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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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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消毒水氣味冰冷而刺鼻,無影燈慘白的光線將急診室映照得一片肅殺。錢硯修閉著眼,躺在移動病床上,手臂和小腿傳來的陣陣鈍痛讓他眉頭緊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不適。耳邊是紛亂的腳步聲、儀器冰冷的滴答聲,還有……那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錢三一蜷縮在另一張移動病床上,身體依舊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急診醫(yī)生正在檢查他是否有摔傷和擦傷,動作盡量輕柔。但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只是閉著眼,淚水無聲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滲入鬢角,留下濕冷的痕跡。那撕心裂肺的痛哭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能量,只剩下無聲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和脆弱。錢鈺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紅著眼圈,手足無措地站在病床邊,想伸手拍拍兒子的肩膀,又怕驚擾到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和悔恨。

急診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股冰冷的夜風(fēng)。

一道清瘦卻挺拔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急促的喘息尚未平復(fù)。是裴音。

她的長發(fā)有些凌亂,挽起的發(fā)髻松散了,幾縷碎發(fā)貼在光潔的額角。一向一絲不茍的米白色風(fēng)衣扣子也系錯了位置。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清冷眼眸,此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惶、恐懼和……一種近乎失焦的茫然。她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瞬間鎖定了兩張病床。

當(dāng)她看到錢三一蜷縮著無聲落淚、蒼白脆弱的樣子時,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嘴唇微微顫抖著,仿佛想喊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下一秒,她的目光移向另一張病床上的錢硯修。看到小兒子閉著眼、眉頭緊鎖、手臂和小腿都纏著臨時繃帶的模樣,裴音那雙清冷的眼眸里,最后一絲強裝的鎮(zhèn)定也徹底碎裂了。

“硯修……” 她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錢硯修的床邊,聲音是破碎的、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和恐慌。她冰涼的手指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拂開錢硯修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碎發(fā),仿佛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指尖傳來的溫?zé)嵊|感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了一點點,但看到他蒼白臉上隱忍的痛苦,心口又像被狠狠揪緊。

“媽……”錢硯修睜開眼,對上母親那雙盛滿了驚懼和心疼的眼睛,聲音有些沙啞,“我沒事……哥……哥他也沒事……就是嚇著了……” 他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扭曲。

裴音沒有說話。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錢硯修的眼睛,仿佛要確認(rèn)他是否真的完好。然后,她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他纏著繃帶的手臂和小腿上。那眼神里的疼惜和自責(zé),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她伸出手,指尖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碰了碰繃帶的邊緣,仿佛在確認(rèn)傷口的真實存在。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從她通紅的眼眶中滑落,砸在錢硯修蓋著的白色被單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錢硯修的心被這滴眼淚狠狠燙了一下。前世今生,他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失態(tài),如此……脆弱。這滴淚,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瞬間擊穿了他強裝的鎮(zhèn)定和那層“核平計劃”的堅硬外殼。

“媽……真沒事……就一點皮外傷……”他聲音有些發(fā)哽,努力想安慰她。

裴音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她抬起頭,目光終于轉(zhuǎn)向另一張病床上的錢三一和站在旁邊、像個罪人般低著頭的錢鈺錕。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fù)雜,心疼、后怕、憤怒、質(zhì)問……種種情緒在她眼底激烈地碰撞著。

錢鈺錕感受到她的目光,身體猛地一僵,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滿是愧疚和哀求:“音……裴音……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管好……”

裴音沒有理會他,她的目光緊緊鎖在無聲落淚的錢三一身上。看著兒子那從未示人的、脆弱到極致的模樣,她眼底翻涌的憤怒最終被更深的痛楚和一種遲來的、錐心的理解所取代。她明白了天臺上的控訴,明白了那冰山之下埋藏的是怎樣絕望的痛。

她一步步走向錢三一的病床。錢鈺錕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讓開位置。

裴音在床邊停下,微微俯下身。她的動作有些僵硬,帶著一種久違的、甚至有些生疏的溫柔。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拭去錢三一臉頰上冰冷的淚痕。她的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動作卻小心翼翼到了極致,仿佛在擦拭一件布滿裂痕的瓷器。

錢三一的身體在她觸碰的瞬間,極其細(xì)微地顫抖了一下。他沒有睜眼,也沒有抗拒,只是那壓抑的嗚咽似乎更沉重了些。

急診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儀器冰冷的滴答聲,和錢三一壓抑的、破碎的呼吸聲。

錢硯修躺在旁邊的病床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手臂和小腿的疼痛依舊清晰,但此刻,他心底那片沉重的疲憊和茫然,似乎被另一種更復(fù)雜、更洶涌的情緒所取代。

他看到母親為錢三一擦淚時,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和通紅的眼眶里強忍的淚光。

他看到父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著頭,通紅的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悔恨和失而復(fù)得的后怕。

他看到錢三一緊閉著眼,無聲落淚,那層堅冰徹底碎裂后,露出的只是一個傷痕累累、渴望溫暖又害怕再次受傷的靈魂。

巨大的沖擊過后,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壓在心頭般的酸澀和……釋然。

這強行破冰的代價,是血,是淚,是命懸一線的驚魂。

但也只有這樣慘烈的碰撞,才能將那層覆蓋了十幾年的、厚厚的凍土徹底炸開,露出底下早已腐朽不堪卻又真實存在的根系——扭曲的認(rèn)知,積壓的怨恨,被忽視的痛苦,以及……那從未真正熄滅的、對“家”的渴望。

路,被鮮血和淚水強行開辟出來了。

雖然前方依舊荊棘密布,雖然傷疤需要漫長的時間愈合,雖然那深不見底的鴻溝不可能一夜填平。

但至少,冰山融化了。凍土松動了。

一家人,終于第一次,在血淚和恐懼之后,站在了同一片廢墟之上,面對著彼此最真實、也最不堪的傷口。

錢硯修緩緩地、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一滴冰涼的液體,悄然滑過他的眼角,沒入鬢發(fā)。

是劫后余生的虛脫?

是看到父母終于面對彼此和兒子的觸動?

還是……為自己這孤注一擲、近乎瘋狂的“核平計劃”,終于撕開了那絕望僵局,而感到的……一絲遲來的、沉重的悲憫?

他不知道。

他只感覺到一片巨大的、如同潮水般的疲憊將他淹沒。

手臂很疼。

心口……也很沉。

急診室慘白的燈光下,一家四口,以從未有過的、傷痕累累卻又緊密相連的姿態(tài),沉默地佇立在這片被強行撕開的、名為“家”的廢墟之上??諝饫飶浡舅谋洹I水的咸澀,以及一種……破而后立的、沉重而微茫的……希望。


更新時間:2025-07-02 21:0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