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肯辛頓宮的窗欞上。喬治親王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威士忌杯壁,冰塊的涼意滲入皮膚。三個月了,自從他穿越成這位英國親王,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殿下,溫斯頓·丘吉爾先生到了。"管家低聲通報,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這已是本周第三次深夜來訪。
喬治轉身時,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抖落黑色大衣上的水珠,圓頂禮帽下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溫斯頓,"他快步上前,握住對方冰冷的手,"你全身都濕透了。"
丘吉爾摘下帽子,露出那標志性的倔強前額:"倫敦的雨比議會里的冷箭友善多了,親愛的亨利。"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雪茄和威士忌浸潤多年的質感。
喬治接過那件濕漉漉的大衣,手指觸到內襯里一個堅硬的物體。"這是...?"
"啊哈!"丘吉爾眼睛一亮,從內袋掏出一個扁平的銀質酒壺,"我的'緊急補給'。"他狡黠地眨眨眼,"蘇格蘭高地最好的單一麥芽,比鮑德溫那老家伙的血還純。"
喬治忍不住笑出聲,這是穿越以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感到輕松。他示意管家準備茶點,然后關上書房厚重的橡木門。門鎖咔嗒一聲,像是將兩個世界隔絕開來。
壁爐的火光在丘吉爾臉上跳動,照亮了他眼角的皺紋和那些政壇失意留下的痕跡。喬治倒了兩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蕩漾。
"敬不列顛。"丘吉爾舉起酒杯,突然壓低聲音,"以及她即將到來的考驗。"
玻璃相碰的清脆聲響中,喬治注意到丘吉爾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酒精的作用,而是某種壓抑的憤怒。"你聽說德國人最新的動作了?"
"何止聽說。"丘吉爾從公文包抽出一疊文件,紙張邊緣已經卷曲,"希特勒撕毀了洛迦諾公約,三萬德軍開進萊茵蘭!而我們尊貴的內閣..."他咬牙切齒,"還在討論裁軍!"
喬治翻閱文件,那些數(shù)字和地圖在他眼中自動轉換成現(xiàn)代歷史課本上的內容。萊茵蘭事件——二戰(zhàn)前的重要轉折點,西方綏靖政策的開端。他喉嚨發(fā)緊:"議會反應如何?"
"像群被嚇傻的鵪鶉!"丘吉爾猛地站起,開始在書房踱步,雪茄煙霧在他身后拖出一條憤怒的軌跡,"鮑德溫說我們'沒有做好戰(zhàn)爭準備'。見鬼!難道要等德國人的坦克開到白廳才準備?"
喬治凝視著杯中旋轉的液體,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他走向書桌暗格,取出一份精心繪制的圖紙。"看看這個。"
丘吉爾展開圖紙,眉頭先是疑惑地皺起,然后突然舒展,眼睛瞪得滾圓:"上帝啊...這是...?"
"新型雷達系統(tǒng)。"喬治輕聲說,心臟在胸腔狂跳。這是他憑借現(xiàn)代知識繪制的早期預警雷達草圖,比歷史上英國實際研發(fā)的版本先進至少兩年。"可以探測一百英里外的飛機。"
丘吉爾的手指顫抖著撫過圖紙,像在觸碰圣物:"這...這太不可思議了。亨利,你怎么會懂這些?"
壁爐里一根木柴突然爆裂,火星四濺。喬治借著這個瞬間調整呼吸:"劍橋時的興趣。我一直關注德國人的航空發(fā)展。"這個謊言在他舌尖發(fā)苦,但總比真相可信。
丘吉爾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靈魂。然后,出乎意料地,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震得水晶吊燈微微顫動:"亨利·喬治·愛德華,你真是個寶藏!"他猛拍喬治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只是個會調情的花花公子!"
喬治肩膀生疼,卻感到一種奇特的釋然。這是穿越以來,第一次有人真正欣賞他的才能,而非他的頭銜。
"但這需要資金,"喬治謹慎地說,"大量資金。而且必須秘密進行。"
丘吉爾的笑容變得狡黠:"親愛的亨利,你以為我這些年在下議院是白坐的嗎?"他湊近,雪茄和古龍水的氣息撲面而來,"空軍部的道丁是我的老友,他早就對內閣的綏靖政策不滿。至于資金..."他眨眨眼,"殖民地事務部有些'特殊預算',連財政大臣都不知道具體數(shù)目。"
兩人一直密談到凌晨三點。當鐘聲敲響時,丘吉爾突然從椅子上滑下來,單膝跪地——這個姿勢讓喬治嚇了一跳。
"溫斯頓?你沒事吧?"
丘吉爾沒有起身,而是抬頭直視喬治的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亨利,我以我母親的名義發(fā)誓,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支持你。"他的聲音哽咽了,"英格蘭需要像你這樣的人...特別是在黑暗即將來臨的時候。"
喬治感到一陣電流般的戰(zhàn)栗穿過脊背。這一刻,他不再是孤獨的穿越者,而是有了真正的盟友。他伸手扶起丘吉爾,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眶竟然濕潤了。
"我們都會需要的,溫斯頓。"他輕聲回答,"特別是彼此。"我親愛的堂吉柯德。
丘吉爾抬頭仰視,兩人同時大笑起來,舉起酒杯一同道“敬永遠的堂吉柯德”
送走丘吉爾后,喬治獨自站在雨停后的露臺上。四月的冷風撕扯著他的睡袍,但他渾然不覺。遠處,倫敦的燈火在霧氣中朦朧閃爍,像一個個即將熄滅的希望。
"殿下?"管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約克公爵府來電話,伊麗莎白公主殿下問您明天是否還去教她騎馬。"
喬治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個金發(fā)小天使,大概是這個時空唯一能讓他真心微笑的存在了。"告訴他們,我十點準時到。"
管家退下后,喬治回到書房,發(fā)現(xiàn)丘吉爾落下一本皮質筆記本。出于好奇,他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水彩素描——不是政治諷刺畫,而是一幅細膩的風景:陽光下的查特維爾莊園,丘吉爾的鄉(xiāng)間別墅。
翻到下一頁,喬治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畫中的女人有著溫柔的眉眼,明顯是已故的克萊門汀·丘吉爾,溫斯頓深愛的妻子。畫作一角標注著日期:1935年4月15日,她生病臥床的日子。
喬治輕輕合上筆記本,胸口發(fā)緊。原來那個咆哮如雄獅的政治家,在深夜無人時是個用畫筆傾訴思念的丈夫。
次日清晨,喬治親自將筆記本送到丘吉爾在莫佩斯公館的住所。開門的女仆告訴他,丘吉爾先生通宵工作,剛剛睡下。
"沒關系,我不打擾他。"喬治正要離開,突然瞥見走廊盡頭半開的門內透出燈光,"那是...?"
"畫室,殿下。"女仆低聲解釋,"先生經常在那里待到天亮。"
鬼使神差地,喬治輕手輕腳走向畫室。推開門,他倒吸一口氣——整個房間像被彩虹擊中,墻上掛滿丘吉爾的畫作:陽光下的花園、戰(zhàn)列艦、甚至還有幾幅大膽的抽象畫。調色板上的顏料還沒干,畫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海景,波濤洶涌,充滿力量。
"偷看可不算紳士行為,親王殿下。"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喬治轉身,看見丘吉爾穿著睡袍站在門口,頭發(fā)蓬亂,眼睛布滿血絲,卻閃著狡黠的光。
"溫斯頓,這些...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喬治真誠地說,"你有真正的天賦。"
丘吉爾的表情軟化了,他走進畫室,手指輕撫過一幅鄉(xiāng)間小路的畫作:"這是我唯一能真正放松的方式。"他頓了頓,聲音突然變得脆弱,"克萊米說我畫中的顏色比我說的話更真實。"
喬治想起筆記本里那幅未完成的肖像:"她好些了嗎?"據(jù)歷史記載,1935年克萊門汀曾重病一場。
丘吉爾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她...?"然后他搖搖頭,自嘲地笑了,"啊,王室的情報網。"
兩人沉默地站在畫前,陽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喬治突然理解了為何歷史上這兩人會成為摯友——他們都戴著面具生活,一個扮演輕浮的親王,一個偽裝成莽撞的政客,而內心都藏著不為人知的深度。
"下周來查特維爾吧,"丘吉爾突然說,"帶上你那神奇的雷達圖紙。我有幾個老朋友想見你。"
喬治知道,這是一個重要的邀請。"榮幸之至。"
離開莫佩斯公館時,喬治的心情比來時輕松了許多。他直接驅車前往皇家馬場,遠遠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圍欄邊焦急張望。
"亨利叔叔!"伊麗莎白穿著深藍色的騎裝,金發(fā)在陽光下像融化的黃金,"你遲到了十七分鐘!"
喬治單膝跪地,平視著小公主的眼睛:"我的錯,莉莉白。溫斯頓叔叔昨晚和我討論重要事情,睡過頭了。"
伊麗莎白歪著頭,突然伸手摸了摸喬治的臉:"你看起來好累。"她稚嫩的聲音里充滿關切,"瑪麗姑姑說溫斯頓叔叔是個'麻煩制造者',但我覺得他很有趣。他會學豬叫逗瑪格麗特笑。"
喬治忍俊不禁,想象那個咆哮如雷的政治家趴在地上學豬叫的樣子。"是的,他...很特別。"
"就像你一樣。"伊麗莎白突然說,藍眼睛直視著他,"你變了,亨利叔叔。以前你總是講笑話,現(xiàn)在你總是看著遠方,好像那里有什么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喬治心頭一震。這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竟如此敏銳。"過來,"他轉移話題,"今天教你跳柵欄。"
訓練進行得出奇順利。伊麗莎白是個天生的騎手,她與小馬之間的默契令人驚嘆。當小公主成功跳過第一個低矮障礙時,歡呼聲引來了馬場另一端的阿爾伯特。
"她比我強多了。"阿爾伯特走到喬治身邊,聲音比往常流暢了些,"羅格先生的治療...很有效。"
喬治仔細觀察兄長,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更加堅定了。"不只是治療,伯蒂。是你自己的努力。"
阿爾伯特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大衛(wèi)的事...不可避免了,是嗎?"
喬治望向遠處歡笑的伊麗莎白,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恐怕是的。"
"上帝啊..."阿爾伯特的手緊握欄桿,指節(jié)發(fā)白,"議會永遠不會接受一個口吃的國王。"
"他們會接受的,"喬治堅定地說,"當你用行動證明自己時。"他轉向阿爾伯特,"溫斯頓·丘吉爾已經同意支持你。"
阿爾伯特震驚地瞪大眼睛:"丘吉爾?但他是...他是..."
"英格蘭最頑固的愛國者,"喬治微笑,"也是我們最有力的盟友。"
回宮的路上,喬治的汽車經過議會大廈。夕陽將哥特式尖頂染成血色,一群白鴿驚飛而起。他突然想起現(xiàn)代倫敦的那些二戰(zhàn)紀念碑,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改變歷史"不再是一個抽象概念,而是沉甸甸的責任。他可以嘗試阻止愛德華退位,但那可能導致更糟的結果——一個心不在焉的國王,一個分裂的內閣,在戰(zhàn)爭來臨時毫無準備。
又或者...他可以確保歷史按原軌跡發(fā)展,但提前做好準備,讓英國在黑暗中少流些血。
汽車駛過泰晤士河時,喬治做出了決定。他掏出筆記本,寫下給丘吉爾的便條:"溫斯頓,查特維爾見。帶上你的畫具,我有個想法要分享——關于如何在暴風雨來臨前筑好堤壩。"
落款處,他沒有用"肯特公爵"的頭銜,而是簡單地寫下:"你的朋友,亨利。"
窗外,暮色中的倫敦依舊燈火輝煌,渾然不覺即將到來的風暴。喬治親王閉上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屬于這個時代——不是作為旁觀者,而是作為參與者;不是作為歷史的讀者,而是作為它的書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