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冬十月，莽莽蒼蒼一片純白世界。村子里的人正沸騰著，
像極了農(nóng)村土灶大鐵鍋里冒著白煙的開水。孫婆子站在劉老四家門口，扯著大破鑼嗓子，
鼓噪著?！鞍?，我說，你聽說了嘛，芽兒回來了！聽說帶來一汽車的東西，
還領一個白白凈凈的男人來?！眲⒗纤募业睦掀抛诱诿χ掷锏奶}卜干，冬天時候，
腌蘿卜干以及醬黃豆醬是農(nóng)村婦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孫婆子一邊嗑著瓜子，
一邊伸著頭看劉老四家的在侍弄切好的蘿卜條，劉老四家的老婆子頭也沒抬，笑著道。
“芽兒啊，好多年沒有音信，怎么突然就回來了？”“這個不太清楚，不過芽兒真是命好啊，
那時候誰能想到她能活下去，你看現(xiàn)在，不僅發(fā)達了，還領回來那樣一個好男人。
”孫婆子言語間盡是羨慕，好像很后悔她沒有這樣一個命好的閨女。“哎，人的命說不好，
好命壞不了，壞命好不了?！眲⒗纤募业睦掀抛拥疵频母锌?。
張大媽也悠閑悠閑地頂著刺眼的陽光湊上來，笑嘻嘻道?！斑希齽⑺哪棠?，
準備腌蘿卜干啊！這太早了吧?！啊鞍ィ凑矝]有事情，我就提前給弄好，
以后孩子們回來好吃?！眲⑺哪棠掏ζ鹎靶兀χ卮饛埓髬?。孫婆子總喜歡插科打諢，
東家說兩句，西家說兩句，張大媽不太喜歡孫婆子，所以只顧著跟劉四奶奶說話，
只是客套似的跟孫婆子打聲招呼。孫婆子繼續(xù)跟劉四奶奶說她的八卦，
這時她最疼愛的小孫子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手里握著兩把花花綠綠地糖果和餅干。
孫婆子看見自己孫子，跑的飛快，立馬呵斥一句。“跑那么快投胎啊，慢點跑，別摔著了。
”孫婆子話音還沒落，她那趕著投胎的孫子已經(jīng)跑到她面前，雙手揚在她臉前，炫耀。
孫婆子眼睛一亮，咦了很長一聲道?！斑@哪來的？”“是芽兒姑姑給的！
”小孫子抑制不住興奮地答道。
劉四奶奶和張大媽也帶著探究的眼神盯著孩子手中不知名但看起來很高檔的糖果餅干，
張大媽道，“這芽兒真大方?。 闭f著，張大媽扭著纖細的身子，奔向芽兒家的方向，
孫婆子莫名感覺尊貴起來，挺直了身子，扯著孫子也奔向芽兒家的方向。
劉四奶奶繼續(xù)彎腰侍弄她的蘿卜干。一路上，來來往往幾波人都在談論著芽兒的事情。
“芽兒，現(xiàn)在真有出息了！”“是啊，咱村最有出息的人吧！”“她小時候，我還抱過她吶！
”“我也抱過她，跟她爸在一起干過活，我們兩家的地挨著?！睂O婆子越聽心內(nèi)越癢癢，
邊走邊搜腸刮肚想與芽兒家沾邊的事情，想了一圈，盡是她跟芽兒媽吵架的事兒，
不是因為地邊吵架，就是因為農(nóng)活吵架，她甚至還打過芽兒媽，想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靈機一動，眼前一亮，“對啊！芽兒爸生病的時候，
我家那口子幫著抬過一只腳到醫(yī)護車上。”孫婆子像是抓住一把尚方寶劍，
這可是認親最有力的證據(jù)啊，鄉(xiāng)下人沒有啥大文化，但感恩圖報的道理還是懂得。
戲本子里唱的，《卷席筒》，《陳三兩》，《老包鍘陳世美》不都是講得這個嘛，
孫婆子臉上紅光滿面，停下來理理頭發(fā)，整整衣服，走到芽兒家門口，里面涌滿了人，
嘰嘰喳喳，一片喧囂。孫婆子拖著肥胖的身體從人群中擠進去，
村子里輩分比較高的幾位老人正在與芽兒說話。老人們在這個時候，是最有威嚴的，
慈眉善目，說話緩慢，讓周邊的人自然的保持著認真聆聽的恭敬態(tài)度。首先說話的是劉四爺，
老人身材瘦弱，臉頰細長，銀灰色的山羊胡跟著嘴巴上下跳動?！把績喊?，
這幾年找到你媽了嗎？”芽兒微笑著點點頭，道：“嗯，早找到了，我媽跟我在一起，
我這次先回來，過幾天我媽可能也會回來?！眲⑺臓斃^續(xù)道：“那就好。哎，自從你爸死后，
以為你們一家是散了，沒想到你還能這么出息，總算你家祖墳冒了青煙，你媽有福份吶！
”其他幾位老人跟著附和，后面的人更是悉悉索索表示贊同。老人噓寒問暖了一番之后，
七爺說，劉四爺家跟芽兒家是同一門的，芽兒回來的這段時間就在劉四爺家吃飯，
劉四爺答應著，芽兒略略推辭了一下，終是答應了。
芽兒把帶回來的零食禮品分發(fā)給大伙之后，大家?guī)е臉s耀和開心離開了，
孫婆子逆著人流，拉著芽兒硬是說了一會兒話，
無非是回憶芽兒爸生病時彰顯他們家那口子拉一把的功勞，芽兒滿面笑容說著感謝的話，
且多給了孫婆子一點東西。孫婆子帶著比別家多幾分的榮耀挺直了身背走在人流最后，
還一步三回頭示意芽兒不必遠送，而芽兒在孫婆子走后，立馬便關上了自家的大門，
并沒有遠送的意思。二回來村子里一個星期，每天都有人來送些紅薯，辣椒，青菜，蘿卜，
順便再跟芽兒套套近乎。鄉(xiāng)下的婦女，目光就是這么短淺又算計，芽兒笑著，應付著。
李嬸子送來一塑料袋的紅薯，像是剛從地里刨出來的。
李嬸子笑嘻嘻道：“家門口種了一點紅薯，說不定你在城里吃不到咱這兒的地瓜，
剛好送來你嘗嘗，甜著吶！”芽兒客氣了一下，被李嬸子硬塞著接下了?！爸x謝，嬸子。
”“哎，想想你爸那時候生病，我也沒幫上什么忙，真是對不住你。你說你爸病了那么幾年，
躺床上不能動，都是你媽一個人不怕苦不怕累照顧著，還要做建筑活，你媽真是太苦了。
”李嬸子臉上顯出一種可憐別人的心疼樣來。芽兒笑著道：“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我知道我媽很辛苦?！崩顙鹱永績旱氖?，語重心長道，“芽兒啊！還是你有出息！
你媽的辛苦付出沒有白費?！毖績盒πΓ顙鹱佑趾褍删渚妥吡?。沒過一會兒，
孫婆子拉著她那最疼愛的小孫子來了，人還沒到眼跟前，就已扯著她那破鑼嗓子道，
“芽兒啊，吃早飯了嗎？”芽兒笑著答道，“吃過了，大娘。
”孫婆子笑嘻嘻拎了一小捆青菜，丟開孫子的手拉起芽兒的手，道，“自己種的小青菜，
好吃著吶！”芽兒笑著收下了，并表達感謝。孫婆子朝著堂屋觀望，似是在尋找什么。
芽兒盯著孫婆子道，“大娘，你找啥？”孫婆子嗬嗬笑著，道“你男朋友吶？
怎么不見他出來?！毖績盒Φ溃拔易屗ゼ腺I點洗衣粉，清潔劑，家里很久沒有人住，
太臟了，我打掃打掃?！睂O婆子看著芽兒，一個勁兒的直夸芽兒漂亮又能干，
以后一定是個好媳婦。孫婆子又舊事重提，道，“你爸生病那會兒，
要不是我家那口子大早上串門，發(fā)現(xiàn)你爸摔倒在廚房案板下面，及時喊人搭救，
說不定你爸就過去了?！毖績盒χ氐?，“是啊，多虧了孫大哥，要不我爸就死了。
你們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睂O婆子哈哈一笑，謙遜道，“都是鄰里鄰居的，
說這客氣話干啥！就是辛苦了你媽，還要照顧你爸，還要掙錢給你倆上學。好在你出息了，
你媽也熬的值了。我家那倆閨女，整天鬧得雞飛狗跳的，我想起來都氣。
”芽兒始終都是笑著。孫婆子寒暄兩句，也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她那最愛的小孫子又撈了一口袋的糖果餅干，也很心滿意足。鄉(xiāng)下的晚上，尤其是寒冬十月，
黑下來就伸手不見五指，冷起來就直入骨髓。鄉(xiāng)人們天一黑就早早的窩在家里不出門，
除非有什么需要出門的事情，才穿著一層又一層磨磨蹭蹭一下跳進風雪里。孫婆子家的孫子，
晚飯時突然喊著肚子痛，孫婆子那口子出去喝酒還未回來。眼看著孫子肚子痛得越來越厲害，
孫婆子吸溜著嘴，搓著手，穿起厚棉襖，把孫子也穿得厚厚的像裹著的粽子，背在背上，
踩著深一層淺一層得雪奔向村診所。孫婆子把手電筒用繩子掛在脖子上，雙手背著小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