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陰陽家的至高首領(lǐng)。
王歌明白了，自己無意中走進的，是陰陽家的勢力范圍。
他淡淡地回答：“我來自道家天宗。我的師父，是曉夢?！?/p>
聽到“曉夢”這個名字，那空靈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
“曉夢……那個勘破‘坐忘’心經(jīng)，追求‘天人合一’的道家奇才么。原來如此。難怪你的氣息，似在塵世之中，又似在塵世之外?！?/p>
那聲音的語氣一轉(zhuǎn)，帶上了一絲居高臨下的“指點”意味。
“但你的道，走錯了?！烊撕弦弧?，是‘人’去順應(yīng)‘天’，是‘我’融入‘道’。而你，卻試圖用你那渺小的‘心’，去定義整個天地。這是何等的狂妄與無知。”
隨著話音，周圍的霧氣開始劇烈地翻涌起來。
無數(shù)扭曲的、由陰影和光線構(gòu)成的符咒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一股龐大的、令人心悸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般向王歌涌來。
這不是物理攻擊，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咒術(shù)——陰陽家秘術(shù)，借由“幻音寶盒”的聲音產(chǎn)生干預(yù)。
它要將王歌拉入一個由它所創(chuàng)造的、預(yù)設(shè)了結(jié)局的幻境之中，讓他親眼見證，在絕對的“命運”面前，他那所謂的“心”，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王歌感覺到，周圍的景物在迅速扭曲、消散。
腳下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無盡的虛空。
他的面前，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種可能的未來：
他看到，他的“心學(xué)”被世人視為異端，被天下所有門派追殺，最終力竭而亡。
他看到，他被羅網(wǎng)捕獲，囚于深牢，一身修為被廢，在無盡的黑暗中了此殘生。
他看到，他試圖挑戰(zhàn)帝國的權(quán)威，卻被千軍萬馬碾碎，連同他的“理”一起，化為塵埃?！?/p>
無數(shù)個悲慘的、注定了失敗的結(jié)局，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上演。
它們都在告訴王歌同一個“道理”：個人的意志，在時代的洪流與命運的安排面前，毫無意義。
王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他只是，在心中，輕輕地說了一句：
“鏡花水月。”
這四個字，是對眼前這一切的定義。是王歌心中的“理”。
既然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那它便是虛妄，是假象，是不存在的“身外之物”。
“嘩啦——”
一聲清脆的、仿佛琉璃破碎的聲音響起。
他眼前所有關(guān)于未來的幻象，如同被巨石擊中的鏡面，瞬間布滿了裂痕，然后轟然碎裂，化作了億萬片光蝶，消散無蹤。
王歌依然站在那條山谷的小徑上。周圍的霧氣恢復(fù)了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怎么可能！”
那空靈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幻音寶盒制造的乃是‘真實’的命運推演，你怎么可能勘破！”
王歌抬起頭，看著那片翻涌的霧氣，平靜地回答：
“因為，你們所謂的‘命運’，也是‘身外之物’?！?/p>
“你們觀星辰，卜未來，窮盡天地之變，卻唯獨忘了去看一看自己的‘心’。你們的道，是向外求索，所以，你們永遠會被外物所困。”
“而我的道，只向內(nèi)求。”
他伸出手，握住了腰間秋驪的劍柄。
“現(xiàn)在，輪到你來見證一下我的‘理’了?！?/p>
王歌緩緩拔劍。
沒有驚天的劍氣，也沒有炫目的光華。隨著秋驪劍一寸寸地出鞘，一股純粹的、絕對的“心之意志”，開始籠罩整個山谷。
那空靈的聲音尖叫起來：“你要做什么！這里是東皇閣下庇護的禁地！”
王歌沒有理會它。
他只是，將手中的秋驪劍，對著身前的空無一人的濃霧，輕輕地、平直地，向前一刺。
這一刺，刺的不是實體，而是“理”。
他心中的“理”是：“心外無物，此地，本無迷霧?！?/p>
嗡——！
整個山谷，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下一刻，那終年不散、連陽光都無法穿透的濃霧，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抹去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消散、褪去！
數(shù)息之間，陽光灑落，谷中恢復(fù)了它本來的面貌。
青翠的樹木，濕潤的巖石，一切都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再無一絲一毫的神秘與詭異。
而在王歌面前不遠處的一棵古樹下，一個身穿紫色長袍、面帶金色面具的身影，正踉蹌地后退一步，扶住樹干，面具下的雙眼，充滿了驚駭與不可思議。
他收劍入鞘，看也未看對方一眼，轉(zhuǎn)身，繼續(xù)順著那條已經(jīng)不再被迷霧籠罩的小徑，向前走去。
“站住！”
那紫袍人厲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王歌沒有回頭，只是留下了一句平淡的話語。
“一個路過的，拂去塵埃的人?！?/p>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谷的另一頭。
只留下那名陰陽家的高手，呆呆地看著這片被他引以為傲的“禁制”被一劍破除、恢復(fù)了朗朗乾坤的山谷，久久無法言語。
......
王歌走出了那片重見天日的山谷，身后，是那個依舊處于巨大震驚中的陰陽家高手。
他呆立良久，才終于回過神來。
他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感受著那再無絲毫陣法痕跡的空氣，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比秋驪劍的劍意更加冰冷。
他明白，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術(shù)”的范疇，這是一場“道”的碾壓。他引以為傲的、窺探命運軌跡的陰陽家大道，在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面前，被輕而易舉地定義為了“虛妄”。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向著陰陽家總壇的方向疾馳而去。他必須將這個消息，立刻稟報給至高無上的東皇閣下。
一個名為王歌的道家少年，一種名為“心學(xué)”的可怕道理，一個足以動搖陰陽家根基的、前所未有的“變數(sh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而王歌，對此毫不在意。只是繼續(xù)著自身要走的旅程。
他走過田野，看到農(nóng)夫在烈日下耕作。他們的“理”，是春種秋收，是與土地的約定。
他走過集市，看到商販在高聲叫賣。他們的“理”，是等價交換，是與財富的周旋。
他走過學(xué)堂，聽到孩童在朗朗讀書。他們的“理”，是傳承文字，是與智慧的相遇。
眾生百態(tài)，皆有其理。這些“理”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這個名為“塵世”的、復(fù)雜而又和諧的整體。
而帝國的“理”與百家的“理”，則是試圖在這張大布上，繡上屬于自己的、覆蓋一切的圖案。
王歌一路向東，風(fēng)餐露宿。腰間的秋驪劍，從未再次出鞘。
因為他遇到的所有問題，都不再需要用劍來解決。
他的心，就是最強大的武器。
終于，在數(shù)個星期之后，王歌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無垠的蔚藍。
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咸咸的、帶著海腥味的風(fēng)。遠處，一座宏偉的、依山傍海的巨大城池，出現(xiàn)在海天之間。
桑海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