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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約公元前22世紀(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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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最殘酷的試煉,往往始于一句輕飄飄的“子承父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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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帝那把椅子還沒坐熱乎,四野八荒的告急文書就跟雪片似的往他案頭堆。洪水這祖宗,壓根兒沒給新領(lǐng)導(dǎo)面子,照舊撒著歡兒地漫灌九州。羽山那邊剛把鯀埋進(jìn)土里,水龍王就齜著牙又來踹門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舜爺?shù)牡谝话鸦穑瑹糜悬c邪門兒。

那天的朝堂,空氣跟凍住了似的。舜爺?shù)哪抗庠诘紫履桥霹g鶉似的腦袋上掃了一圈,最后,像錐子一樣,釘在了角落里一個沉默的身影上——禹。

“禹,” 舜爺?shù)穆曇舨桓?,砸在地上卻“咚”一聲悶響,“你爹鯀……治水九年,勞而無功,獲罪于天,殛于羽山。這事,你心里有數(shù)?!?/p>

滿堂死寂,連喘氣聲都掐了。我縮在柱子后頭(別問我怎么混進(jìn)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禹垂著眼皮,身子繃得像塊青石,只有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微微抖著。他爹的血,怕是還沒滲進(jìn)羽山的石頭縫里涼透呢!

舜爺?shù)脑掍h,硬邦邦地一轉(zhuǎn),像塊巨石砸進(jìn)死水里:“然洪水滔天,萬民倒懸,不可一日無治!禹——” 他頓了一下,那眼神復(fù)雜得能擰出水,“你……可愿承你父之志,繼任司空,總理水土?”

轟!我腦子里像炸了個悶雷!讓兒子去干那把他爹送上斷頭臺的活兒?舜爺,您這招是驅(qū)虎吞狼,還是……嫌鯀家絕戶絕得不夠快?

禹猛地抬起頭。那一瞬間,我在他眼里看到了翻江倒海的東西——是恨?是悲?還是……認(rèn)命的蒼涼?他爹被拖走時模糊的影子,怕是在他眼前晃呢。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像是要把涌到嗓子眼的腥甜硬咽回去,最終,那嘶啞的聲音才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鐵銹味兒:

“臣……遵命。”

那聲“遵命”,輕飄飄的,卻像根針,扎得滿殿的人都一哆嗦。舜爺臉上那點“我看好你”的溫和,也跟水汽似的蒸發(fā)了,只剩下公事公辦的冷硬:“嗯。莫學(xué)你父,一味壅堵,逆天而行。當(dāng)……另辟蹊徑?!?/p>

禹沒再吭聲,深深一揖,腰彎得像張拉滿的弓,轉(zhuǎn)身退下。那背影,單薄得像片秋風(fēng)里的葉子,卻又繃著一股子孤注一擲的狠勁兒。

散了朝,我貓著腰溜出大殿,遠(yuǎn)遠(yuǎn)瞧見禹沒回家,卻獨自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奔了城外的野地。暮色四合,秋風(fēng)卷著枯葉在他腳邊打旋。他走到一片新壘的土堆前——連塊像樣的碑都沒有——撲通就跪下了。

“爹……” 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于決堤,“您這坑……挖得也太深了??!兒子……兒子怕是填不上??!” 他把頭深深埋在冰冷的黃土里,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嗚咽混在風(fēng)里,像受傷野獸的低嚎。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歇了。他猛地抬起頭,胡亂抹了把臉,泥和淚糊了一臉,狼狽不堪??赡请p眼睛,燒起來了!不再是朝堂上的死寂,而是兩簇跳動的、近乎瘋狂的火苗。

“堵?堵他娘的!” 他突然對著墳頭低吼,拳頭狠狠砸在凍土上,“爹,您用命試過了,此路不通!不通!” 他喘著粗氣,目光死死盯著遠(yuǎn)處黑暗中咆哮翻涌的河水,像要把它生吞活剝,“水要流!得讓它流!得給它……開道!”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像個醉漢,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清醒。他不再看那孤墳,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向黑暗中的河岸。背影依舊單薄,卻像一把出鞘的、豁了口的刀,直直劈向那無邊無際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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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禹的“治水指揮部”在一間破草棚里開張了。與其說是指揮部,不如說是個雜物間。地上攤著他爹留下的治水圖——那圖,畫的都是些歪七扭八的堤壩符號,看得人眼暈。角落里堆著幾件破爛家當(dāng):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準(zhǔn)繩,一副圓規(guī)角尺(規(guī)矩),一根探水的長桿,還有幾塊龜甲,上面歪歪扭扭刻著些河道標(biāo)記。

“老大,咱……真從這兒開始?” 一個叫豎亥的小年輕(后來成了禹的測繪隊長),看著這寒酸場面,有點發(fā)怵。

禹沒理他,正跟那堆破爛較勁。他拿起準(zhǔn)繩,又重重放下,眉頭擰成個死疙瘩:“堵?堵個屁!水往低處流,天經(jīng)地義!我爹……就是沒看透這個‘低’字!” 他猛地抓起一塊龜甲,指著上面一道模糊的刻痕,“看見沒?這河道,九年前我爹想堵死它,結(jié)果呢?崩了!淹了三百里!”

他手指用力劃過龜甲,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得讓它流!順著它天生的性子流!哪兒低,咱就給它往哪兒挖!哪兒高,咱就繞開它!” 他抬起頭,眼睛亮得嚇人,像餓狼盯上了獵物,“從明天起,咱們不扛沙袋了!扛上這些——” 他踢了踢地上的規(guī)矩準(zhǔn)繩,“咱們?nèi)チ浚∪y!把這山河大地,一寸寸,給我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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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慘白的晨光剛撕開夜幕,禹就帶著他那支“丐幫”勘察隊出發(fā)了。工具簡陋得可憐:準(zhǔn)繩量距離,規(guī)矩定角度,長桿測水深。禹自己,背著最重的工具包,腰里別著把磨得鋒利的石斧——開路,也防身。

“老大,前面沒路了!全是爛泥塘!” 豎亥一腳陷進(jìn)齊膝深的黑泥里,拔了半天才拔出來,哭喪著臉。

禹抹了把濺到臉上的泥點子,二話不說,解下腰間兩塊木板(橇),往腳下一綁,跟踩著兩塊門板似的:“沒路?那就滑過去!這玩意兒,我爹當(dāng)年在沼澤里用過!” 他率先“哧溜”一下滑進(jìn)泥潭,動作笨拙又滑稽,像個剛學(xué)走路的鴨子,引得后面幾個年輕隊員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通紅。

好不容易過了泥沼,又撞上陡峭的山崖。那山石猙獰,寸草不生,猿猴看了都搖頭。豎亥仰著脖子,脖子都快斷了:“老大,這……這咋測?”

禹蹲下身,拿起他那雙特制的登山鞋——底下綁著防滑的尖齒(檋),鞋幫子用堅韌的皮繩扎緊?!芭?!” 他就一個字。他把準(zhǔn)繩一頭系塊石頭,奮力向上拋去,卡在巖縫里。然后,他就真像只壁虎,手腳并用,指甲摳著巖石的縫隙,掛著那根救命的繩子,一寸一寸往上蹭。碎石嘩啦啦往下掉,好幾次差點砸中下面的人。爬到一半,他停下來喘氣,汗水混著泥漿流進(jìn)眼睛,火辣辣地疼。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深淵般的河谷,那渾濁的洪水像條暴躁的黃龍,在谷底翻滾咆哮。那一刻,他抓著繩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老大!小心??!” 豎亥在底下扯著嗓子喊,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禹沒應(yīng)聲,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泥腥味,也帶著一股子狠勁。他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向上攀去。身影在嶙峋的山崖上,渺小,卻又透著一股撼不動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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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shù)难闪四_下的泥,兒子的每一步,都成了刻在大地上的墓志銘。


更新時間:2025-07-01 20:5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