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稠。趙公館那扇雕花紅木大門緊閉,門廊下兩盞慘白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晃,投下飄忽不定的光影。
整座宅院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只有巡夜更夫單調(diào)的梆子聲偶爾打破這份令人窒息的寧靜。
"咚——咚!咚!咚!咚!"
五更的梆子聲剛剛響過,趙公館后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帶著金屬碰撞聲的腳步聲。
幾名披著外衣的仆役舉著燈籠,驚慌失措地穿過回廊,直奔主院而去。燈籠搖晃的光線映照出他們慘白的臉色和驚恐的眼神。
"老爺!老爺!不好了!"
為首的管家?guī)缀跏菗涞搅粟w金奎臥室門前,顫抖的手舉起又放下,遲遲不敢敲響那扇雕花木門。
他身后的仆役們擠作一團,眼中滿是恐懼,仿佛門后藏著什么吃人的惡鬼。
"出……出事了……"管家終于鼓起勇氣,指節(jié)輕輕叩在門板上,"老爺?您醒著嗎?"
沒有回應(yīng)。
只有穿堂風掠過回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管家咽了口唾沫,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同樣面無人色的仆役們,終于下定決心,顫抖著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
"吱呀——"
門軸發(fā)出的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燈籠昏黃的光線緩緩滲入黑暗的臥室,勾勒出里面豪華卻陰森的輪廓:精致的紅木家具,墻上懸掛的猛虎下山圖,還有那張掛著厚重帷幔的紫檀木拔步床。
管家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燈籠。他壯著膽子向前邁了一步,光線隨之移動,照向床榻——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劃破黎明前的寂靜!
管家踉蹌著后退,燈籠"咣當"一聲砸在地上,火苗瞬間引燃了絲綢燈罩,騰起一團刺目的火光!借著這短暫的光亮,屋內(nèi)的景象清晰地呈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
趙金奎半坐在床上,身上還穿著睡袍,臉色鐵青,雙眼圓睜,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
他的雙手死死攥著錦被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出森森白色,手背上青筋暴突如同扭曲的蚯蚓!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在他的枕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兩枚金屬徽章!一枚邊緣扭曲變形,帶著燒灼的痕跡;
另一枚則沾著暗紅的血漬。兩枚徽章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完整的、猙獰的兵工廠標志!齒輪與交叉槍械的圖案在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老……老爺……"管家癱軟在地,聲音帶著哭腔。
趙金奎仿佛這才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猛地掀開錦被——
"砰!"
一個沉重的物體從被中滾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那是一個女人!
趙曼麗!
她穿著那件已經(jīng)破爛不堪的玫紅旗袍,身體僵硬冰冷,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慘白的臉上還凝固著臨死前的極度恐懼,嘴唇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青紫色。
最駭人的是,她的胸口正中央,赫然插著半截燒焦的紙片——依稀可以辨認出"永泰當"三個殘缺的字跡!
半截當票!
"啊——!"仆役中有人受不了這恐怖的景象,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昏死過去。
趙金奎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跳。
他死死盯著地上趙曼麗的尸體,又看向枕邊那兩枚拼合完整的徽章,眼中的怒火和恐懼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噴薄而出!
"顧、沉、舟!"三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軍靴狠狠踹向趙曼麗的尸體:"廢物!沒用的賤人!"尸體被踢得翻了個身,露出后頸上一個清晰的針孔——顯然是被注射了什么致命藥物。
趙金奎胸膛劇烈起伏,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他轉(zhuǎn)身,一把抓起枕邊那兩枚拼合完整的徽章,金屬邊緣深深陷入掌心,割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備車!"他突然暴喝一聲,聲音嘶啞得可怕,"去兵工廠!立刻!馬上!"
管家和仆役們?nèi)缑纱笊?,連滾帶爬地退出臥室,只留下趙金奎一人站在滿地狼藉中,手中緊攥著那枚完整的、沾著他自己鮮血的徽章,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怒火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
晨光熹微,驅(qū)散了黑夜最后的陰霾。顧公館暖閣的窗欞上凝結(jié)著晶瑩的露珠,在朝陽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阿元的高燒終于退了。他小小的身體陷在柔軟的錦被里,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了許多。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隨著夢境的變換而微微顫動。
福伯守在床邊,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阿元的臉,枯瘦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孩子汗?jié)竦念~發(fā)。老人臉上的皺紋似乎比前幾日更深了,但眼中的擔憂和焦慮終于稍稍緩解。
"小少爺……"福伯的聲音沙啞哽咽,"快好起來吧……"
阿元的眼皮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烏溜溜的大眼睛里還帶著病中的迷茫和虛弱,但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清澈。他微微動了動干裂的嘴唇,發(fā)出細弱的聲音:
"水……"
福伯如聞天籟,連忙端起早就準備好的溫水,小心翼翼地扶起阿元,將杯沿湊到他唇邊:"慢點喝,小少爺,慢點……"
阿元小口啜飲著溫水,喉結(jié)隨著吞咽輕輕滾動。一杯水見底,他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環(huán)顧四周,似乎有些困惑自己為何會在這里。
突然,他的小臉一緊,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小手猛地抓住福伯的衣袖:
"福伯!小豆子!"他的聲音帶著急切的哭腔,"小豆子在破廟……等阿元送藥……他發(fā)熱……會死的!"
福伯渾身一震,枯瘦的手緊緊握住阿元的小手:"小少爺別急,慢慢說,什么破廟?哪個小豆子?"
阿元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打濕了衣襟:"下雪那天……阿元和小豆子一起……小豆子發(fā)熱了……阿元去抓藥……"他的話語顛三倒四,帶著孩童特有的混亂,但福伯卻聽得心驚肉跳!
"小少爺是說……"福伯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那天夜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還有個小豆子?在破廟里?"
阿元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焦急:"破廟好冷……小豆子會凍死的……福伯……你是好人……救救小豆子……"
福伯猛地站起身,老邁的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微微搖晃。他剛要轉(zhuǎn)身去叫人,暖閣的門卻突然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