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墨汁順著筆尖滴落在了奏折上。
江晦便又重復一遍:“老夫人說二娘子犯了錯,要去祠堂跪三天,沒她的準許不準送飯?!?/p>
容諫雪蹙眉,低頭捻了捻腕上的佛珠,沒說話。
江晦見狀,便謹慎道:“要不……屬下去跟老夫人說一聲,讓紅藥去給二娘子送些吃食?”
“做錯了事理應受罰,”容諫雪提筆,繼續(xù)寫著折子,“母親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應當只是嚇嚇她,不必當真。”
“屬下聽府中下人說,老夫人從前也常罰二娘子跪祠堂,三天的祠堂,二娘子從前似乎也跪過……”
容諫雪薄唇微抿,冷冷看了江晦一眼。
江晦便閉了嘴,低頭不敢多言。
“也該長長記性,她一言一行,皆代表容家顏面?!?/p>
指腹下意識地摩挲佛珠上燙金的梵文,容諫雪沒再說什么,只讓江晦退下了。
外頭的夕陽尚未落下去,容諫雪伏案整理著奏折,讓江晦關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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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宗祠。
裴驚絮再次跪在了那些牌位前。
這樣的場景,在過去一年里,她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
容氏管理內(nèi)宅,她只要稍稍做了什么不稱她心意的事,她總能借題發(fā)揮,讓她來宗祠跪著。
容家世族大家,書香門第,容氏自不敢真的對她拳腳相向,唯一能夠整治她,又名正言順的懲罰,便是跪祠堂。
裴驚絮挺了挺脊梁,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
夕陽西下。
算算時間,她應該已經(jīng)跪了兩個時辰了。
天不作美,外面又下起大雨來。
濃云低垂,雨幕渾濁冷涼。
“二娘子便在這里好好跪著,您也別怪老夫人狠心,只怪你自己不守規(guī)矩,丟了容家顏面!”
一旁的婆子披了件厚衣裳,站在裴驚絮身后嘲諷幾句。
裴驚絮深吸一口,面向牌位,一言不發(fā)。
“哼,真是膽子大了,竟敢跟老夫人頂嘴?!?/p>
因著那位王嬤嬤因不敬主子被趕出了容府,新來的這個婆子諷刺裴驚絮時,顯然收斂了許多。
“二娘子也不瞧瞧,這里是容府,容府上上下下都是老夫人的人,誰肯信你那些胡言亂語!”
“老夫人還說了,您也別想著去找長公子告狀,您今日犯了規(guī)矩,長公子最重規(guī)矩,他便是來了也不會幫你!”
“哼,也不知道哪來的心思,竟想著讓長公子撐腰了,不論如何,長公子是老夫人所生,他不可能偏幫你這個外人!”
“……”
婆子的聲音不算小,被雨水沖刷了個干凈。
宗祠大開門扉,雨夜的冷風像針似的扎入裴驚絮的骨髓,裴驚絮縮了縮脖子,唇色發(fā)白。
拿命去賭也好,裴驚絮一定要坐上賭桌。
冷雨交雜著電閃雷鳴,惱人的夜色像是要將人吞沒。
宗祠中的燭火跳動兩下,最終隨著呼嘯的風聲熄滅。
宗祠中瞬間沒了光亮,黑黢黢的,伴著夜空駭人的雷電,十分嚇人。
“愣、愣著干嘛?二娘子還不快去把蠟點上?”
婆子攏了攏身上的衣裳,虛張聲勢道。
裴驚絮微微擰眉,她緩緩起身,走到那些林立的牌位前,拿了火折子,要去點蠟。
點了幾次都被風吹滅,裴驚絮只好用手擋在風口,再次嘗試。
滾燙的蠟油滴在了裴驚絮的指腹上,她輕叫一聲,好看的眉頭皺成一團。
“蠟油而已,二娘子大驚小怪?!?/p>
婆子被嚇了一跳,淬了一口,繼續(xù)守著。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雨水將庭院沖刷得干凈,風勢漸大,竟將那雨水全部吹入祠堂,濺在了裴驚絮的背上。
更冷了。
裴驚絮微微咬唇,她其實有些發(fā)高燒了,應該是當時看到殺人的場面被受了驚嚇。
不過,她不能昏過去。
銀簪扎在了她的指腹上,裴驚絮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保持清醒。
外面雷雨交加,裴驚絮身心俱疲,卻依舊不依不饒地盤算著時間。
已是深夜,她已經(jīng)跪了五個時辰了。
意識模糊,裴驚絮強撐著挺直身姿,面向牌位。
她要贏。
她必須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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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書房。
又一個炸雷響起,容諫雪皺眉抿唇,最終對外面喊了一聲:“江晦?!?/p>
房門打開,江晦收了傘進來:“公子?!?/p>
“什么時辰了?”
“回公子,已經(jīng)是卯時一刻了?!?/p>
收了紙筆,容諫雪起身,往書房外走去。
江晦見狀,又撐了傘跟上:“公子,回臥房休息嗎?”
“嗯?!?/p>
沒什么情緒地應了一聲,容諫雪往臥房的方向走去。
那風勢太大,江晦雖是習武之人,但撐起傘來還稍顯吃力。
又一道驚雷落下!
“轟隆——”
一聲巨響,那陰沉的夜空都被映成了白晝!
容諫雪眉頭緊蹙,終于,他拿過江晦手中的傘,朝著臥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公子你去哪兒啊???”
江晦都沒反應過來,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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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藥帶了件厚衣裳,被婆子攔在了宗祠外。
“嬤嬤!奴婢只是給姑娘披件衣裳,她發(fā)了高燒,不能再受涼了!”
婆子惡聲:“老夫人說了,沒她的命令誰都不能進!快回去!”
紅藥都要急哭了,手中抱著衣裳:“姑娘!姑娘您沒事吧!”
裴驚絮已經(jīng)沒有力氣答話了。
她像是抱了一塊寒冰,但身上卻是燙得不行。
她咬咬牙,又狠心用發(fā)簪扎進了自己的指腹,如果仔細看,能發(fā)現(xiàn)她的衣裙上都沾染了斑斑點點的血漬。
裴驚絮面色蒼白,神情恍惚。
她雙手攥緊,嬌小的身軀晃動著,如同沉浮的飄萍。
“轟隆——”
悶雷陣陣。
裴驚絮竟在那喧嘩的雨夜中,聽到了清寂的腳步聲。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后停在了宗祠外。
雨聲沖刷了許多聲音,但裴驚絮還是聽到,他撐著傘,語氣冷肅淡漠:“告訴母親,裴氏我?guī)Щ厝チ?,若怪罪下來,責問我便是?!?/p>
裴驚絮撐著身子低著頭,直到那雙價值不菲的云靴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中。
“留在這兒,還是跟我走?”
頭頂上,容諫雪的聲音冷冽無波,似乎只是來給她一個選擇的。
裴驚絮張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口干舌燥,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容諫雪長身玉立,垂眸掃了裴驚絮一眼。
他手上還撐著傘,見她不答,也沒再多說一句,抬步欲走。
可下一秒,身后一個力道,抓住了他寬大的衣袖。
容諫雪堪堪停步。
身后,女人緊了緊手上的力道,聲音軟啞:“阿絮跟夫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