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從記憶深處擰出來的,細密地織在六月末的空氣里。陳默拖著行李箱,
站在“望川鎮(zhèn)”長途汽車站的屋檐下,看著雨水在青石板路上砸出無數(shù)細碎的銀花。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和某種植物腐爛的微腥氣,這味道熟悉得讓他鼻腔發(fā)酸。
離開這里整整十年了。十年前,他幾乎是逃離般地登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車,
身后是母親林慧娟無聲的嘆息和父親陳建國緊鎖的眉頭。
那時的望川鎮(zhèn)對于十八歲的陳默來說,是困住翅膀的牢籠,是日復(fù)一日重復(fù)的沉悶,
是父親永遠擦不干凈的漁具和母親永遠洗不完的衣裳。而現(xiàn)在,他回來了。不是衣錦還鄉(xiāng),
而是因為一通來自老家鄰居王嬸的電話,電話里王嬸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默啊,
你……你爸他,好像不太對勁。你媽也聯(lián)系不上,你快回來看看吧?!辈粚?。
這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釘子,釘進陳默的心臟。他追問詳情,王嬸卻只是含糊其辭,
只說讓他趕緊回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同這梅雨季節(jié)的濕氣,迅速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望川鎮(zhèn)不大,從汽車站到自家所在的“漁巷”,步行不過二十分鐘。陳默沒有打車,
他想走走,想讓這熟悉的雨和路,沖淡一些心中的惶恐。漁巷還是老樣子,
兩側(cè)是鱗次櫛比的二層小樓,墻面斑駁,爬滿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藤蔓。
屋頂?shù)耐咂谟觎F中顯得格外墨綠,偶爾有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
巷子里很安靜,只有雨聲和他自己的腳步聲,偶爾從某扇窗戶里傳出電視機的聲響,
或是老人的咳嗽聲,都顯得格外清晰??斓郊议T口時,陳默放慢了腳步。
他家的房子是巷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青磚瓦房,門楣上掛著一個褪色的漁燈,
那是父親陳建國親手做的。記憶中,每到傍晚,父親就會點亮那盞燈,
昏黃的光暈灑在門口的石階上,像是一種無聲的召喚。然而現(xiàn)在,那盞燈黯淡無光,
蒙著厚厚的灰塵。大門虛掩著,縫隙里透出屋內(nèi)的昏暗。陳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記得母親林慧娟是極其愛干凈的,家門口從不會這樣邋遢。他深吸一口氣,
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nèi)光線很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灰塵、煙味和某種……腐朽植物的味道。客廳里的家具還是老樣子,
掉漆的八仙桌,磨得發(fā)亮的藤椅,墻上掛著的還是十年前的日歷,停留在某個模糊的日期。
“爸?媽?”陳默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顯得有些微弱。沒有人應(yīng)答。
他放下行李箱,往里走去??蛷d通向里屋的門也開著一條縫,里面似乎更暗。
陳默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伸手推開那扇門。里屋是父親的書房兼臥室,一張舊木床,
一個掉漆的衣柜,還有一張堆滿了書籍和漁具圖紙的書桌。而此刻,靠窗的藤椅上,
坐著一個人。是陳建國。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背對著門口,
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的雨。他的頭發(fā)全白了,像落了一層雪,背也駝了,
比記憶中瘦小了很多?!鞍?。”陳默的聲音有些沙啞。陳建國似乎沒聽見,
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陳默走過去,繞到藤椅前。當他看清父親的臉時,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陳建國的眼睛睜著,直直地盯著窗外,但眼神空洞,沒有任何焦點,
像是兩潭失去了生氣的死水。他的嘴角微微下垂,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
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灰黃色。最讓陳默心驚的是,父親的嘴唇干裂,
上面有一些暗紅色的痕跡,像是長時間沒有喝水,又或者……“爸,你怎么了?
王嬸說你不對勁,媽呢?”陳默蹲下身,試圖握住父親的手。父親的手很涼,像冰塊一樣,
而且僵硬得厲害。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對陳默的到來毫無知覺。陳默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這不是簡單的“不對勁”,這更像是……失魂落魄,或者說,被什么東西掏空了。他站起身,
環(huán)顧四周。書桌上的東西似乎很久沒有動過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覆蓋在上面。
床頭柜上放著一個水杯,里面還有小半杯渾濁的水,杯口邊緣也沾著些不明污漬。母親呢?
陳默沖出里屋,開始在整個房子里尋找。廚房、衛(wèi)生間、母親的房間……每個角落都找遍了,
卻沒有母親的身影。母親的房間里,床鋪整理得整整齊齊,像是很久沒有人睡過了。
衣柜里的衣服也掛得好好的,只是空氣中似乎少了母親常用的雪花膏的味道。
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了陳默。父親像個木偶,母親不知所蹤。王嬸的電話,父親的狀態(tài),
母親的消失……這一切都透著詭異。他掏出手機,想再給王嬸打個電話,
卻發(fā)現(xiàn)手機信號格只有微弱的一點。望川鎮(zhèn)地處偏遠,信號一直不好,尤其是在這陰雨天氣。
他走到門口,試圖找個信號好的地方,卻看到王嬸撐著一把油紙傘,匆匆從巷口走來。
“小默,你可算回來了!”王嬸看到陳默,臉上露出焦急又復(fù)雜的神色,
“你爸他……怎么樣了?”“王嬸,我爸他怎么了?我媽呢?她去哪了?”陳默急切地問。
王嬸走進屋里,收起傘,看了一眼里屋的陳建國,嘆了口氣,
搖搖頭:“你爸他……從上個月開始就這樣了,整天坐著,不說話,也不吃不喝,
問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媽……你媽她大概是半個月前走的,走的時候什么都沒說,
只跟我說讓她靜一靜,她會回來的。”“走了?去哪了?”陳默追問。“我也不知道啊,
”王嬸搓著手,臉上滿是愁容,“你媽那個人,心里有事就喜歡憋著,不肯說。
但這次不一樣,你爸又成了這樣,我這心里……老是不踏實。”“上個月?”陳默皺眉,
“我爸為什么會這樣?之前好好的嗎?”“之前……”王嬸遲疑了一下,“之前看著也還行,
就是好像心事很重,不愛說話。大概是從上個月十五號左右吧,那天晚上下大雨,
跟今天差不多,我好像聽到你家這邊有動靜,像是吵架,又像是別的什么,具體也沒聽清。
第二天我來看,你爸就坐在那椅子上,跟現(xiàn)在一個樣了。”上個月十五號,大雨夜。
陳默的腦海里閃過一些模糊的碎片,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fā)生在那樣的夜晚,
但他一時想不起來。他只覺得父親的失常和母親的離開,一定和那個夜晚有關(guān)?!巴鯆穑?/p>
我媽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比如信,或者字條?”“沒有,什么都沒留?!蓖鯆鹂隙ǖ卣f,
“我問過你爸,他什么都不說,就那樣坐著。小默啊,你說這到底是怎么了?
要不要送你爸去醫(yī)院看看?”“去醫(yī)院,肯定要去。”陳默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王嬸,麻煩你先幫我看著我爸,我去鎮(zhèn)上找個車,把他送到縣醫(yī)院去。
”望川鎮(zhèn)沒有像樣的醫(yī)院,最近的也要去三十公里外的縣城。陳默冒著雨,
跑到鎮(zhèn)上唯一的一家租車行,好說歹說,才租到一輛老舊的面包車。當他載著父親和王嬸,
顛簸在去往縣城的路上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陳默的思緒。
父親到底怎么了?母親去了哪里?那個大雨夜,家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無數(shù)個問題在他腦海里盤旋,像這連綿不絕的梅雨,看不到盡頭。他知道,自己這次回來,
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探望父母,更是為了揭開籠罩在這個家上空的,那層厚重而陰冷的迷霧。
縣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果讓陳默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父親陳建國身體各項指標基本正常,
沒有明顯的器質(zhì)性病變,醫(yī)生診斷為“急性應(yīng)激障礙”,通俗地說,
就是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導(dǎo)致的暫時性精神崩潰。“需要好好休養(yǎng),
更重要的是心理疏導(dǎo)?!贬t(yī)生叮囑道,“你們家屬要多陪陪他,盡量讓他放松,
回憶一下之前發(fā)生了什么,找到刺激源,才有可能慢慢恢復(fù)?!标惸k了住院手續(xù),
把父親安頓在病房里。王嬸年紀大了,陳默讓她先回鎮(zhèn)上,自己則留在醫(yī)院照顧父親。
看著病床上依舊眼神空洞、沉默不語的父親,陳默的心里五味雜陳。他坐在病床邊,
試圖和父親說話,回憶過去的事情,從他小時候第一次跟著父親去河邊釣魚,
到他考上大學(xué)時父親難得的笑容。但陳建國始終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仿佛那些記憶都被雨水沖走了,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里。幾天過去了,
父親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zhuǎn)。陳默白天在醫(yī)院照顧父親,晚上則回到空無一人的家。
屋子里依舊彌漫著那股沉悶的氣息,母親的失蹤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他開始仔細地在家里搜尋,希望能找到一些母親留下的線索。他翻遍了母親的衣柜、抽屜,
甚至是床底下的箱子,除了一些舊衣服和生活用品,什么都沒有找到。
母親是個很有條理的人,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不像匆忙離開的樣子。這天晚上,
陳默坐在父親的書房里,看著書桌上堆積如山的漁具圖紙和書籍,心里一片茫然。
他隨手拿起一本厚厚的線裝書,封面已經(jīng)磨損得看不清字跡,翻開一看,里面并不是書,
而是一個筆記本,一個年代久遠的筆記本。紙張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
上面用鋼筆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字跡娟秀,卻帶著一絲用力過度的痕跡。陳默的心猛地一跳,
這不是父親的字跡,這是母親的!他從來不知道母親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好奇心驅(qū)使著他,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日記,日期從幾十年前開始,那時候母親應(yīng)該還很年輕。日記的前半部分,
記錄的是母親年輕時的生活,對未來的憧憬,以及和父親相識相戀的過程。字里行間,
充滿了少女的羞澀和對愛情的向往。陳默看著那些文字,
仿佛看到了一個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母親,一個充滿活力、對生活滿懷期待的年輕女孩。
然而,隨著日記的往后翻,文字的風(fēng)格漸漸發(fā)生了變化。語氣變得有些壓抑,
字里行間開始出現(xiàn)一些隱晦的擔憂和不安?!啊▏罱孟裼行氖?,問他他也不說,
只是不停地抽煙。看著他緊鎖的眉頭,我心里也很難受。望川鎮(zhèn)的水,
是不是真的像老人們說的那樣,藏著太多秘密?”“……今天碰到了李叔,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他想說什么,那件事,
難道真的要成為我們心里永遠的刺嗎?建國他,是不是還在怪我?”“……小默出生了,
是個健康的男孩??粗焖男∧?,我覺得一切辛苦都值了??墒牵慨斠股钊遂o的時候,
那個噩夢還是會來找我。我害怕,害怕過去的事情會影響到小默,影響到我們這個家。
”日記里提到的“那件事”、“那個噩夢”是什么?李叔又是誰?陳默的心中充滿了疑問。
他繼續(xù)往下翻,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日記的中間部分,有幾頁紙被撕掉了,
露出參差不齊的邊緣。陳默的心一緊,是誰撕掉了這些頁?是母親自己嗎?
她不想讓別人看到什么?跳過被撕掉的部分,后面的日記內(nèi)容更加晦澀難懂。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我以為他早就死了,死在了那場水里。可是他沒有,
他像一個幽靈一樣,又回到了望川鎮(zhèn)。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建國他也看到了,他的臉色很難看,我知道,我們平靜的生活,到頭了。
”“……他來找過我,就在那個下雨的夜晚。他說他知道當年的真相,他說他要報仇。
我求他,求他放過我們,放過小默。可是他眼神里的怨恨,像刀子一樣,刺穿了我的心。
我該怎么辦?建國他也很害怕,他整天喝悶酒,不說話。這個家,快要撐不住了。
”“……小默要高考了,我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事情。我必須裝作沒事的樣子,
給他一個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墒俏倚睦锏目謶?,像水草一樣,在黑暗里瘋狂滋長。那個夜晚,
我永遠也忘不了的那個夜晚,難道真的要再次降臨嗎?”看到這里,陳默的手開始顫抖。
他終于明白,母親的日記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一個關(guān)于過去、關(guān)于恐懼、甚至可能關(guān)于死亡的秘密。那個“他”是誰?
當年的“真相”是什么?母親提到的“那個下雨的夜晚”,又和父親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以及她自己的失蹤有什么關(guān)系?日記的最后幾篇,寫于一個月前,
也就是父親開始失常的時候?!啊謥砹?,就在昨晚,又是一個大雨夜。他站在窗外,
像個鬼魅一樣看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怨恨,他的憤怒。建國和他吵了起來,聲音很大,
我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我只知道,建國他出來的時候,
臉色蒼白,渾身發(fā)抖?!薄啊▏孟癫粚帕耍_始不說話,整天坐著發(fā)呆。
我很害怕,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因為當年的錯誤。我對不起建國,對不起小默。也許,
只有我離開,才能讓這一切結(jié)束?”“……明天,我想出去走走,
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好好想一想。小默,我的兒子,如果你看到了這本日記,
不要怪媽媽,媽媽只是……太累了,也太害怕了。有些秘密,
就讓它永遠埋葬在望川鎮(zhèn)的水里吧?!比沼浀竭@里就結(jié)束了。最后一篇的日期,
正是王嬸說母親離開的前一天。陳默合上日記,只覺得渾身冰冷。
母親的文字像一幅破碎的拼圖,雖然還沒有完全拼完整,但已經(jīng)隱約勾勒出一個可怕的輪廓。
一個神秘的“他”回來了,帶著仇恨,找到了父母,引發(fā)了爭吵,導(dǎo)致父親精神崩潰,
而母親則在恐懼和愧疚中選擇了離開,或者說,逃避。那個“他”到底是誰?
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讓母親如此恐懼,甚至認為需要用離開來“結(jié)束這一切”?
陳默的腦海里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一個似乎被遺忘在記憶深處的名字。他努力地回想,
十年前,在他離開望川鎮(zhèn)之前,似乎確實有過一些關(guān)于某個“失蹤”之人的傳聞,
但當時他一心想著離開,并沒有放在心上?,F(xiàn)在,那些零碎的記憶碎片開始重新組合。
他記得,好像是父親的一個朋友,或者是同行,很多年前在一次出海捕魚時出了意外,
掉進了水里,再也沒有回來。大家都以為他死了,還舉行了葬禮。難道,
母親日記里的“他”,就是那個本該死去的人?他沒有死,現(xiàn)在回來了?陳默感到一陣眩暈。
如果真是這樣,那當年的“意外”,恐怕就不是意外那么簡單了。
母親提到的“當年的真相”、“我的錯誤”,又意味著什么?他必須弄清楚真相。為了父親,
為了母親,也為了他自己。窗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像是誰在低聲哭泣。
陳默拿著那本塵封的日記,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而望川鎮(zhèn)這片看似平靜的水面下,隱藏著的,可能是他無法想象的黑暗和秘密。
他需要找到那個“他”,需要知道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首先,
他要找到那個被母親稱為“李叔”的人,也許,他知道些什么。陳默花了兩天時間,
才打聽到李叔的下落。李叔名叫李建民,曾經(jīng)是父親陳建國的同事,
也是望川鎮(zhèn)漁業(yè)社的老職工,退休后一直住在鎮(zhèn)上的老房子里。找到李叔家時,
正是一個雨過天晴的午后。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細碎的光芒。
李叔家的門是敞開的,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修理著一張漁網(wǎng)。
“李叔?”陳默站在門口,試探著喊了一聲。老人抬起頭,看到陳默,愣了一下,
隨即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你是……小默?陳建國的兒子?”“是我,李叔。
”陳默走進院子,“我回來了。”“哎呀,都長這么大了,”李叔放下手中的漁網(wǎng),站起身,
熱情地招呼道,“快進來坐,怎么有空回來?。磕惆謰屇??”提到父母,
陳默的臉色沉了下來:“李叔,我就是為了他們回來的。我爸他……生病了,
現(xiàn)在在縣醫(yī)院住院,我媽她……不見了?!薄笆裁??”李叔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建國生病了?慧娟不見了?這……這是怎么回事???
”陳默把父親的情況和母親失蹤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然后拿出那本日記,
翻到那些關(guān)鍵的段落,遞給李叔看。李叔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著日記上的文字,
臉色越來越凝重,手也微微顫抖起來??赐曛?,他摘下眼鏡,深深地嘆了口氣,
半天沒有說話。院子里很安靜,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鳥叫。陳默耐心地等著,他知道,
李叔一定知道些什么?!鞍?,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崩钍褰K于開口了,聲音沙啞,
“小默啊,有些事情,你爸媽一直不想讓你知道,沒想到,還是沒能瞞住?!薄袄钍?,
您就告訴我吧,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媽日記里說的那個‘他’,到底是誰?
”陳默急切地問。李叔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整理思緒,然后緩緩地開口:“那個‘他’,
叫王海生,以前也是我們漁業(yè)社的,跟你爸關(guān)系最好,像親兄弟一樣。”“王海生”。
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陳默記憶的閘門。他終于想起來了,那個總是笑瞇瞇的,
喜歡摸他頭,給他糖吃的海生叔?!昂I??”陳默驚訝地說,“可是我記得,
他不是很多年前就出海遇難了嗎?”“是,也不是?!崩钍鍝u搖頭,“當年的事情,很復(fù)雜。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還小,可能不記得了。
王海生、你爸,還有我,我們?nèi)齻€是最好的兄弟,一起出海捕魚,一起喝酒聊天。
王海生那時候年輕,技術(shù)好,也最敢冒險?!薄澳悄晗奶?,天氣特別反常,經(jīng)常刮大風(fēng)。
有一天,王海生非要拉著你爸一起去深海區(qū)捕魚,說那邊魚多。你爸覺得天氣不好,
勸他別去,可王海生性子倔,非要去。你爸放心不下,就跟著他一起去了。
”“那天的風(fēng)真的很大,海浪也特別高。他們的船出去沒多久,就遇到了暴風(fēng)雨。
岸上的人都急壞了,趕緊組織人去搜救。找了兩天兩夜,
才在下游的淺灘上發(fā)現(xiàn)了翻掉的漁船,卻沒有找到人。大家都以為,他們倆都沒了。
”“可是,第二天,你爸卻渾身是傷地爬回了岸邊。他說,船在暴風(fēng)雨中翻了,
他和王海生被沖散了,他抓住一塊木板,漂了很久才靠岸,而王海生……他沒看到。
”“大家都以為王海生肯定是遇難了,雖然難過,但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