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為了五十兩銀子,將我賣給顧漸鳶做妾。出嫁那天我才知道,我嫁的那人,
是個站不起來的瘸子?;ㄞI從顧家側(cè)門抬進(jìn)去的時候,我攥著衣角的手一直在抖。
身上這件粉不粉、紅不紅的嫁衣是顧家送來的,
料子比我過去十幾年穿過的任何一件衣裳都要好,可穿在身上卻像裹了層冰,冷得我直打顫。
"祝姑娘,這邊請。"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嬤嬤領(lǐng)著我穿過回廊,聲音像刀子刮在青石板上,
"二爺性子不好,您多擔(dān)待。"我低著頭沒吭聲。擔(dān)待?我有什么資格擔(dān)待主人家。
五十兩銀子,我就從祝家的三丫頭變成了顧家的祝姨娘。蓮娘領(lǐng)我走到一間廂房前,
還沒敲門,里頭就傳來"砰"的一聲脆響,像是茶碗砸在地上的聲音。"滾開!
"屋里傳來一聲低吼,那聲音沉得像雷,震得我腳下一軟。蓮娘卻見怪不怪,
堆著笑朝門里道:"二爺,是祝姑娘來了。""一起滾!""好好好,二爺您別動怒,
小心身子..."蓮娘說著就往后退,順手把我往前一推,"進(jìn)去吧,二爺不喝你的茶,
你今晚就別想出來。"木門在我面前"吱呀"一聲關(guān)上,我端著茶盤站在滿地碎瓷片中間,
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珠簾子后頭隱約能看見個坐在輪椅上的背影,屋子里藥味混著熏香,
嗆得我鼻子發(fā)癢。我深吸一口氣,掀開珠簾走了進(jìn)去。輪椅上的人猛地轉(zhuǎn)過頭來,
我"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茶盤舉過頭頂:"二爺,請喝茶。
"這是我第一次看清顧漸鳶的模樣。他頭發(fā)亂蓬蓬地披著,下巴上冒著青茬,
可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像兩把出鞘的刀,直直戳在我臉上。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長得極好看,
哪怕這副邋遢樣子也掩不住那股子英氣,就是臉色白得不像活人。"叫你滾,沒聽見嗎?
"他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手有點(diǎn)抖,但想起蓮娘的話,
還是壯著膽子道:"蓮娘說了,主君若不喝茶,我就不許出這屋的門。""你若出了這門,
她又能如何?""她說要將我送回家去,找我爹要回買我的五十兩。
"顧漸鳶冷笑一聲:"區(qū)區(qū)五十兩,難不成你爹還會打死你?"我抬起頭,
正對上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不一定,也可能會餓死我。"這話不假。
今兒早上那個粗面饅頭,是我三天來吃的第一頓飯。這會兒我餓得眼前發(fā)黑,
舉著茶盤的手直打顫。顧漸鳶不說話了,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抓過茶碗一飲而盡,
然后把空碗往盤子里一扔:"滾吧。"我如蒙大赦,趕緊退了出去。直到關(guān)上門,
還能感覺到他刀子似的目光扎在我背上。后來我才知道,這已經(jīng)是他對我最客氣的一次。
從那以后,府里上下都叫我祝姨娘。我的活兒很簡單,照顧二爺?shù)囊率匙⌒???删瓦@么點(diǎn)事,
我也做不好。顧漸鳶不肯好好吃飯。每天三餐,我端進(jìn)去什么樣,端出來還是什么樣。
老夫人氣得直拍桌子,又拿兒子沒辦法,只能拿我撒氣。"二爺吃多少,你才能吃多少。
"蓮娘這么告訴我,"要是他一口不動,你也就餓著吧。"就這么餓了兩天,到第三天晚上,
我端著飯菜站在顧漸鳶房里,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他照例坐在窗邊看書,看都不看飯菜一眼。
"二爺,您多少用些吧。"我聲音虛得自己都聽不清。他頭也不回:"端出去。
"我盯著桌上那碗冒著熱氣的雞湯面,喉嚨里像有只手在抓。突然就什么也顧不得了,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抄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你干什么?"顧漸鳶猛地轉(zhuǎn)過輪椅。
我滿嘴面條,含混不清地說:"您不吃,我吃。橫豎都是死,做個飽死鬼強(qiáng)過餓死鬼。
"那面條卡在嗓子眼里,噎得我直翻白眼。顧漸鳶搖著輪椅沖過來,抓起茶壺就往我嘴里灌。
茶水混著面條一起沖下去,我趴在桌上咳得驚天動地。等我緩過氣來,
看見顧漸鳶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我。我以為他要發(fā)火,誰知他突然說了句:"慢些吃。
"然后轉(zhuǎn)著輪椅回去了。我發(fā)誓我看見他轉(zhuǎn)身的時候嘴角翹了翹,雖然很快就壓下去了。
那天之后,顧漸鳶突然開始好好吃飯了。每頓都吃得干干凈凈,連老夫人賞的點(diǎn)心都不落下。
我自然也跟著吃飽了肚子,臉上總算有了點(diǎn)血色。我以為日子能這么平靜地過下去,
直到那天早上。我正端著洗臉?biāo)櫇u鳶屋里走,老遠(yuǎn)就聽見里頭吵得厲害。
老夫人尖利的聲音隔著門板刺出來:"你大哥是顧家家主,說你幾句怎么了?
""他說我該以死謝罪!"顧漸鳶的聲音像淬了毒的箭,"母親也覺得我該死是不是?
""啪"的一聲脆響,像是耳光。接著是什么重物倒地的聲音。我扔了水盆沖進(jìn)去,
看見輪椅翻在一旁,顧漸鳶倒在地上,半邊臉紅腫著,正掙扎著想爬起來。
老夫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里全是嫌惡。"二爺!"我撲過去扶他,卻被老夫人一腳踹開。
"賤婢!誰準(zhǔn)你進(jìn)來的?"她指著我罵,"把這不懂規(guī)矩的東西拖出去,打十板子!
"我被兩個婆子按在長凳上打了十板子,疼得眼前發(fā)黑?;厝r一瘸一拐的,
看見蓮娘正往顧漸鳶屋里送飯。我強(qiáng)撐著把飯菜擺好,顧漸鳶卻一動不動。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紅得厲害,膝蓋上的衣料濕了兩小塊。他哭了?我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屁股上的傷火辣辣地疼。突然聽見他說:"你走吧。我給你一百兩,你回家去。""為什么?
"我愣住了,"是我伺候得不好嗎?""正相反。"他抬起頭,那眼神像潭死水,
"你不該把日子浪費(fèi)在我這個廢人身上。"我沒說話,轉(zhuǎn)身走到院子里,
撿了塊拳頭大的石頭回來。在顧漸鳶驚愕的目光中,我舉起石頭朝自己膝蓋狠狠砸下去。
"你瘋了!"他一把搶過石頭。血從我的裙子里滲出來,可我顧不上疼:"二爺,
他們都說您是廢人,我不服。等我也瘸了,我陪您一起證明給他們看,瘸子也能活出人樣來!
"顧漸鳶的手抖得厲害,那雙總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碎了。他搖著輪椅去取了藥箱,
跪在地上給我包扎傷口。是的,跪著——他從輪椅上滑下來,用那雙"廢了"的腿跪著。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卻像沒事人一樣,低著頭給我上藥。藥粉灑在傷口上,疼得我直抽氣。
"忍著點(diǎn)。"他頭一次用這么溫和的語氣跟我說話,"你叫什么名字?""喚兒。
"我咬著牙說,"我是爹娘盼兒子喚來的,可惜還是個賠錢貨。
"顧漸鳶的手頓了頓:"豈弟君子,莫不令儀。往后,我叫你令儀吧。"那天晚上,
我發(fā)起了高燒。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一直坐在我床邊,時不時用濕帕子擦我的額頭。
有一瞬間,我好像看見顧漸鳶站了起來,但一定是我燒糊涂了。那天之后,
顧漸鳶像是變了個人。他開始讓我給他梳頭,束發(fā)戴冠,衣裳也穿得整整齊齊。每天傍晚,
他都要我推著輪椅帶他在院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起初我以為他是可憐我挨了板子,后來才發(fā)現(xiàn),
他是在看天色。"要下雨了。"有一天他突然說,抬頭望著西邊泛紅的晚霞。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天氣,直到半夜被雷聲驚醒。想起顧漸鳶說過他的腿傷雨天會疼,
我趕緊披衣起身,端著熱茶往他屋里去。剛走到廊下,我就愣住了。顧漸鳶的窗戶上,
清清楚楚映著一個站立的人影。我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聲來。那影子在屋里來回走動,
時而彎腰,時而伸展,哪有一點(diǎn)殘疾的樣子?我躡手躡腳地湊近窗縫,
看見顧漸鳶正站在書案前,往一封信上蓋火漆。茶盤"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屋里瞬間安靜了。下一秒,窗戶猛地打開,一只大手把我拽了進(jìn)去。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已經(jīng)被顧漸鳶按在墻上,他的手掌緊緊捂著我的嘴。"看見什么了?"他聲音冷得像冰,
眼神兇得能吃人。我嚇得直發(fā)抖,拼命搖頭。顧漸鳶瞇起眼睛,慢慢松開手:"說話。
""二、二爺?shù)耐?....."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好、好了?"他盯著我看了很久,
突然松開手,轉(zhuǎn)身坐回輪椅里。那一瞬間,他又變回了那個"瘸子"顧漸鳶。"倒茶。
"他命令道。我手抖得拿不穩(wěn)茶壺,茶水灑了一桌子。顧漸鳶突然笑了:"怕什么?
你不是連砸自己腿都不怕嗎?""那不一樣......"我小聲說,"二爺裝瘸,
肯定有原因。"他挑眉:"哦?你不覺得我是在耍你玩?"我搖頭。這幾個月相處下來,
我知道顧漸鳶不是那種人。他脾氣壞,但從不無故作踐人。窗外一道閃電劈過,
照亮了顧漸鳶半邊臉。他嘆了口氣,從輪椅底下摸出個木匣子推到我面前:"打開看看。
"匣子里是一封信,信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符號,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南蠻文。"顧漸鳶說,
"這是我大哥寫給南蠻大將的密信,約定在戰(zhàn)場上取我性命。"原來三年前那場敗仗,
是顧漸鴻設(shè)計的。他買通軍中醫(yī)官,在顧漸鳶的傷藥里動手腳,想讓他傷重不治。
誰知顧漸鳶命大,硬是挺了過來。"我裝瘸,一是為了麻痹大哥,二是方便暗中搜集證據(jù)。
"顧漸鳶冷笑,"你以為蓮娘為什么總盯著你?她是大哥的人。"我后背一陣發(fā)涼。這么說,
我也是顧漸鴻安排來監(jiān)視顧漸鳶的棋子?"我不知道......"我急得快哭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爹就是貪那五十兩銀子......"顧漸鳶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傻丫頭,
我知道不是你。"他眼神柔和下來,"你要是大哥的人,早把我半夜練走步的事告密了。
"原來他每天晚上都在偷偷練習(xí)走路,就為了不讓肌肉萎縮。我鼻子一酸,
突然覺得心里堵得慌。這幾個月,他一個人裝瘸,一個人查案,該有多難啊。
"我能幫您做點(diǎn)什么?"我脫口而出。顧漸鳶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不怕?""怕。
"我老實(shí)說,"但更怕二爺一個人扛著。"他看了我很久,突然說:"從明天起,
我教你認(rèn)字。"就這樣,我成了顧漸鳶的"同謀"。白天,我還是那個低眉順眼的祝姨娘,
伺候"殘疾"的二爺;晚上,我跟著他學(xué)認(rèn)字,幫他整理證據(jù)。每隔幾天,
我就借口買針線出府一趟,把顧漸鳶寫的密信送到城南一家藥鋪——那是他舊部的聯(lián)絡(luò)點(diǎn)。
日子一天天過去,顧漸鳶的腿越來越好,能站著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我練字練到睡著,
醒來會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他的外袍,而他正站在窗前活動雙腿。"二爺,您說等證據(jù)齊了,
陛下會信嗎?"有天晚上我忍不住問,
"畢竟大爺是家主......"顧漸鳶正在教我寫他的名字,聞言筆鋒一頓,
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團(tuán)。"所以我們要等一個萬無一失的機(jī)會。"他說這話時,
眼睛里有火在燒,"一擊必中。"這個機(jī)會來得比我們想的都快。那天我又去藥鋪送信,
回來時總覺得有人跟著。拐進(jìn)小巷時,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黑影閃進(jìn)墻角。
我嚇得拔腿就跑,一路沖回顧府,剛進(jìn)門就撞上了蓮娘。"祝姨娘這是去哪了?
"她瞇著眼打量我,"滿頭大汗的。"我強(qiáng)作鎮(zhèn)定:"買了些絲線,走得急了些。
"蓮娘突然抓住我的手,翻開我掌心——那里還沾著墨漬。"喲,買絲線還寫字?。?/p>
"我心跳都快停了。正不知如何解釋,身后突然傳來輪椅聲。"我讓她抄的佛經(jīng)。
"顧漸鳶冷冷地說,"怎么,我院里的人做什么,還要向你匯報?"蓮娘立刻松了手,
賠笑道:"二爺誤會了,老奴就是關(guān)心祝姨娘......""滾。
"顧漸鳶一個字都不想多聽。等蓮娘走了,我腿一軟差點(diǎn)坐地上。顧漸鳶一把拽住我,
壓低聲音道:"被跟蹤了?"我點(diǎn)頭,把巷子里的事說了。
顧漸鳶臉色越來越沉:"大哥起疑了。從今天起,你別再出府。
""那送信......""我想別的辦法。"他頓了頓,突然提高音量,"跪下!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顧漸鳶已經(jīng)一巴掌扇在我臉上。我耳朵嗡嗡直響,臉上火辣辣地疼,
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賤婢!誰準(zhǔn)你私自出府的?"他厲聲喝道,"滾去柴房反省,
今晚不許吃飯!"我捂著臉,看見蓮娘躲在廊柱后面偷看,頓時明白了顧漸鳶的用意。
我"撲通"跪下,哭得更大聲了:"二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天晚上,
顧漸鳶偷偷來柴房找我。他捧著我的臉檢查傷勢,手指輕輕擦過我腫起的嘴角,
眼神愧疚得不行。"疼嗎?"他問。我搖頭,其實(shí)疼得要命。但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hù)我。
要是讓顧漸鴻發(fā)現(xiàn)我們在查他,我們都得死。"令儀。"顧漸鳶突然叫我的新名字,
"等這事了了,我?guī)汶x開顧家。"我心頭一跳,抬頭看他。月光從窗縫漏進(jìn)來,
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好看得不像話。他沒說帶我去哪,我也沒問。但那一刻,
我突然覺得,跟著他去哪兒都行??上н@世上好事總多磨。就在我們以為快要集齊證據(jù)時,
老夫人突然宣布了一個消息:顧漸鳶要成親了。"趙尚書家的千金,趙如嫣小姐。
"老夫人笑得滿臉褶子,"下個月初八過門。"我手里的茶盤差點(diǎn)掉地上。顧漸鳶面不改色,
甚至還能笑著道謝。等老夫人走了,他一把將桌上的茶具全掃到地上。"大哥的主意。
"他咬牙切齒,"找個女人來監(jiān)視我。"我蹲下去撿碎片,不敢抬頭讓他看見我發(fā)紅的眼睛。
是啊,我算什么呢?不過是個買來的妾,哪有資格對主君的婚事指手畫腳。"令儀。
"顧漸鳶突然按住我的手,"信我。"我抬頭,看見他眼里有火在燒。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的計劃——他要在大婚那天動手。"二爺......"我剛要說話,
門外傳來蓮娘的咳嗽聲。顧漸鳶立刻變回那副冷淡模樣:"收拾干凈就出去吧,我乏了。
"我低頭退出去,迎面撞上一個穿金戴銀的姑娘。她長得真好看,皮膚像雪一樣白,
嘴唇像花瓣一樣紅。"這就是那個買來的妾?"她斜眼打量我,聲音甜得像蜜,
眼神卻冷得像刀,"果然一副窮酸相。"蓮娘趕緊介紹:"這是趙尚書家的如嫣小姐,
二爺未來的正妻。"我跪下行禮,心里像塞了塊冰。趙如嫣用腳尖抬起我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