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組在巖臺，連檔案室的門都進不去！所有當年的經辦人，不是‘病假’就是‘出差’！整個巖臺政法系統(tǒng)，成了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
趙立春在常委會上旁敲側擊，換來的卻是梁群峰一句輕飄飄的“舊案重審須審慎，防止引發(fā)新的不穩(wěn)定因素”，竟還得到了幾個中間派的默許。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梁群峰那張經營了幾十年的網(wǎng)，是何等的堅韌與密不透風。
趙瑞龍就坐在父親對面，神色平靜地看著那杯傾倒的茶水，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幕。他沒有勸慰，只是將一份來自祁同偉的密報，輕輕推到父親面前。
報告上沒有多余的形容詞，只有冰冷的事實：關鍵證人的“病假條”，出自梁群峰親信擔任院長的市醫(yī)院；“出差”的人員，則被安排去參加了梁系干部控制的培訓班；甚至有知情人的家屬，都接到了來自基層派出所“噓寒問暖”式的電話。
這不是一張網(wǎng)，這是一座用權力和規(guī)則鑄成的、固若金湯的堡壘。梁群峰在用他最擅長的武器——“體制”本身，來對抗體制內的調查。他要把這件事，活活拖死、耗死在無盡的程序里。
“爸，他這是在用規(guī)則，跟我們筑墻。”趙瑞龍開口，聲音里沒有絲毫挫敗感。
趙立春看著兒子：“墻？他把桌子都給你掀了，你還跟我說墻？”
“對，就是墻?！壁w瑞龍的嘴角，反而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他筑得越高，越好。因為墻倒塌的時候，才能把他埋得更深。”
在趙立春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趙瑞龍拿起大哥大，不緊不慢地翻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那頭，傳來高育良溫文儒雅的聲音：“瑞龍同學，找我有什么事嗎？”
“高老師，打擾了。”趙瑞龍的聲音輕松得像在邀請朋友喝茶，“我之前捐贈的那個‘改革與法治進程’研究基金，最近是不是該出第一份研究成果了？”
……
漢東大學，政法系主任辦公室。
高育良正為趙瑞龍之前那個“有術無道”的論點奮筆疾書，一種久違的學術激情在他筆尖流淌。接到趙瑞龍的電話，聽他將巖臺調查遇到的“程序壁壘”和盤托出后，高育良扶了扶眼鏡，原本舒展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
“這個梁群峰，是想用程序的合法性，來掩蓋結果的非正義性。這是典型的官僚主義堡壘，很難從外部攻破。”高育良沉吟道。
“所以，我才來請教高老師?！壁w瑞龍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一種篤定的信任。
高育良在辦公室里踱了幾步，目光落在書架上一排排厚重的法學典籍上。忽然，他停住腳步，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瑞龍，對付‘程序之網(wǎng)’，最好的武器不是權力，而是‘法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學者的興奮與透徹，“他用程序做盾，我們就用一個更高階的法理——‘司法公信力’做矛，從內部刺穿他的盾牌！”
趙瑞龍在電話那頭笑了。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高老師，請詳細說說?！?/p>
“他梁群峰能封存卷宗，能讓幾個小干部‘生病’，但他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更無法對抗法理大義！”高育良的思路徹底打開，語速越來越快，“我們，就以漢東大學法學院的名義，借助你的基金，迅速策劃一場高規(guī)格的學術研討會！”
“主題我都想好了，”高育良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強大的自信，“就叫——《論程序正義與司法公信力的辯證關系》！”
“我們廣邀省內法學界的泰斗，邀請所有主流媒體的記者。我們不談個案，只談法理。我們就公開討論，當程序成為某些人阻礙公平正義的工具時，我們是應該墨守成規(guī)，還是應該為了維護司法的根本——公信力，而沖破這層枷鎖？”
高育令越說越興奮，這不僅是在幫趙瑞龍，更是在捍衛(wèi)他一生所學的尊嚴！
“好！”趙瑞龍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應道，“研討會的事情，全權拜托高老師。我這邊，會為您準備一個足夠份量的‘活教材’?！?/p>
掛斷電話，趙瑞龍立刻撥通了祁同偉的號碼。
“同偉，不惜一切代價，秘密找到當年那位被陷害檢察官的家屬。記住，是‘請’他們過來，確保他們的絕對安全，不要驚動任何人?！?/p>
“明白?！逼钔瑐サ穆曇粢蝗缂韧睾喍潭咝?。
短短幾天，一場聲勢浩大的學術研討會，就在漢東大學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邀請函雪片般飛向省內各大院校、法律機構和新聞單位。
消息傳到梁群峰的耳朵里時，他正在批閱文件。聽完秘書的匯報，他只是嗤笑一聲。
“高育良？一個窮酸書生，搞一場研討會，能翻起什么浪？”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文人無力的空談，是趙家黔驢技窮后的無奈哀嚎，是他堅固權力壁壘前，幾聲無意義的“噪音”罷了。
他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對秘書說：“你到時候也去聽聽，看看這幫秀才能玩出什么花樣來?！?/p>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趙瑞龍和高育良為他準備的，根本不是一場學術報告。
而是一場，針對他的公開審判。
研討會當天，漢東大學大禮堂高朋滿座。法學界的泰斗、知名的律師、各大報社電視臺的記者，將偌大的會場擠得水泄不通。閃光燈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期待著這場漢東法學界的思想盛宴。
梁群峰派來的秘書，好整以暇地坐在前排，準備記錄幾句“學術觀點”回去交差。
高育良身穿筆挺的西裝，站在講臺中央，侃侃而談，從羅馬法講到現(xiàn)代法治精神，將“司法公信力是法治的靈魂”這一核心論點，如手術刀般層層剖析，擲地有聲。
臺下掌聲雷動。
然而，就在理論鋪墊達到高潮時，高育良話鋒一轉。
“各位，理論的探討終究是蒼白的。今天，我們請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將用親身經歷，為我們講述一個關于‘程序’與‘正義’的故事?！?/p>
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舞臺側面。
燈光下，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被工作人員攙扶著，一步步從后臺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她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張寫滿了字的、被淚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發(fā)言稿。
梁群峰的秘書，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電流般擊中了他。
他認得這個女人！她就是那個被處理的檢察官的妻子！
風暴，已然降臨。
那場梁群峰從未放在眼里的“學術研討會”，在此刻，終于露出了它真正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