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先是震驚地看著她：“你打我？”
她打得倒是不痛，只是作為一個原以為自己能夠隨意為非作歹的鬼，毫無心理準備地被活人扇了一巴掌，他感覺自尊心有點受傷。
“我娘都沒叫人打過我，你居然敢?。。 ?/p>
他氣得抿緊了嘴，揚高了手，對上白柳琉清亮的雙眼，那里面無懼無畏，只清澈地倒映著他。
他的怒火像是遇到了清汪汪的泉水，忽然一下熄滅掉，手也揮不下去了。
白柳琉拍掉手中的土，說：“現(xiàn)在知道了嗎？不是成了鬼就可以無懼無畏，無拘無束，我不僅能打你，還能把你從島上收走，鎖在道觀的香爐里，念幾天經(jīng)度化掉你，讓你徹底在世界上消失?！?/p>
男鬼從她的解釋里發(fā)現(xiàn)了秘密：“你是道士？”
“曾經(jīng)是。”
男鬼眼睛一亮，很快忘記了挨打的委屈，追問她：“你知道鬼要怎么離開死亡的地方嗎？”
“知道。”
男鬼怔了一怔，下意識地瞇起眼睛，警惕地審視她：“你該不會在騙我吧，我不信，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們五個被人關(guān)在了這座島，除非快死了，否則沒有人會來接你們，你自己都沒辦法離開?！?/p>
白柳琉：“那是因為我們已經(jīng)跟其他人約定好要在島上堅持生活七天，七天后會有船開來，到時候所有人都能走?！?/p>
“哦?！?/p>
原來他們只留七天，七天之后就沒得玩了。
白柳琉又問：“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如果我不管你，你是不是打算一個個殺掉我們？”
男鬼別過頭，馬尾垂落下來，擋住了他的側(cè)臉，他嘀嘀咕咕地說：“才沒有，我捉弄他而已?！?/p>
“實話？”
男鬼抬眸，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不然呢，我害死一個活人有什么好處？”
白柳琉看了他一會，確認他說的是實話，態(tài)度也軟了下來。
“既然你是無心之舉，作為交換，我也回答你，如果你想離開這個島，我確實有辦法，但前提是這七天，你不能嚇任何人。”
“哼?！蹦泄砦⑽⑻鹣掳?，倨傲地睥睨她：“我又不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能看見我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不要覺得知道我的想法就可以輕易地拿捏我了?！?/p>
白柳琉點頭：“既然軟的談不攏，我只能跟你來硬的了，下次讓我看見你想害死人，我不僅會打你，還會當(dāng)場讓你魂飛魄散。”
男鬼：“……剛剛還說要念幾天經(jīng)?！?/p>
白柳琉：“那是社會文明進步以后，道士的整體素質(zhì)上升，出于人道主義而提倡的一種做法。在很早以前。我們碰見鬼魂，不管善惡，通常是畫符當(dāng)場打散，你算是趕上好時候了?！?/p>
男鬼：“聽起來我還要感謝你的不殺之恩?！?/p>
白柳琉推辭道：“不用不用?！?/p>
男鬼覺得莫名其妙，誰跟她客氣了？他明明是在諷刺她，這個女人怎么聽不懂話？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你以為我怕魂飛魄散？我死了這么多年，真在你手里魂飛魄散反而解脫了。捉弄你們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消遣，我才不要拿它來交換你的謊言？”
白柳琉皺了皺眉：“你叫什么名字？”
男鬼雙手交叉，眼眸一斜，輕飄飄地刮了她一眼：“不告訴你。”
“我叫白柳琉?！?/p>
男鬼疑惑道：“你告訴我這個干嘛？我又不關(guān)心你叫什么？”
更何況他早就知道從其他人嘴里知道她的名字了。
“我覺得我們可以互相認識一下。”
“……”
男鬼突然不說話了，眉頭微微一皺，用疑惑地眼神觀察著白柳琉，似乎想不通她剛剛的話。
“我以前叫白六，數(shù)字六，后來認識了一位貴人，她說當(dāng)明星要取個好聽的名，就幫我改成了白柳琉，柳樹的柳，琉璃的琉。”
男鬼偏頭，他看不懂這個女人到底要干什么，但心中強烈的疑問還是促使他不得不張開口，問她：“什么叫明星？”
白柳琉后退一步，借著月光再次認真打量了男鬼一番，把男鬼看得渾身不自在，豎眉惱道：“干嘛？”
“你穿的這身不是戲服？是你死的時候穿的衣服？”
“當(dāng)然了！戲子卑賤，誰沒事會去穿他們的衣服?！?/p>
白柳琉撓撓耳朵，樹林子里蚊子有點多，不知不覺就被咬了一個包。
她若有所思道：“看來你真的死了很多年，連明星兩個字都沒聽說過。明星的話，做的工作和你那時候的戲子差不多，都是上臺表演討觀眾開心，但是現(xiàn)在不分高低貴賤了，不管是戲子也好，道士也好，農(nóng)民也好，大家都是平等的身份?！?/p>
男鬼起了興趣，追問：“那皇帝呢？”
“沒有皇帝，早在一百多年前人們就廢除了帝制?！?/p>
“沒有皇帝？”男鬼迷茫地問：“那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公元2025年。你可以告訴我你死在哪個時期，我告訴你時間大概過了多久?！?/p>
白柳琉撓完耳朵又開始撓手背，沒有光的地方蚊子就是多，她的螞蚱不知道烤好沒有，會不會被其他人偷偷吃掉。
她心不在焉的時候，男鬼正在猶豫要不要相信面前這個女人，把和自己有關(guān)的事告訴他。
他死后在島上飄蕩了很久，因為每一天都過得重復(fù)且枯燥，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對著空氣發(fā)呆，沒有關(guān)于時間流逝的意識。
中間自然也有人上島，吵吵嚷嚷地來，一批又一批被他嚇走。
在不久以前，島上再次登陸了一大批奇裝異服人，他們在海岸，山林，宅子里敲敲打打，甚至還膽大包天地進了他的墓地。
男鬼嚇唬了幾個落單的，誰料這群人不但沒逃走，反而異常興奮找到他們的領(lǐng)頭者大喊大叫：“導(dǎo)演！有鬼，島上有鬼！”
被稱為導(dǎo)演的男人也是個瘋子，居然是喜笑顏開地鼓起了掌：“好好好，有鬼更好，加點靈異元素更有話題度。”
“藝人們不會出事嗎？”
“害，能出什么事，每年去鬼屋的人那么多，沒見有人被嚇死啊。大不了拍完后給他們請個心理醫(yī)生疏導(dǎo)疏導(dǎo)。”
“鬼屋里的鬼是人假扮的，這只是真的啊……”
“有道理，鬧出人命也不好，我去咨詢一下專業(yè)人士?！?/p>
他們說著男鬼半知半解的話，在某一天集體離開了鷺島，他以為不會再有人來了，不料今天中午，白色的大船往島上扔下了三男兩女，里面意外地夾雜了一個能看見他的道士。
很久沒有人像她這樣和他正常說過話，男鬼其實很高興，可是怕自己吐露得多了，對方轉(zhuǎn)頭就離開鷺島，并且把他的身份昭告世人，這樣就再也沒有人會怕他了。
他決定先觀察觀察這個女道士是不是陰險狡詐的人，如果是的話……
他好像也拿她沒辦法。
男鬼咬了一下唇，遲疑著叫她：“白六？”
白柳琉說：“你不能叫我好聽的名字嗎？”
聽見她應(yīng)了，男鬼嘴角忍不住地上揚，她在跟他說話，終于有人可以交談了。
但他強行裝作自己很淡定，不想讓面前的人看出更多的破綻，嘴上還要傲嬌：“不能，我就要叫你白六，你先告訴我，現(xiàn)在距離奉陽國最后一位皇帝聞人翎去世有多少年頭了。”
白柳琉：“抱歉，我高考歷史才考了64分，這些年份我記不太清。”
“高考是什么？”
“升學(xué)考試，科舉的鄉(xiāng)試，縣試，你知道嗎？”
男鬼抿了抿唇，說：“不知道，科舉又是什么？”
“選官用的考試，考過了就能當(dāng)上官員。嗯？不對啊，你連聞人翎都認識，為什么不知道科舉，那時候已經(jīng)有科舉了呀?！?/p>
男鬼隱隱有些不高興：“先生又沒教過我，那我問你……”
白柳琉忽然對著自己的側(cè)臉扇了一下，稍微暴躁地嘀咕：“怎么這么多？”
男鬼一愣，神情里的興奮如潮水般褪去，回歸蒼白陰戾的底色，他憤憤然道：“你嫌我問太多煩我，我還不想跟你說話呢！”
“哎？”
白柳琉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煩的是蚊子，眼前的男鬼就鉆進了黑漆漆的樹林里，眨眼不見蹤影。
她撓撓臉上剛冒出來的小鼓包，一臉的摸不著頭腦。
剛剛還聊得很好，突然生什么氣？想問就問呀，她又不煩他，男人的心思好難猜……
她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沒看見那只鬼的蹤影，白柳琉只能先回去，再待下去，這一片樹林蚊子都該讓她喂飽了。
她從原路返回四人所在的庇護所，肖漠北正緊張地等待著，見到熟悉的身影從黑夜里慢慢走出來，他驚喜地起身。
“白柳琉，你總算回來了，我想著再等一會，就叫上大家一起去附近找你?！?/p>
薛銘不知何時從床上起來了，正坐在火堆邊，警惕地盯著她：“慢著！肖漠北，你別過去，我需要先證明她是白柳琉，而不是島上的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