn)“逍遙小地主”夢想的一大依仗，他必須邁出這試探性的一步。
一切準備妥當，兄妹倆鎖好院門，再次踏上了前往清溪鎮(zhèn)的道路。
春日的山路，比秋冬時節(jié)好走了許多。泥土不再泥濘，路旁的野花也競相開放，蜂蝶飛舞，鳥鳴婉轉(zhuǎn)。秀丫穿著李明遠用新買的棉布給她做的一件淺藍色小布衫，頭上還簪了一朵剛從路邊采的小黃花，一路上蹦蹦跳跳，像只快活的小鳥。
李明遠的心情也比以往任何一次去鎮(zhèn)上都要輕松和期待。他不再是那個為了幾文錢、幾斤糧而奔波的赤貧少年，他有了穩(wěn)定的“貨源”（大青山），有了初步的“加工能力”（鞣皮、制陶），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對未來的清晰規(guī)劃和實現(xiàn)目標的信心。
進入清溪鎮(zhèn)，依舊是那番繁華熱鬧的景象。但這一次，李明遠不再像初時那般局促和茫然。他熟門熟路地穿過擁擠的人群，目光在兩旁的店鋪和攤位上靈活地掃視著，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在尋找著自己的獵物和機會。
他首先還是來到了回春堂。
山羊胡老者依舊坐在柜臺后，看到李明遠，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態(tài)度卻比前兩次要和緩了不少。自從上次李明遠送來的“奇珍藥材”讓張財主的寶貝兒子“病情大有好轉(zhuǎn)”（至少張財主是這么認為的）之后，李明遠這個名字，便也在這位老先生心里留下了一些印象。
“小郎君又采到什么好藥材了？”老者破天荒地主動開口問道。
李明遠心中一喜，知道上次的“投資”見效了。他連忙將精心炮制過的黃精、天麻和茯苓一一呈上。
老者仔細驗看一番，對這些藥材的品相和處理手法都頗為滿意，最終給出了一個比上次公道不少的價格——總共一百八十文！這幾乎是上次藥材價格的三倍有余。
“小郎君這采藥的本事，倒真是長進了不少?！崩险咿壑殻馕渡铋L地說道，“日后若再有好東西，盡可送到老夫這里來，價格好商量?！?/p>
“多謝老先生照拂，小子一定謹記?！崩蠲鬟h心中大定，知道自己在回春堂這里，算是建立起了一條初步穩(wěn)定的銷售渠道。
賣完藥材，李明遠便帶著秀丫，前往東市，準備售賣那些皮毛和陶器。
他先找了一個皮貨攤位，將自己鞣制好的七八張兔皮和幾張山雞皮拿給攤主看。那攤主是個精瘦的中年人，一雙眼睛毒辣得很。他拿起一張兔皮，仔細地摸了摸，又對著光亮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小兄弟，你這皮子……是你自己鞣的？”
“正是小子閑來無事，胡亂琢磨的粗淺手藝，讓老板見笑了?！崩蠲鬟h謙虛地說道。
“手藝確實還粗疏了些，火候也欠了點，”攤主點了點頭，卻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比起那些直接送來的生皮，可是強了不少。至少這皮板還算柔軟，毛色也保存得不錯。這樣吧，這些兔皮，我給你每張十五文，山雞皮小一些，每張十文，你看如何？”
這個價格，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李明遠的預期！他原以為這些自己鞣制的皮子，能比生皮多賣個三五文就不錯了。
“多謝老板！”李明遠喜出望外，連忙成交。光是這些皮毛，就又賣了一百五十余文！
接下來，便是最讓他忐忑的陶器了。
他在集市上找了一個相對空曠的角落，將那些陶碗、陶碟和陶罐一一擺了出來。這些陶器造型質(zhì)樸，甚至有些歪斜，顏色也只是單調(diào)的土黃色，與旁邊那些攤位上售賣的上了釉彩的瓷器相比，簡直如同丑小鴨一般。
果然，過往的行人大多只是好奇地看上一眼，便搖著頭走開了。有些人甚至還發(fā)出不屑的嗤笑聲。
秀丫有些難過地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哥，他們……他們好像不喜歡我們做的碗?！?/p>
李明遠心中也有些打鼓，但他還是強作鎮(zhèn)定，摸了摸妹妹的頭，笑道：“別急，好東西總會遇到識貨的人。我們的碗雖然不好看，但結(jié)實耐用，價格也便宜，總會有人需要的?！?/p>
他開始學著旁邊那些攤販的樣子，大聲吆喝起來：“瞧一看，看一看嘞！自家燒制的陶碗陶碟，結(jié)實耐用，價格公道！一個大碗只要兩文錢，一個小碟只要一文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他的吆喝聲雖然有些生澀，但也吸引了一些圖便宜的婦人和小戶人家的注意。
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走上前，拿起一只陶碗掂了掂，又用手指敲了敲，問道：“小郎君，你這碗……結(jié)實嗎？別一碰就碎了?！?/p>
“大娘您放心！”李明遠連忙拿起一只陶碗，在地上輕輕磕碰了幾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您看，我這碗雖然模樣丑了點，但都是用上好的瓷土（他直接用了瓷土這個詞，顯得高大上一些）燒制的，火候足，輕易壞不了！而且價格便宜，您買回去盛飯裝菜，絕對劃算！”
那婦人見狀，似乎有些意動，又拿起一只陶碟看了看：“這碟子倒也還行。這樣吧，我買你三個大碗，五個碟子，一共算我十文錢，如何？”
李明遠心中一喜，連忙點頭：“好嘞！大娘您真是好眼光！這就給您包好！”
第一筆生意做成，雖然只有十文錢，但卻給了李明遠莫大的鼓舞。
有了開門紅，陸續(xù)又有幾個人被吸引過來。他們大多是些手頭不太寬裕的平民百姓，對陶器的美觀度要求不高，更看重的是實用性和價格。李明遠燒制的這些陶器，恰好滿足了他們的需求。
他那些造型相對規(guī)整一些的碗碟，很快便銷售一空。那兩個小小的儲物陶罐，因為可以用來存放鹽巴、豆子等物，也被人以每個五文錢的價格買走了。
最終，他帶來的十幾件陶器，竟然賣出了將近五十文錢！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哥，我們的碗都賣完了！”秀丫高興得小臉通紅。
李明遠也是滿心歡喜。這不僅僅是五十文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它證明了他“點土成金”的想法是可行的！只要他能改進工藝，燒制出更精美、更實用的陶器，未來的前景將不可限量！
賣完了所有的“商品”，李明遠手中已經(jīng)有了三百八十余文的“巨款”。他沒有急著去消費，而是帶著秀丫，開始在鎮(zhèn)上仔細地考察起來。
他這次的重點，是那些售賣陶瓷器的店鋪和攤位。
清溪鎮(zhèn)上的陶瓷器，種類繁多。有本地土窯燒制的粗陶，價格低廉，但工藝粗糙，釉色也多為單調(diào)的青黑色或褐色。也有從外地販運來的細瓷，如景德鎮(zhèn)的青花瓷、龍泉的青瓷等，這些瓷器胎質(zhì)細膩，釉色瑩潤，繪著精美的圖案，自然價格不菲，尋常百姓根本消費不起。
李明遠仔細觀察著這些陶瓷器的器型、釉色、胎質(zhì)和價格，用心記憶。他還特意留意了那些店鋪的客流量和購買人群，分析著不同檔次陶瓷器的市場需求。
他還壯著膽子，走進一家看起來規(guī)模不小的陶瓷店鋪，以顧客的身份，向店里的伙計打聽一些關(guān)于陶瓷燒制的問題。
“小哥，請問你們店里這種青白釉的碗，是用什么泥巴燒的啊？這釉色可真漂亮，是怎么弄上去的？”他指著一只做工還算精致的飯碗，故作好奇地問道。
那伙計見他衣著普通，不像是買得起貴重瓷器的人，起初有些愛答不理，但聽他問得還算“專業(yè)”，倒也多說了幾句：“這可是上好的高嶺土，加上特制的釉料，用大窯燒足了火候才成的。這釉料的方子，可是我們東家的秘傳，輕易不外傳的?！?/p>
高嶺土！釉料！大窯！
李明遠心中暗暗記下了這幾個關(guān)鍵詞。他知道，要想燒制出真正精美的瓷器，這三者缺一不可。尤其是釉料的配方和燒制技術(shù)，更是核心中的核心。
他又旁敲側(cè)擊地打聽了一些關(guān)于窯爐建造、燃料選擇、以及不同瓷土產(chǎn)地等信息。雖然那伙計說得含含糊糊，語焉不詳，但也讓他對這個行業(yè)有了一個更清晰的認識。
考察完畢，李明遠心中已然有了初步的計較。他知道，憑借他目前掌握的這點粗淺技術(shù)和簡陋設(shè)備，要想一步登天燒制出精美瓷器，是不現(xiàn)實的。他必須從最基礎(chǔ)的粗陶和日常用具開始，逐步積累經(jīng)驗，改進工藝，等將來條件成熟了，再考慮向更高端的瓷器發(fā)展。
在回去之前，李明遠用賺來的錢，又進行了一番“戰(zhàn)略采購”。
他買足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所需的糧食和鹽巴。他還特意買了一把小巧的鐵質(zhì)鋤頭和一把鐮刀，為即將到來的春耕做準備——他打算在自家茅屋前后，開墾幾小塊荒地，種些蔬菜和常用的藥材。
他還買了一些制作陶器可能會用到的簡單工具，比如幾把不同形狀的竹刀（用來修整泥坯），一塊質(zhì)地細膩的磨石（用來打磨陶器表面），以及一小包據(jù)說是可以用來試驗釉料的礦石粉末（這是他在一個偏僻的雜貨攤上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攤主也說不清是什么東西，他只是覺得顏色有些奇特，便買回來試試）。
當然，他也忘不了給秀丫買些小禮物。這次，他給她買了一串五彩斑斕的琉璃珠子，雖然不值什么錢，但小丫頭戴在手腕上，喜歡得不得了。
滿載而歸，回到杏花村，李明遠沒有耽擱，立刻找到了三叔公李福田，將此次鎮(zhèn)上之行的所見所聞，以及自己對陶瓷市場的初步分析和未來的規(guī)劃，都詳細地向老人家述說了一遍。
李福田聽得連連點頭，眼中精光閃爍。他對李明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見識和魄力，也是愈發(fā)欣賞。
“明遠小子，你放手去干吧！”李福田拍著他的肩膀，鄭重地說道，“這高嶺土的秘密，除了你我二人，暫時不要再讓第三個人知道。至于人手、資金和技術(shù)方面的事情，我們爺倆再慢慢合計。只要我們能燒制出比鎮(zhèn)上那些土陶更好、價格又公道的家什，就不愁沒有銷路！將來若是真能燒出那精美的瓷器，咱們杏花村，說不定就能靠這個翻身了！”
李明遠也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條路還很漫長，充滿了未知和挑戰(zhàn)。但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動力。
春播的季節(jié)，悄然來臨。
李明遠帶著秀丫，在自家茅屋前后，揮舞著新買的鋤頭，開墾出了一小片荒地。他們?nèi)鱿铝藦逆?zhèn)上買來的青菜、蘿卜、豆角的種子，還小心翼翼地移植了那幾株試種的藥材。
陽光下，兄妹倆辛勤勞作的身影，構(gòu)成了一幅充滿希望的畫卷。
大青山依舊沉默地矗立在那里，見證著他們的成長與蛻變。而那條通往“逍遙小地主”的道路，也在這充滿生機的春天里，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寬廣。
新的篇章，正在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