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的光芒在破廟的斷壁殘垣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無聲的鬼魅之舞。空氣里彌漫著柴火燃燒的焦糊味、潮濕的霉味，以及一種…若有似無的、令人不安的鐵銹氣息。
血手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尖捏著那幾片沾滿暗紅血污和深色肉屑的墨玉碎片。篝火的光映在上面，那些粗糙的斷口折射出冰冷的光澤，粘連的血肉組織在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作嘔的醬紫色。碎片邊緣銳利，仿佛隨時能再次割開皮肉。
“在…這里?！彼粏〉穆曇糁貜?fù)著，如同壞掉的風箱在摩擦，“痛…一直…痛?！?/p>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被無形的鋸齒艱難地拉扯出來，帶著一種非人的滯澀感。他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指尖的碎片，仿佛在凝視著痛苦的源頭，又或者只是在確認它們的存在。那眼神深處，翻涌著一種近乎混沌的茫然，一種被巨大痛苦和邏輯崩壞雙重碾壓后的麻木。
我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幾片碎片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撞擊著脆弱的新生疤痕。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比這破廟里的陰冷更甚。他竟然…真的將那些象征著崩塌、象征著虛無的碎片，硬生生嵌入了自己的血肉！就在心臟旁邊！這已經(jīng)不是瘋狂，而是…一種徹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異化！
就在這時，借著篝火搖曳的光，我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錯覺！
就在其中一塊稍大的、印著半片麒麟鱗甲的碎片邊緣，那粘連的、深色的、如同肉凍般的組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細微地…蠕動了一下！
極其細微！如同發(fā)絲在風中輕顫，又像是水珠在油面上滾動前那一剎那的凝滯！但在篝火跳動的光影下，在那片暗紅與深紫的污穢背景中，那一點極其微小的、不自然的凸起和收縮，清晰得如同驚雷！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一股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血手似乎也察覺到了指尖傳來的異樣！他那雙空洞的眼睛猛地聚焦在那塊蠕動的碎片上！一直如同磐石般穩(wěn)固的身體，第一次出現(xiàn)了極其劇烈的、不受控制的震顫！那不是恐懼，更像是一種來自身體最深處、被異物侵入和啃噬的本能排斥！
“呃…！”
一聲極其壓抑、如同野獸受傷般的悶哼，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迸出！他捏著碎片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瞬間泛白！尖銳的碎片邊緣瞬間刺破了他指尖的皮膚，幾滴鮮紅的血珠迅速滲出，與他指尖沾染的暗紅舊血和碎片上的污穢混在一起！
然而，那塊碎片的蠕動，并沒有因為他的緊握而停止！反而…似乎更加劇烈了！
篝火的光芒下，那一點微小的凸起猛地向上頂了一下！緊接著，一點極其細微、卻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如同針尖般的黑色尖端，赫然刺破了那層粘連的深色組織，暴露在空氣和火光之中！
那黑色尖端微微顫動著，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貪婪和探索意味！
“蟲…蠱？！”一個帶著極度驚駭和難以置信的嘶啞聲音從我喉嚨里擠出，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
蝕心蠱！不！不是！蝕心蠱是無形無質(zhì)、寄生于心神！這…這是活物！是蟲子！是嵌在玉印里的…蠱蟲？！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認知！二十年前那杯混入蝕心蠱的安神茶…那被蠱毒扭曲心智、最終迫使我簽下自我追殺令的恐懼…難道…難道源頭，竟是這些藏在盟主印里的…活蠱？！
血手的反應(yīng)比我更甚！
就在那黑色蟲尖刺破組織的瞬間，他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后踉蹌了一步！一直穩(wěn)如磐石的下盤第一次出現(xiàn)了動搖！
“嗬…嗬嗬…”他喉嚨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聲，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指尖的碎片和那點蠕動的黑色，里面翻涌的茫然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劇烈的痛苦所取代！那痛苦如此強烈，以至于沖垮了他臉上那層萬年不變的、空洞的面具，讓他的五官第一次呈現(xiàn)出一種扭曲的、近乎猙獰的形態(tài)！
捏著碎片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將碎片捏碎！另一只手中的“血影”發(fā)出低沉的嗡鳴，暗紅的劍身映照著跳躍的火光，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失控的痛苦和混亂！
“不…不…是…它…痛…”他嘶啞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混亂，“它…醒…醒了…在…里面…動…”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左胸那處顏色深沉的衣襟！那只緊握著“血影”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來！劍尖微微顫抖著，竟隱隱指向了他自己的左胸心臟位置！
仿佛那嵌入血肉的碎片里蘇醒的蠱蟲，正在瘋狂地啃噬、鉆動，試圖更深地侵入！而他的身體，他的本能，正在瘋狂地驅(qū)使著他，想要將那痛苦的源頭——連同碎片和蠱蟲——徹底挖出來！哪怕…是用他自己的劍！
“住手！”我失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想要撲過去阻止！身體卻因為劇痛和虛弱，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嗡——！”
一聲極其尖銳、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同時震顫的嗡鳴聲，猛地從血手左胸衣襟內(nèi)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他體內(nèi)！
嗡鳴聲中，他左胸那片深色的衣料，竟然肉眼可見地…凸起了幾個極其細微的點！如同皮膚下有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瘋狂地穿刺、攪動！
“呃啊——?。。 ?/p>
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凄厲到極致的慘嚎，猛地撕裂了破廟的死寂！血手整個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貫穿，劇烈地、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他手中的“血影”再也握持不住，“哐當”一聲脫手墜落，砸在布滿灰塵的石地上，發(fā)出刺耳的撞擊聲！
他雙膝一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重重地跪倒在地！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恐怖的“咯咯”聲，仿佛要將自己的胸膛生生撕裂！
“痛…痛…痛…”他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喉嚨里只剩下這一個破碎的、被劇痛反復(fù)碾壓的字眼。那嘶啞的聲音里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他體內(nèi)蘇醒的，不是蟲子，而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惡魔！
篝火的光芒，映照著他蜷縮顫抖的背影。那曾經(jīng)如山岳般穩(wěn)固、如死神般冰冷的殺戮機器，此刻，在體內(nèi)蘇醒的蠱蟲折磨下，脆弱得像一個被拋棄的、承受著世間最殘酷刑罰的孩童。
我趴在地上，胸口的傷因為剛才的撲摔而劇痛難忍，但更深的寒意卻凍結(jié)了我的靈魂。我看著那幾片被他丟在地上的、沾滿血污的墨玉碎片，看著碎片邊緣那點依舊在微微蠕動的黑色蟲尖，看著地上那柄象征著死亡、此刻卻孤零零躺著的“血影”…
一個冰冷的名字，帶著二十年前塵封古籍上的模糊記載，如同從記憶最深處的冰層下掙脫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懼，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
**“石髓蠱”**！
一種傳說中生于極陰地脈深處、以玉石為巢、以活人精魄為食的…活體蠱蟲！它們能寄生于金石，休眠百年，一旦被特定氣息或內(nèi)力激活，便會鉆入活體，噬魂蝕骨！
原來…蝕心蠱…只是表象！真正的源頭，是這藏于盟主印中的…石髓蠱！那方象征著武林至高權(quán)柄的玉印，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蠱巢？！
難怪…難怪歷任盟主…都…
巨大的真相如同冰山，只露出了最猙獰的一角，卻已將我殘存的意志徹底擊碎。我癱在冰冷的石地上，看著眼前痛苦抽搐的血手，看著地上那些閃爍著妖異光澤的碎片和蠕動的蟲影，只覺得整個世界的基石都在崩塌。
破廟外，雨聲漸歇。一縷慘淡的月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從破廟屋頂?shù)目吡毙钡卣丈溥M來，恰好落在那幾片沾血的墨玉碎片上。
月光下，碎片中那點蠕動的黑色，仿佛變得更加清晰，更加…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