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與硫磺的刺鼻氣味混雜著血腥，沉沉地壓在幽影峽谷的深處。洞口一片狼藉，焦黑的大坑如同地獄張開的口，幾片被高溫融化的衣甲碎片和零星的人形焦痕是王騰等人存在的唯一證明。沈凡靠著冰冷的巖壁，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肩胛的傷口在那股精純土系生機能量持續(xù)而溫和的滋養(yǎng)下，疼痛大為緩解，內(nèi)里血肉經(jīng)絡(luò)蠕動的麻癢感清晰可辨，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口表面甚至開始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帶著土黃色光暈的血痂。
永恒之心在丹田深處微微脈動，散發(fā)著暖意，那枚被加固過的“核桃”氣海，裂痕雖在，底子卻凝實了許多，每一次能量的流轉(zhuǎn)都更顯平穩(wěn)。
然而，這短暫的喘息很快被打破。方才那恐怖魔焰巨爪撕裂峽谷引發(fā)的能量狂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驚擾了真正盤踞在高處的存在。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沛然莫御的磅礴神念，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般，從峽谷上方那片灰蒙蒙的瘴氣中轟然壓落！這股神念比之前那掃過的、例行公事般的一絲強大百倍、凝練百倍！它像一張無形的巨大羅網(wǎng)，瞬間籠罩了整個崩塌的洞口區(qū)域，每一粒塵埃，每一縷氣息，每一絲能量殘痕，都無所遁形地被仔細探查、捕捉、分析！
冰冷、威嚴、深如淵海！
帶著不容置疑的探究與……一絲幾不可察的驚疑！
沈凡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跳動！他感覺自己如同被剝?nèi)チ怂袀窝b，赤身裸體地站在萬丈寒冰之上！這股神念太強大了，遠超武宗境！這是…徐闊海長老！他真的來了！而且親自降臨谷底！
那股神念的核心，在掃過洞口那片人形焦痕時，明顯地停頓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銳利！王騰等人形神俱滅，這已無法掩飾。緊接著，這恐怖神念便毫無意外地鎖定了靠在巖壁上、渾身血跡、氣息微弱、肩頭還有明顯貫穿傷的沈凡。
“果然在這里……”一個低沉而帶著金石摩擦般威嚴聲音，直接在沈凡的腦海中隆隆響起，仿佛整個峽谷都在隨之共鳴！“怎么回事？王騰呢？”
聲音未落，沈凡只覺得眼前一花！前方的空間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撕裂！光線扭曲變形！下一瞬，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已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足丈許之地！
來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枯瘦，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藏青道袍，頭發(fā)花白稀疏，隨意挽了個道髻，插著一根黯淡的木簪。但他站在那里的瞬間，仿佛周圍的空氣、彌漫的瘴氣、崩塌的碎石都陷入了絕對的凝滯！他就如同這片扭曲空間的主宰！正是紫云宗外門大長老——徐闊海！
徐闊海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得如同能刺穿靈魂，此刻正死死盯著沈凡，沒有半分對傷者的憐憫，只有冰冷刺骨的審視與探究。
“說！”一字吐出，如同驚雷炸響在沈凡耳畔！一股無形的精神威壓重重壓下，如同萬仞高山傾軋！沈凡悶哼一聲，肩頭的傷口險些再次崩裂，喉頭一甜，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他本就是“強弩之末”，此刻表現(xiàn)得更加不堪，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從巖壁上滑落。
“咳…咳咳…” 沈凡劇烈地咳嗽著，聲音嘶啞虛弱得如同破風(fēng)箱，眼神充滿驚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完美詮釋了一個差點身死道消的幸存者應(yīng)有的狀態(tài)?！伴L…長老…弟子…弟子剛逃進這洞穴療傷…不知為何…洞…洞深處突然爆發(fā)…那…那魔爪…太…太可怕了…”
“王騰他們呢？”徐闊海聲音更冷，目光如刀，掃過沈凡肩頭的傷口，“是誰傷了你？”
“弟子…弟子不知道啊長老！”沈凡臉上露出恐懼混雜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弟子剛才被一頭兇悍的妖蜥所傷，好不容易逃入此洞，服了些續(xù)命的丹藥，正勉強療傷…突然就看到王騰師兄帶人轟開了洞口…他…他們見到弟子…二話不說就要動手…說…說要為長老清理門戶…弟子奮力抵擋…拼著被刺了兩劍…想往洞深處逃…可…可就在這時…洞深處那…那怪物…它就…就…”
沈凡的表情管理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完美，他帶著極度恐慌和無措，斷斷續(xù)續(xù)地描述著，將“被突襲、奮力反抗、遭遇地底兇獸無妄之災(zāi)、死里逃生”的劇本演繹得淋漓盡致。重點突出了兩點：一是王騰率先發(fā)難，目的明確（清理門戶）；二是地底兇獸的恐怖爆發(fā)是導(dǎo)致王騰等人死亡的直接原因，純屬意外，跟他沈凡毫無關(guān)系！
徐闊海的眉頭緊鎖，銳利的目光在沈凡身上、周圍狼藉的戰(zhàn)場和王騰等人消失的地方來回梭巡。
“清理門戶？哼！”徐闊海冷哼一聲，顯然對這個由頭不置可否。王騰的心思他豈會不知？但沈凡所描述的“突然爆發(fā)的怪物”也解釋了這里殘留的恐怖能量氣息和空間震蕩痕跡。那片焦黑的坑洞里殘留的暴虐妖力氣息做不得假，與紫云宗功法迥異。
“你說你被妖蜥所傷？又遇到了王騰突襲？你的氣息雖弱，根基卻比之前穩(wěn)固了一些…”徐闊海的目光如電，猛地落在沈凡身上，“你在谷底經(jīng)歷了什么？莫非…有所奇遇？”
這才是他親自降臨的真正目的！一個本該徹底廢掉的人，能在幽影谷底層掙扎不死，還能在“廢玉”狀態(tài)下承受王騰等人的攻擊并逃竄，甚至此刻他隱約感覺沈凡體內(nèi)那股混亂衰敗中竟透出一絲微弱的、趨于穩(wěn)定的土屬性波動…太不尋常了！
沈凡心頭一凜，暗道：來了！最關(guān)鍵的拷問！
“弟子…弟子也不知…”沈凡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和后怕，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帶著三分僥幸七分不確定地道，“弟…弟子確實在一個極偏僻的石縫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小洼奇怪的乳白色液體…它散發(fā)著濃郁的土腥氣和生機…弟子當時重傷垂死…拼死喝了…感覺…感覺有股暖流護住了內(nèi)臟…像是止住了傷勢的惡化…但…弟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藥力似乎也沒太起作用…就被妖蜥追殺了…”
沈凡將“萬年石髓乳”的信息半真半假地拋了出來！這東西的氣息確實能在幽影谷底層找到合理解釋，藥性溫和滋養(yǎng)也與土屬性生機的變化契合，更重要的是，它是實實在在的頂級療傷圣物！用它來解釋沈凡能在這絕地勉強保命，甚至在“廢玉”狀態(tài)下還能硬抗兩劍不死，甚至氣海根基在瀕死邊緣反而被“吊住了一口氣”變得稍顯穩(wěn)定…雖然極其奢侈和不可思議，但邏輯上完全說得通！
徐闊海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窒！“乳白色液體？蘊藏土屬生機？在哪？！”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貪婪光芒！萬年石髓乳！絕對錯不了！這等傳說中的至寶，竟然被這廢玉陰差陽錯得到了？難怪！一切都說得通了！
若非這廢玉體質(zhì)太差，根本承受不了多少精華藥力，大部分浪費掉只能勉強吊命固本，否則那磅礴的生機足夠讓他脫胎換骨！可惜！天大的浪費！
但對他徐闊海而言…若是能拿到剩下的…
“弟子…弟子喝干后…就被那妖蜥追殺…不知…不知那石縫具體在何處了…”沈凡垂下頭，聲音充滿了懊悔和后怕，“那地方很深…弟子慌不擇路逃命…實在…實在記不清了…”
“廢物！”徐闊海怒斥一聲，眼中貪婪未退，但臉上卻滿是怒其不爭的嚴厲。他身形一晃，枯瘦的手掌如鷹爪般快如閃電，根本不容沈凡反抗，猛地按在了沈凡的胸口——準確地說，是丹田氣海之上！
一股霸道無匹、帶著強橫探究意念的強橫真元，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刺入沈凡體內(nèi)！
“呃——！”沈凡如遭雷擊，整個人劇烈痙攣，七竅瞬間溢出鮮血！這股外力霸道入侵，直接引動了他原本在強力壓制下的所有“傷勢”：肩頭貫穿傷劇痛爆發(fā)！經(jīng)脈中被永恒之心刻意留下的、模擬瀕死混亂的微弱能量在對方真元刺激下如同火藥桶般暴亂反噬！最要命的是那枚“核桃”氣海！
在徐闊海的真元刺探下，布滿金色裂痕的核桃壁壘瘋狂震顫！那原本被永恒之心強化過的穩(wěn)定結(jié)構(gòu)，此刻卻像被點燃的導(dǎo)火索！一道道裂痕驟然爆發(fā)金光，邊緣瘋狂崩解，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炸開！真正的毀滅氣息彌漫出來！
沈凡悶哼一聲，鮮血狂噴而出！丹田處傳來的撕裂劇痛遠勝之前任何一次！整個人氣息瞬間萎靡到了極致，眼神渙散，似乎隨時都會燈枯油盡！
“果然還是廢玉！這石髓乳也僅僅讓你這破罐子多了一層蠟紙！一碰就碎！”徐闊海眉頭緊鎖，迅速收回了探入的真元，臉上那絲對萬年石髓乳的狂熱貪婪被濃郁的失望和不耐取代。探測結(jié)果印證了沈凡的說法——根基依舊是支離破碎的廢玉，只是靠著那點石髓乳的龐大生機強行“膠水粘合”了一下，顯得穩(wěn)定了些，但本質(zhì)脆弱不堪，內(nèi)里千瘡百孔，方才他真元稍一探入，就引發(fā)了毀滅性反噬。這種貨色，就算吃了仙丹，根基已毀，也再無前途可言。
至于那萬年石髓乳…被這廢物幾乎糟蹋光了，又是在混亂中倉促獲得，指望他記住位置確實太難。徐闊海雖有不甘，但眼下局面也讓他打消了部分疑慮。王騰等人死于武宗級妖獸之手，這廢玉撿到點寶貝勉強撿回半條命卻依舊是個廢人，一切都說得通了。
就在這時——
轟！
峽谷上方，數(shù)道強大的氣息如同流星般劃破灰霧，急速向這邊靠近！
顯然是之前那驚天動地的能量波動和徐闊海毫不掩飾的強大神念，驚動了負責(zé)監(jiān)督試煉的其他幾位長老！其中一人正是負責(zé)帶隊王騰他們的趙長老！他看到洞口焦黑的慘狀和王騰等人不見蹤影，臉色瞬間劇變！
“大長老！發(fā)生了何事？！王騰他們呢？！”趙長老焦急的聲音傳來。
徐闊海冷冷地掃了一眼地上氣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沈凡，眼中再無半分波瀾，只剩下冷漠與一絲隱藏的嫌惡。他迅速做出了判斷：
“此子重傷瀕死，帶回宗門醫(yī)治。”徐闊海的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威嚴古板，先對另一位長老下指令，隨即目光轉(zhuǎn)向焦急的趙長老，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至于王騰……趙師弟，節(jié)哀。他們不幸遭遇了守護萬年石髓乳的地階巔峰妖獸（他直接按在了那魔爪妖獸身上），觸怒了那兇物…老夫趕到時…已晚了一步…只救下這唯一的幸存者沈凡?！?/p>
他簡略地將“沈凡偶然發(fā)現(xiàn)石髓乳勉強保命—被妖蜥追殺入洞—王騰帶人堵門清理門戶爆發(fā)沖突—地底兇獸被驚動突襲爆發(fā)—王騰等人避之不及當場隕滅”的過程說了一遍，言語中著重突出了王騰等人的主動尋釁和驚動強大妖獸的意外性，并隱去了自己對石髓乳的探尋和對沈凡的探查，只強調(diào)自己“救援不及”。
“什么？！”趙長老如遭晴天霹靂，身體晃了晃，看向沈凡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不甘！王騰是他的得意弟子！竟然就這么因為一個廢玉觸怒妖獸死了？！他恨不得立刻將沈凡挫骨揚灰！
“趙師弟！試煉之地本就兇險，門下弟子不幸隕落，乃是天數(shù)。”徐闊海沉聲呵斥，眼神冰冷地掃過趙長老，“此乃意外，誰也不想看到！當務(wù)之急，是盡快將谷內(nèi)其余弟子安全撤離！此間波動太過劇烈，恐有變數(shù)！至于此子…”他瞥了一眼幾乎陷入昏迷的沈凡，“帶回宗門治傷審問，一切按門規(guī)處理！”
徐闊海的話語分量極重，堵住了趙長老的所有不滿。
沈凡被一名長老粗暴地拎起，帶起一陣劇痛。他意識模糊，只隱隱感覺周圍人影晃動，議論紛紛，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鄙夷、憐憫、好奇以及…趙長老那如毒蛇般刻骨的恨意！
很快，他在顛簸和劇痛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但在他徹底昏迷的最后一剎那，丹田深處，那沉寂的永恒之心，卻再次微弱地脈動了一下！這次不再是示警或滋養(yǎng)，而是傳遞出一種極其隱晦的、如同精密齒輪運轉(zhuǎn)完畢般的“確認”感。
仿佛剛才那場傾盡所有演技、用真實傷痛和永恒之心精準控制的毀滅假象共同編織的驚天騙局，終于……通過了最終驗證！
代價慘重。
但至少，他成功地將最大的秘密——“廢玉”根基正在被緩慢修復(fù)——掩蓋在石髓乳的藥力之下，并暫時騙過了徐闊海這頭老狐貍！將王騰等人的死因徹底釘死在了“地底兇獸意外爆發(fā)”這無法追究的棺材板上！
只是，紫云宗這片山門…經(jīng)此一事，對他而言，將不再是試煉之地，而是真正的龍?zhí)痘⒀?！徐闊海雖暫消疑竇，但未得到石髓乳的信息始終是個疙瘩。而趙長老那一系的敵視與探查，將如附骨之疽！
更關(guān)鍵的是，在徐闊海真元探入他體內(nèi)引發(fā)氣海瘋狂崩解假象的同時…在那狂暴混亂的“毀滅”氣息掩護之下…一縷極其微弱的、混雜著硫磺、暴戾與紫黑魔氣的詭異能量，被永恒之心從那焦黑洞口環(huán)境中悄然吸收，完美地融入了那模擬崩潰的氣海壁壘能量亂流之中…如同在裂縫底部，悄然埋下了一顆未知的種子。
當沈凡再次醒來，面對的更復(fù)雜局面中，除了來自外部的風(fēng)暴，是否還會有來自自己體內(nèi)的變數(shù)？
黑暗的馬車在山道顛簸行進。
昏迷中的沈凡，眉頭深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