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超英和二叔拉著滿滿一板車木料回到巷口時，正巧碰見李一鳴。
李一鳴瞅著車上整整齊齊的木料，眼睛都瞪大了：“莊老師，你這木料從哪兒淘來的？又直溜又結(jié)實！”
“多虧我二叔牽線搭橋。”
莊超英笑著拍了拍木料，“西頭老張家拆房剩下的好料，趕上最后一波了?！?/p>
三個人合力把板車推進(jìn)院子，吱呀一聲院門還沒完全推開，幾個孩子就蹦蹦跳跳地圍了上來。
“哇！這么多木頭！”
林棟哲踮著腳往車上瞅，圖南和筱婷也湊到跟前，眼睛里滿是好奇。
這兩天他們總聽爸爸念叨要做家具，可還從沒見過這么多木料呢。
莊超英沖兩個孩子招招手：“快來，看看這是誰？”
圖南和筱婷盯著二叔慈眉善目的臉，試探著問：“您是二阿公嗎？”
二叔笑得眼睛瞇成縫，伸手摸摸兩個孩子的頭：“哎喲，都長這么高了！”
說起來，兩家住得不算遠(yuǎn)，可以前莊超英的爸媽總愛和親戚鬧別扭，加上過去的莊超英又太順著父母，這些年親戚間走動少得可憐。
自從莊超英六月里像是變了個人，三天兩頭往親戚家串門，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家里缺人手，他二話不說就去幫忙。
這大半年下來，親戚們的關(guān)系總算熱絡(luò)起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二叔二嬸才會護(hù)著他懟莊父，還熱心地借工具、找木料。
其實莊超英心里明白，修復(fù)親戚關(guān)系，一來能在村里多些照應(yīng)，二來也是留個后手——萬一以后爸媽又來鬧，有親戚們說句公道話，老兩口再怎么也得顧著面子，不敢太過分。
吃過晚飯，莊超英把包好的奶糖揣進(jìn)懷里，拉著黃玲往隔壁走。
黃玲調(diào)侃他：“這么著急？”
莊超英小聲說：“前院就這么大塊地，做家具得占滿，不提前說咋行？”
敲開門，宋瑩看見奶糖就想推回去：“買這干啥！棟哲天天吃糖，牙都要蛀壞了。”
林武峰在屋里喊：“莊老師，玲姐，快進(jìn)來坐，肯定有事兒吧？”
莊超英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直接攤牌：“不瞞你們說，我做家具得把前院全占了，想跟你們商量商量借個地兒。等活兒干完，給你們家打兩件家具！”
宋瑩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我那梳妝臺掉漆掉得不成樣子，早該換了！”
林武峰撓撓頭：“我想要個書柜，家里書堆得到處都是，找起來麻煩死了?！?/p>
正在寫作業(yè)的林棟哲也湊過來：“我要個帶抽屜的書桌！能放我的課本和玩具?！?/p>
莊超英趕緊掏出小本子記下來：“行！想要啥樣的，你們盡管提！”
“不過話說前頭，”林武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木料我們自己想辦法，我下班就過來幫忙打下手。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哪能白讓你辛苦！”
宋瑩也在旁邊點頭：“對！明天下班我就和武峰去木材廠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能不能淘點好料回來?！?/p>
第二天一大早，莊超英剛把工具搬到前院。
就見二叔背著個工具箱，手里還拎著塊磨刀石，老遠(yuǎn)就喊：“超英，你做家具，我來給你搭把手！”
說著把磨刀石往長凳上一擱，“先把鋸子刨子磨利了，干活才省勁?！?/p>
兩人分工合作，二叔眼力好，負(fù)責(zé)用墨斗彈線；莊超英力氣足，拿著鋸子“沙沙”地鋸木料。
鋸齒咬進(jìn)木頭時，金黃的木屑像雪花一樣往下落。
林武峰下班也趕過來幫忙，三個人抬著長木料，“嘿喲”一聲就架到了工作臺上。
“這根做床腿得再截短兩寸?！?/p>
二叔瞇著眼量尺寸，用鉛筆在木頭上輕輕畫了道線。
莊超英抄起斧頭，手腕一翻，“咔嚓”幾下就把多余的部分砍掉。
刨子推過去，木屑卷成螺旋狀，沒一會兒，粗糙的木頭就變得溜光水滑。
圖南和筱婷放學(xué)回來，搬著小板凳坐在旁邊看。
林棟哲也湊過來，眼巴巴地問：“莊叔叔，我的書桌什么時候能做啊？”
莊超英笑著抹了把汗：“快了快了，等把這床架子搭起來，就給你們做書桌?！?/p>
到了傍晚，上床下桌的架子已經(jīng)搭得有模有樣。
二叔蹲在地上檢查榫卯結(jié)構(gòu)，使勁晃了晃：“嗯，嚴(yán)絲合縫的！再釘上幾塊擋板，鋪上木板就能用了。”
莊超英望著初具雛形的家具，心里滿是成就感——有二叔幫忙，這活兒比自己單打獨斗快多了。
夜里收工的時候，莊超英留二叔吃飯。
飯桌上，二叔夾了塊肉放進(jìn)他碗里：“超英，你這手藝沒落下，以后村里誰家要打家具，都能找你了！”
莊超英笑著搖頭：“還不是多虧您當(dāng)年教得好?！?/p>
燈光下，叔侄倆你一言我一語，說笑聲飄出老遠(yuǎn)。
晨光里，莊超英握著刷子給上床下桌刷最后一遍藍(lán)漆，靛藍(lán)色在木料表面暈開，像把晴朗的天空凝在了木頭上。
突然院門“哐當(dāng)”被撞開，莊父叼著煙卷闖進(jìn)來，身后跟著抹眼淚的莊母，嘴里還念叨：“養(yǎng)了個白眼狼......”
“超英！”
莊父一腳踢開腳邊的木屑，“趕美媳婦說要給振棟振北房里打套新家具。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抽空給做一套?！?/p>
他說得理所當(dāng)然，仿佛莊超英是召之即來的免費(fèi)勞力。
二叔正在給刨子上油，聞言“嚯”地站起身，刨刃在日光下閃過冷光：“大哥，超英給自家孩子做家具，又是借工具又是淘木料，累得腰酸背痛。你倒好，空著手來張嘴就要？”
莊母突然拍著大腿嚎哭：“莊超英，我十月懷胎生下你，現(xiàn)在給親侄子做點家具都不肯！你這良心被狗吃了！”
她哭得涕淚橫流，眼角余光卻瞟向新刷漆的床架，盤算著能不能順走幾個抽屜板。
莊超英把刷子重重擱進(jìn)漆桶，藍(lán)漆濺起星星點點：“我這雙手是教書的手，也是養(yǎng)家糊口的手。您二老什么時候把我當(dāng)兒子心疼過？現(xiàn)在弟妹嚷著要家具，又想起我這個兒子了？”
他聲音發(fā)顫，想起這些年被父母搜刮工資的委屈，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當(dāng)年供你讀書……”
莊父還想拿舊賬壓人。
“供我讀書是恩情，”莊超英打斷他，“可畢業(yè)后我工資全交給您，連媳婦的彩禮錢都是黃玲娘家出的?，F(xiàn)在我要給自家孩子做家具，您又來攪和！”
他指著滿地木料，“這些料子是二叔幫我找的，工具是二叔借的，您呢？除了添堵還會干什么？”
二叔抄起墻角的鋸子，鋸齒在陽光下泛著寒光：“大哥，要論幫忙，這些年超英給親戚家干的活兒還少嗎？你摸著良心問問，你幫過他幾回？”
莊父被懟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猛地把煙蒂摔在地上狠狠碾滅：“好！好！莊超英，你翅膀硬了！”
拉起還在假哭的莊母就要走，臨走時還不忘撂狠話：“以后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兒子，你也別想我們再踏進(jìn)你家門！”
院門重重摔上的瞬間，黃玲從屋里探出頭，悄悄給丈夫豎起大拇指。
過年前的這段時間，莊超英和二叔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天還沒亮，院子里就響起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一直到月亮升起來了，倆人還在借著燈泡的光干活。
在二叔手把手地幫忙下，莊超英先把莊圖南的上床下桌部件拿進(jìn)屋，在外間拼好。
在藍(lán)色油漆的映襯下，這嶄新的家具往屋里一擺，看著別提多亮眼。
接著又改造了閣樓，把樓梯改成帶柜子的，這下家里零碎東西都有地兒放了。
客廳里打了張沙發(fā)床，來客人時鋪開就能睡；他和黃玲屋里也添了張大床，床板厚實又平整，躺上去特別踏實。
鄰居林棟哲家要的梳妝臺、書柜和書桌，也都按時做好了。
林武峰和宋瑩搬家具那天，倆人樂得合不攏嘴。
“莊老師，你手藝是真好啊！”宋瑩沖莊超英豎起大拇指：“以后哪怕不當(dāng)老師，這手藝也夠養(yǎng)活一家人了?！?/p>
林武峰贊同地點點頭：“莊老師，玲姐還有莊二叔，今天就別在家做飯了，我請客，咱們今天去國營飯店吃頓好的?！?/p>
黃玲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做家具是應(yīng)承好的事兒，咋能讓你們破費(fèi)？”
宋瑩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玲姐，你再推脫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天看著你們沒日沒夜地干，我們早就想好好謝一謝了！”
二叔擦著手上的木屑，爽朗地笑道：“超英，阿玲，既然武峰這么熱情，那咱們就卻之不恭了！”
莊超英看著大家熱絡(luò)的模樣，心里暖烘烘的，點頭應(yīng)下。
國營飯店里，紅燒肉的香氣混著炒青菜的清香，把小飯館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林棟哲舉著汽水，像模像樣地站起來：“謝謝莊老師、莊爺爺，還有黃阿姨！我的新書桌可漂亮了！”
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碰杯聲此起彼伏。
酒足飯飽后，將莊二叔送回家后，幾人沿著青石板路往回走。
月光給雪地鍍上一層銀邊，踩上去咯吱作響。
林武峰突然停下腳步，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莊老師，這是我托人從省城捎來的木工圖冊，你看看有沒有用?！?/p>
莊超英翻開泛黃的圖冊，精美的雕花、巧妙的榫卯結(jié)構(gòu)躍然紙上，眼睛瞬間亮了：“林工，這太珍貴了！”
林武峰撓撓頭：“你幫我們做了這么好的家具，我正愁沒什么能幫上忙的，這圖冊你留著，說不定能琢磨出新花樣?！?/p>
回到家，莊超英坐在新打的沙發(fā)床上，借著臺燈細(xì)細(xì)翻看圖冊。
黃玲端來一杯熱茶，靠在他肩頭：“今天看你和大家熱熱鬧鬧的，真好。”
莊超英攬住妻子的肩膀，目光溫柔：“以前咱們總被爸媽的事兒攪得心煩，現(xiàn)在才知道，把日子過好，身邊有這么多人幫襯，比什么都強(qiáng)?！?/p>
窗外，零星的鞭炮聲響起，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