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重陽宮靜室的陳玄,并未引起太多波瀾。趙志敬等人遠(yuǎn)遠(yuǎn)瞥見他略顯蒼白卻氣息沉穩(wěn)的身影,便如同見了瘟神般迅速避開,眼神中的驚懼與復(fù)雜絲毫未減。丘處機(jī)與王處一似乎也并未急于尋他,仿佛默許了他在后山的自由行動,只是那份探究與關(guān)注,如同無形的絲線,始終纏繞在靜室周圍。
陳玄樂得清靜。他緊閉房門,隔絕外擾,身心徹底沉入鞏固根基的修煉之中。
骨髓深處的污垢已清,如同堵塞的泉眼被徹底疏通。新生純凈的氣血,在那一絲先天紫氣的催化下,如同被點(diǎn)燃的烘爐,持續(xù)不斷地滋生、奔涌。雖然總量依舊在緩慢積累,遠(yuǎn)未達(dá)到充盈之境,但其純凈與活性,遠(yuǎn)超以往。他每日黎明必至后山幽谷,以釣蟾勁捕捉那一縷微弱的朝陽紫氣,再輔以五禽戲?qū)б裏捇?。量雖微薄,日積月累,卻如同春雨潤物,無聲而持續(xù)地壯大著本源,溫養(yǎng)著經(jīng)脈。
更重要的是,隨著氣血的日漸純凈與精神的不斷凝練,他化勁宗師的“聽勁”功夫,在天地元?dú)膺@絕佳介質(zhì)的滋養(yǎng)與放大下,正發(fā)生著潛移默化、卻堪稱脫胎換骨的變化!
初入此界,他的聽勁范圍不過十丈,感知雖精微,卻受限于末法世界靈機(jī)枯竭。如今,在元?dú)饨櫹拢@無形的感知之網(wǎng),如同獲得了生命般,不斷向外延伸、拓展!
十五丈…二十丈…二十五丈…
終于,在這日午后,陳玄盤膝坐于靜室之中,心神抱元守一,并非刻意催動,只是自然而然地進(jìn)入了那種與周遭環(huán)境隱隱共鳴的狀態(tài)。
精神感知如同水銀瀉地,無聲無息地鋪展開來。
靜室窗欞上,一只采蜜歸來的蜂蟲振翅的微顫…
庭院角落,螞蟻搬動米粒大小的食物殘?jiān)?,足肢與沙礫摩擦的悉索…
墻縫深處,一只壁虎蟄伏,心臟緩慢而有力的搏動…
二十丈外,兩名負(fù)責(zé)灑掃的年輕弟子低聲交談,其中一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喉結(jié)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辨…
二十五丈外,廚房方向,大鍋沸水翻滾的咕嘟聲,柴火爆裂的噼啪輕響…
三十丈外!一棵古松的樹根下,一條肥碩的蚯蚓正緩緩拱開濕潤的泥土,其柔軟身軀擠壓土壤顆粒帶來的極其細(xì)微的震動波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清晰地蕩漾開來!
方圓三十丈!
一切風(fēng)吹草動,蟲鳴鳥息,落葉飄零,乃至地下生靈的蠕動…皆如掌上觀紋!纖毫畢現(xiàn),分毫畢現(xiàn)!
這種對環(huán)境的絕對掌控感,是他在末法世界窮盡心力也無法達(dá)到的巔峰!此刻卻如同呼吸般自然?;瘎判逓椴⑽赐伙w猛進(jìn),但感知的“廣度”與“深度”,在元?dú)獾淖甜B(yǎng)下,已臻至一個全新的境界!
陳玄心中古井無波,唯有對天地自然的敬畏與對國術(shù)前路的信心愈發(fā)堅(jiān)定。他緩緩收功,推開靜室房門。
天空不知何時已布滿鉛灰色的厚重云層,沉甸甸地壓在終南群峰之上,悶熱無風(fēng),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潮濕土腥味。山雨欲來。
他信步走出重陽宮側(cè)門,踏上通往后山的青石板小徑。并非為了修煉,而是心中隱隱有種感覺,今日這天氣,似乎與往日不同。他想以這新成的聽勁功夫,感受一下這天地之威的前奏。
八卦步踏出,身形融入山道林木的陰影。精神感知無聲鋪開,三十丈內(nèi)的一切盡在“心鏡”映照。
他“聽”到:
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山澗底部的氣流開始變得紊亂,卷起細(xì)微的塵土和落葉碎屑,打著旋兒向上攀升。
山林中鳥雀的躁動。原本清脆的鳴叫變得短促而焦躁,許多鳥兒早早歸巢,在巢穴中不安地挪動。
昆蟲的蟄伏。草葉下、石縫中,各類鳴蟲的叫聲稀疏了許多,更多的選擇了沉默和隱藏。
地氣的升騰! 一種極其微弱、卻帶著沉悶壓迫感的震動,正從腳下的大地深處隱隱傳來!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翻身之前,骨骼發(fā)出的低沉呻吟!這股震動極其緩慢、厚重,與尋常蟲豸或小獸的動靜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天地之威的雛形!
水汽的凝聚! 空氣中那潮濕的土腥味,在聽勁的感知下,仿佛化作了無數(shù)細(xì)密的水珠,正在高空的云層中瘋狂地碰撞、融合、壯大!一種無形的、沉重的“濕意”壓力,正隨著云層的不斷加厚而急劇攀升!
陳玄的腳步停在半山腰一處視野開闊的巖石平臺上。他抬頭望向那鉛灰色的、仿佛觸手可及的厚重云層,又低頭俯視著腳下幽深的山谷。三十丈聽勁范圍內(nèi)反饋的信息,如同無數(shù)條清晰的脈絡(luò),在他腦海中交織、印證。
風(fēng)在低處起旋,鳥雀歸巢不安,蟲豸噤聲蟄伏,地氣沉悶升騰,水汽凝聚增壓…
“一個時辰內(nèi)…不,或許半個時辰…” 陳玄心中迅速做出判斷,“必有一場傾盆暴雨!其勢甚急,其威甚猛!”
這并非占卜,而是基于對環(huán)境中無數(shù)細(xì)微征兆的精準(zhǔn)捕捉、分析與推演!是化勁聽勁功夫與天地元?dú)夤缠Q后,對自然規(guī)律的深刻洞察!
他目光掃過山谷。在三十丈感知的邊緣,靠近谷底溪流的地方,一個模糊的人影正在艱難地移動。聽勁鎖定——那是一個背著沉重柴捆的老樵夫,步履蹣跚,顯然是在暴雨來臨前急于下山。
此處山谷狹窄,一旦暴雨傾盆,山洪瞬息可至!那老樵夫所處的位置,正是最危險的溪流谷地!
陳玄沒有絲毫猶豫。八卦步全力展開,身形如一道貼地疾掠的青煙,朝著谷底樵夫的方向疾馳而去!速度之快,在崎嶇山道上竟只留下淡淡的殘影!
幾個呼吸間,他已掠過數(shù)十丈距離,出現(xiàn)在那老樵夫上方的一處陡坡上。
“老丈!” 陳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沉悶的空氣,傳入樵夫耳中,“速離谷底!暴雨將至,山洪兇猛!前方百步左轉(zhuǎn),有一天然石洞可暫避!快走!”
那老樵夫正埋頭趕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上方巖石上那陌生的青衣道士,眼神有些茫然和警惕。但對方語氣中的篤定與急促,以及那指向明確的位置(他隱約記得那里確實(shí)有個小山洞),讓他心中不由得信了三分。再抬頭看看那黑沉沉仿佛要壓下來的天空,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感涌上心頭。
“多…多謝道長提醒!” 老樵夫也顧不上細(xì)問,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連忙卸下柴捆,也顧不得心疼,手腳并用地朝著陳玄所指的方向奮力爬去!
陳玄并未停留,確認(rèn)樵夫聽清并行動后,身形再次展動,朝著自己感知中那處位于更高處、更安全也更干燥的石洞掠去。那石洞位于一處背風(fēng)的山崖下,入口隱蔽,他曾在此短暫停留過。
他前腳剛踏入石洞,豆大的雨點(diǎn)便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緊接著,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昏暗的天幕,震耳欲聾的驚雷在群山間轟然炸響!
嘩——?。?!
積蓄已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倒傾,瞬間籠罩了整個終南山!密集的雨線連接天地,白茫茫一片,能見度驟降!
陳玄站在洞口,望著洞外如瀑的雨幕。幾乎就在他進(jìn)入石洞的同時,狂暴的雨水便已將他剛才停留的巖石平臺徹底淹沒。
谷底方向,隱隱傳來沉悶的、如同萬馬奔騰般的轟鳴!那是山洪爆發(fā)的怒吼!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泥沙、斷木、碎石,如同憤怒的黃色巨龍,沿著狹窄的谷道奔騰而下,瞬間便淹沒了老樵夫先前所處的位置!若非他及時聽從指引爬向高處,此刻必已葬身洪流!
陳玄心中平靜無波。救下那樵夫,對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亦是順應(yīng)本心。他更在意的,是自身這突破后的聽勁功夫,在實(shí)戰(zhàn)與預(yù)判上的巨大價值。
他盤膝坐于干燥的石洞內(nèi),洞外是震耳欲聾的雷聲雨聲,洞內(nèi)卻自成一片寧靜天地。精神感知并未收回,反而更加敏銳地捕捉著暴雨中天地元?dú)獾膭×易兓⑸胶楸加康目植懒α?、以及風(fēng)雨中那些微小生命的掙扎與堅(jiān)韌。
聽勁入微,方圓三十丈。
此非神通,乃人身潛能挖掘至極,契合天地自然之道后,水到渠成的境界升華。
雨幕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卻讓陳玄的心神,在這狂暴的自然偉力中,變得更加澄澈、更加貼近這方天地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