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包裹著我。
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沒有……身體的感覺？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一種詭異的、空落落的支撐感，仿佛自己變成了一副……架子？一副被隨意丟棄在某個陰暗角落里的……支架？
意識像沉船的碎片，艱難地、一片片地重新聚攏。最后的記憶碎片猛烈撞擊著思維：屏幕上幽幽的藍光，鍵盤上噼啪作響的敲擊聲，還有那杯早已涼透、喝起來像刷鍋水的速溶咖啡。又一個通宵達旦的夜晚，為了那該死的項目死線。然后呢？心臟猛地一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緊接著便是無邊無際的虛無，一頭栽倒……
所以，這就是結局？熬夜有害健康，誠不我欺。
我嘗試著“動”一下。不是用肌肉，那玩意兒現在似乎不存在了。是“想”著動。一個簡單的念頭：抬抬手臂。
喀啦…喀啦喀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如同老舊木門合頁嚴重生銹般的摩擦聲在死寂中突兀地響起。這聲音源自我的“身體”！緊接著，一副慘白的、泛著詭異冷光的臂骨，笨拙地、搖搖晃晃地抬到了我的“視野”前方。
視野？
我低下頭——如果這個動作還能稱之為“低頭”的話。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光禿禿的、白森森的胸腔骨架。肋骨根根分明，像被漂白過的籬笆，空洞地圍攏著里面空無一物的黑暗。再往下，是骨盆，然后是兩條同樣由白骨構成、關節(jié)處仿佛隨時會散開的腿骨。我的腳……哦，它們正踩在某種冰冷潮濕、散發(fā)著淡淡霉腐味的地面上。
沒有皮膚，沒有肌肉，沒有血管，沒有內臟。只有骨頭。一堆看起來干燥、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散架的骨頭。
我成了一具骷髏。
一股寒意，并非來自生理溫度（畢竟我現在似乎沒有溫度感知），而是一種源自存在本身的、徹底冰封的荒誕與驚悚，瞬間凍結了我剛剛凝聚起來的思維。我的“手骨”——那幾根細長的指節(jié)——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互相碰撞，發(fā)出更加密集、更加刺耳的喀啦聲。
就在這時，一片絕對的死寂中，一個毫無情緒起伏、冰冷得像手術刀的電子合成音，直接在我空蕩蕩的顱腔里炸響：
【叮！靈魂綁定完成。】
【歡迎加入‘永恒沉眠’大家庭，宿主林宵！】
【身份確認：亡靈界基礎作戰(zhàn)單位?！?/p>
【種族：骷髏兵。】
【綜合戰(zhàn)力評估：5（戰(zhàn)五渣級）。】
【當前狀態(tài)：嶄新出廠（但出廠設置似乎忘了給你裝點肌肉和腦子？）?！?/p>
【新手引導開始：請宿主努力提升自我，向更高階亡靈生物進化！友情提示：小心野狗，它們喜歡叼著你的腿骨磨牙。】
戰(zhàn)五渣？骷髏兵？永恒沉眠大家庭？還有那個充滿惡意的“友情提示”？
巨大的信息流和更巨大的荒謬感，如同兩股洶涌的暗流在我空蕩蕩的顱骨里激烈對撞，幾乎要把我剛剛凝聚的意識再次沖散。我，林宵，一個前·兢兢業(yè)業(yè)猝死程序員，現在成了一堆會自己動的骨頭架子，還是亡靈界食物鏈最底層的存在？這算什么？地獄級職場轉生？
就在我“骨”生觀瀕臨崩潰，懷疑這操蛋的“統(tǒng)生”是否還有任何意義時，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新手大禮包已發(fā)放至宿主意識空間，請查收?！?/p>
念頭微動。一個簡陋得像是用像素點拼湊出來的半透明方框突兀地出現在我的“視野”里，懸浮在那副慘白的胸腔骨架前方。方框內，孤零零地躺著一件物品的圖標。
那圖標，怎么說呢？粗糙得令人心酸。一根歪歪扭扭的白色長條，上面布滿了深褐色的斑點，尖端部分看起來鈍得能當錘子使。圖標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閃爍著微弱的紅光：【生銹的骨刀（劣質）】。
生銹？骨頭也會生銹？這他娘的什么鬼物理法則？！劣質？這還用特意標注嗎？瞎子都看得出這玩意兒跟“優(yōu)質”八竿子打不著！
我下意識地想著“取出”。意念剛落。
咣當！
一聲沉悶的、帶著點腐朽氣息的撞擊聲響起。
那東西真的出現了！就掉在我腳骨前面的濕冷地面上。實物比圖標更加慘不忍睹。長約半米，通體呈現出一種營養(yǎng)不良的灰白色，表面坑坑洼洼，布滿了深褐色的銹蝕痕跡和可疑的暗色污漬。刀身彎曲得像是被誰踩了一腳，刀刃部分？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刃，厚鈍得像根磨圓了的舊門閂。握柄部分就是幾根粗糙的骨頭隨便纏了纏，散發(fā)著一種隨時會散架的氣息。
我默默地“看”著這玩意兒。又默默地“看”了看自己這副仿佛微風一吹就能滿地找零件的骨頭架子。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混合著被世界（或者說被這個破系統(tǒng)）深深戲耍的憤怒，在胸腔那片空蕩的黑暗中無聲地翻涌。
這就是我的“大禮包”？這就是我“嶄新出廠”的全部家當？靠這玩意兒去“小心野狗”？怕不是給狗子們送根磨牙棒去吧！
我，林宵，一個前·人類，現·骷髏兵，戰(zhàn)五渣，握著一把銹得連咸魚都砍不動的骨頭片，孤零零地站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這開局，簡直比地獄模式還地獄，充滿了黑色幽默的絕望。
【滴！】
電子音再次響起，這次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檢測到宿主存在‘斗志渙散’風險。為激發(fā)宿主潛能，重塑亡靈榮耀，現發(fā)布新手激勵任務！】
視野里那個簡陋的像素方框內容瞬間刷新。幾行新的、仿佛用劣質紅油漆刷上去的大字，帶著一種廉價的、強行熱血的煽動感，跳了出來：
【任務名稱：熱血之魂的初啼！】
【任務目標：單挑并擊敗一只史萊姆（基礎型）！】
【任務描述：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最卑微的起點！用你手中的骨刀，向這片死寂的世界宣告你的不屈吧！讓那顫動的果凍，見證你燃燒的靈魂?。呐履悻F在只有骨頭。）】
【任務獎勵：經驗值+10，‘菜鳥之魂’成就稱號（佩戴后存在感略微降低，有助于減少被大型掠食者發(fā)現的幾率？）。】
【失敗懲罰：無（系統(tǒng)溫馨提示：失敗本身，就是最大的懲罰哦~）?！?/p>
史萊姆？
單挑？
熱血之魂的初啼？
我空蕩蕩的眼眶（如果那兩個黑洞洞的窟窿能叫眼眶的話）死死盯著任務描述里那幾個刺眼的字眼，顱骨里殘存的意識仿佛被丟進了滾筒洗衣機，攪得天旋地轉。史萊姆！那可是奇幻作品里連剛出新手村的零級冒險者都能隨手捏爆、用來刷經驗值都嫌浪費時間的標準經驗包！是背景板里的背景板，是戰(zhàn)斗力計量單位中的計量單位！
而現在，我這個走路都擔心散架、唯一的武器是根破骨頭的戰(zhàn)五渣骷髏兵，居然要去“單挑”它？還要用“燃燒的靈魂”去宣告“不屈”？這系統(tǒng)是出廠時程序燒壞了，還是專門來搞黑色幽默的？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謬感，混合著被嚴重侮辱智商的憤怒，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空蕩蕩的胸腔。如果我現在還有肺，一定會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狂笑?？上?，我沒有。只有幾根肋骨在憤怒的情緒波動下，發(fā)出了細微的、抗議般的喀啦摩擦聲。
然而，就在這股荒謬的怒火即將沖破臨界點的瞬間，視野邊緣，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里，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點微弱的、黏糊糊的光。
那光芒是熒綠色的，像某種劣質的熒光涂料，幽幽地、有節(jié)奏地脈動著，如同活物緩慢的呼吸。它撕開了深沉的黑暗，勾勒出一個……輪廓？
一團東西。
一團半透明的、果凍狀的、勉強能看出個不規(guī)則橢球形的……東西。它大約有半人高，像一坨被隨意丟棄在潮濕角落的巨大鼻涕蟲，正以一種緩慢到令人發(fā)指的蠕動方式，一點一點地向我這邊“流”過來。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渾濁的、仿佛摻了泥沙的草綠色，表面覆蓋著一層濕漉漉、亮晶晶的粘液，隨著它的蠕動，不斷有粘稠的液體被擠出來，滴落在下方潮濕的地面上，發(fā)出“啪嗒…啪嗒…”輕微又令人極度不適的聲響。
這就是史萊姆？我的任務目標？
它看起來……毫無威脅。慢吞吞，軟趴趴，除了那身粘液看著有點惡心，簡直就像一團無害的大型果凍布丁。系統(tǒng)讓我單挑這玩意兒？這算什么挑戰(zhàn)？給它拋光打蠟嗎？
可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一股冰冷的、更深的寒意，卻猛地攫住了我。
無害？
真的無害嗎？
我現在的身體是什么？是一堆干燥的、看起來就脆生生的骨頭！沒有皮膚保護，沒有肌肉緩沖，關節(jié)的連接更是簡陋得如同臨時拼湊的積木！那史萊姆身上滴落的粘液，看起來就帶著強烈的腐蝕性！它那看似緩慢的蠕動，如果壓過來呢？我這身骨頭架子，能承受得住一團半凝固膠體的擠壓嗎？它會不會像裹面團一樣把我裹進去，用粘液慢慢把我……泡軟？溶解？或者干脆卡在我的骨縫里，讓我動彈不得，最后變成一具掛著綠色果凍裝飾的骷髏標本？
喀啦！
一聲清脆的骨頭碰撞聲。是我的手骨，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攥住了地上那把生銹的骨刀。刀柄粗糙冰冷的觸感（或者說，是骨頭的直接接觸帶來的物理反饋？）清晰地傳來，硌著我的指骨。
沒有心跳加速，沒有掌心出汗。但我空蕩的胸腔里，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由精神意志點燃的火焰，卻猛地躥升起來！那火焰不是溫暖的，而是冰冷的、帶著骨頭摩擦般刺耳噪音的憤怒！
去他媽的戰(zhàn)五渣！
去他媽的新手禮包！
去他媽的史萊姆！
一股憋屈到極點的憤懣，一種被命運（或者說被這個缺德系統(tǒng)）按在地上反復摩擦的不甘，一種源自“林宵”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屬于一個人類靈魂最后的倔強，轟然爆發(fā)！
“就算……只剩下骨頭……”一個干澀嘶啞、如同兩塊粗糙礫石在摩擦的聲音，艱難地從我空洞的喉骨位置擠了出來。這聲音陌生得可怕，帶著骨頭特有的、毫無生命質感的回響。
我猛地抬起了頭，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死死鎖定住前方那團還在慢悠悠蠕動、散發(fā)著熒綠光芒的“果凍布丁”。一股破罐子破摔、光腳不怕穿鞋的狠勁兒，混雜著一點屬于中二少年才有的悲壯感，在我這具骷髏的軀殼里熊熊燃燒。
“老子也要有骨氣！??！”
那嘶啞的、骨頭摩擦般的咆哮，在死寂的黑暗中炸開，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多少漣漪，卻是我此刻唯一的戰(zhàn)吼！
沒有熱血沸騰的肌肉鼓脹，只有全身骨頭在意志驅動下發(fā)出的、更加劇烈的喀啦亂響。我雙手（雙爪？）死死攥住那把銹跡斑斑、形同廢鐵的骨刀，用盡這副骨架所能榨取出的全部協調性和力量，笨拙地、以一種隨時可能把自己絆倒的同手同腳姿勢，朝著那團散發(fā)著不祥熒綠光芒的史萊姆，發(fā)起了沖鋒！
骷髏沖鋒！目標是——一坨果凍！
視野中，那像素風格的簡陋系統(tǒng)面板，忠實地懸浮在側上方。在任務描述的下方，一行新的、閃爍著廉價金色光芒的小字，極其不合時宜地蹦了出來：
【叮！宿主口號觸發(fā)隱藏成就：‘嘴強王者（初階）’！精神韌性+1！請再接再厲?。▽嶋H戰(zhàn)斗力提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