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門。
此后幾日,謝不言以消磨時(shí)光為由纏著蕭策教他習(xí)書寫字,在筆墨紙硯間不著痕跡制造肢體接觸,暗暗收集所需的能量。
轉(zhuǎn)眼便到了婚后第三日。按照習(xí)俗,新婿需在第三日備下厚禮,回門拜見岳父母。
可自幼養(yǎng)在深宮的太子,從未經(jīng)歷過這般民間禮數(shù),而東宮侍從們見太子殿下自洞房夜后便刻意疏離太子妃,只當(dāng)這位儲君厭惡丞相府眾人,竟無一人提醒此事。
回門之期一拖再拖,直至第五日清晨,丫鬟春花捧著銅鏡為謝不言梳頭時(shí),才驚覺已錯過時(shí)日。
春花提醒道:“公子,太子殿下始終未提回門一事,想必是無意同去??梢炯纯虦?zhǔn)備些禮物?”
梳妝臺上銅鏡映著謝不言蒼白的面容,他望著鏡中神色淡漠的自己,輕聲道:“不必了?!?/p>
春花:“可是公子....”
謝不言制止了春花的話,開口道:“就這么回去吧?!?/p>
自洞房夜那意外的同眠后,蕭策夜夜都宿在偏殿,好像在躲著他。宮人們私下議論紛紛,太子對這位丞相府出身的公子可真是厭惡至極。
此刻謝不言素衣簡妝,未帶半分禮品,只帶著春花上了小轎,任由轆轆車聲碾過京城石板路。
丞相府朱漆門前,陳姑姑踮腳張望許久,待瞧見轎簾掀起時(shí),下意識往轎內(nèi)探看。當(dāng)確定只有謝不言孤身一人時(shí),便將人引入府中。
此時(shí)相國早已入宮議政,府內(nèi)唯有宰相夫人與二公子謝凌云等候著。
這位平日浪蕩不羈的二少爺,本在前一天與狐朋狗友約好出城尋歡,但聽聞兄長第二日會回門,就立刻派遣小廝去推脫了此次的聚會。
謝凌云回到屋內(nèi),從一旁的暗柜里拿出白玉瓷瓶,瓶中秘藥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香氣。
他摩挲著那只白玉瓷瓶,想起謝不言清冷絕美的面容,喉結(jié)不自覺滾動,快步往廚房走去——那里,早已備好為兄長回門的酒菜。
陳姑姑垂手在前引路。
謝不言突然駐足,開口道:“姑姑,請先帶我去見一下劉嬤嬤?!?/p>
陳姑姑遲疑片刻,想起夫人的吩咐,領(lǐng)著謝不言往西南角一個偏僻的院子里走去。
“大公子,劉嬤嬤就在此處。”陳姑姑站在斑駁的院門前,堆起笑容安撫,“夫人特意撥了兩個丫鬟伺候,吃喝用度都不缺的,公子放心?!?/p>
吱呀一聲推開木門,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嫗佝僂著背,枯樹皮般的手捏著銀針,渾濁的眼睛幾乎要貼上布料。繡帕上歪斜的牡丹只剩半朵,絲線凌亂纏繞成團(tuán)。
許是耳朵也不好了,并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
陳姑姑很識趣的沒有進(jìn)去,站在門口道:“大公子,夫人還在等著呢,可不要讓夫人等著急了?!?/p>
謝不言跨過門檻,淡淡道:“想必夫人不會介意這么點(diǎn)時(shí)間的,你在門外候著吧,我同嬤嬤說一會兒話?!?/p>
陳姑姑屈膝行禮道:“是,公子。”
院門被合攏,謝不言緩步走到劉嬤嬤的身前。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片陰影,劉嬤嬤這才察覺到來了人。
蒼老的聲音響起:“誰???”劉嬤嬤半瞇著眼睛,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fā)也變得花白。
“嬤嬤,是我,小言?!敝x不言半跪在藤椅旁,掌心貼著老人嶙峋的手腕,溫度透過粗布衣袖傳來。
劉嬤嬤顫抖的手攥住他,布滿老繭的拇指拉著青年的手背,“小言!?他們沒欺負(fù)你吧?都怪嬤嬤沒用......”渾濁的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滴在謝不言手背涼絲絲的。
老人竭力睜大蒙著一層白霧的眼睛,卻只能看清青年模糊的輪廓,記憶里那個總愛躲在她裙擺后的小娃娃,如今已長成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大人了。
在原主記憶里,劉嬤嬤是生命中唯一的溫暖。老人靠著替人繡帕子、洗漿衣服,用微薄銀錢換來糙米稀粥,將原主從那么大一點(diǎn)兒拉扯長大。
謝不言輕輕拍著老人后背,溫聲道:“嬤嬤我沒事,我過得很好。”
劉嬤嬤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道:“那天......那天你發(fā)著高熱,嬤嬤出去買藥回來,可那些人......”
前不久原主高燒躺在莊子內(nèi),劉嬤嬤剛求完藥回來,就見一群陌生人將謝不言往馬車上拖。
她想來阻止,奈何腳步太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車行駛離去。
劉嬤嬤本想去報(bào)官,但那天的雨下的實(shí)在太大,再加上腿腳又不好,最后暈倒在去報(bào)官的路上,幸好被隔壁回家的嬸子碰見,才又將人帶回家去。
謝不言聽著劉嬤嬤絮絮叨叨的沒有打斷。
等人說完,謝不言才開口道:“嬤嬤,你在這里好好的,等我來接你?!?/p>
“你千萬別犯傻!”劉嬤嬤突然提高聲調(diào),布滿裂口的手掌重重拍在他手背上,“你只管去做你的事!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別被我拖累......”
謝不言沒有爭辯,只是將懷中早就備好的銀錠塞進(jìn)老人掌心,又囑咐了兩句,才轉(zhuǎn)身離開。
門外,陳姑姑見他出來,立即福身引路:“大公子走吧,夫人還在等您?!?/p>
柳若芩坐在飯桌的主位上,修長指尖叩著紅木桌面,眉目間透露著不耐煩,“都半個時(shí)辰了,去看看,怎么人還沒到?”
一旁的謝凌云也很是焦急,畢竟他今日可都準(zhǔn)備好了,別到時(shí)候說人不來了。
就在丫鬟福身欲退時(shí),門口就出現(xiàn)陳姑姑的身影,身后跟著的便是謝不言。
瞧見心心念念的人,謝凌云激動的站起身來,凳子發(fā)出一陣刺啦的聲響。
謝不言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褪去狐裘,月白色的衣袍襯得肌膚勝雪,唇色也比往昔多了幾分血色。
柳若芩重重的將茶杯磕在桌子上,“砰!”的一聲,謝凌云只好訕訕的坐下,但眼睛還是直勾勾的黏在謝不言的身上。
陳姑姑將謝不言引至主位對面坐下。
柳若芩指尖摩挲著茶盞,嘴角勾起虛偽笑意:“言兒,就你一人嗎?”
"夫人還盼著誰來?"謝不言端起茶盞,茶霧氤氳間,他抬眼望向?qū)γ婢难b扮的婦人,“太子殿下日理萬機(jī),自然無暇陪我回門?!?/p>
柳若芩望著青年那平靜的面容,心底卻泛起冷笑——看來東宮那樁婚事不過是虛有其表,這倒省了她許多麻煩。
柳若芩開口道:“言兒,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一貫不喜我們丞相府,你嫁過去,真是委屈你了。哎,不過你且忍忍,等太子殿下吃了那藥,過不了多久,東宮還不是你說了算?!?/p>
謝不言垂眸掩住眼底譏諷。
太子身邊暗衛(wèi)如影隨形,這么多年都沒出過事。若他真的將毒藥下給太子,想必太子出事了,第一個死的就是他,真當(dāng)他是三歲孩童?
“那藥......可準(zhǔn)備好了?"柳若芩探身追問,腕間金鐲撞出細(xì)碎聲響。
謝不言抿唇,語氣帶著低落道:“太子殿下本就不喜我,連面都不愿見我,我哪有近身下藥的機(jī)會?”
柳若芩捏著帕子,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但還是說道:“也對,言兒,是為娘太過著急了?!?/p>
片刻,她傾身向前,裙擺掃過桌案,低聲道:“見不著太子沒關(guān)系,等他離宮時(shí),往茶水里、膳食里......你身為太子妃,出入廚房還不是輕而易舉?”
謝不言抬眼露出恍然神情,恭謹(jǐn)頷首:“原來還有這般法子,多謝夫人提點(diǎn)?!?/p>
柳若芩撇了撇嘴,心中暗罵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