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輝，趕緊把推薦信拿出來！”
“咱們宏隆可不能下鄉(xiāng)，鄉(xiāng)下又苦又累的，你是要害死你堂哥不成？”
“你要是不肯，就別怪嬸子翻臉不認(rèn)人！”
尖利刻薄的聲音刺進(jìn)黃云輝的耳膜，他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著。
方才迎面撞來的卡車宛如夢魘，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怎么回事？
他不是都死了嗎？
黃云輝拳頭捏緊，指甲掐進(jìn)掌心。
供桌上父親的遺像被擦得锃亮，香爐里三根線香青煙裊裊。
掉漆的八仙桌上擺著半碗涼透的玉米糊，墻上“工業(yè)學(xué)大慶”的舊標(biāo)語泛著黃。
這是.....老屋？
他環(huán)顧四周，周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寒風(fēng)一吹，日歷紛飛，停在1970年10月28日。
是他考上鋼鐵廠一級鉗工的那天！
黃云輝深吸一口氣，喉頭猛地涌上一股腥氣！
疼痛讓他確信，這不是夢！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上輩子就是今天，嬸子宋桂芳和堂哥黃宏隆練手逼他交出工作名額！
好好好！
他居然回到了這天！
前世的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爹娘早早犧牲，留下的撫恤金倒是便宜了二叔和奶奶一家。
他只留下了這間老屋和兩張遺像。
原本鋼鐵廠是要給他留個名額的，可這名額，卻被二叔以親弟弟的身份要了過去！
好在他后來爭氣，參加招工考試，硬是考上了鋼鐵廠！
可就在鋼鐵廠推薦信拿到的當(dāng)天！
嬸子和堂哥就找上門來了。
前世他懦弱，真聽信了這倆王八蛋的鬼話，交出名額自己下鄉(xiāng)！
可后來呢？
他在農(nóng)場挨凍受餓，黃宏隆卻頂著他的名額步步高升！
用他爹娘的撫恤金打點(diǎn)，用他的名額晉升！
好一個二房！
好一個堂哥！
前世趴在他身上吸血一輩子，就連他下鄉(xiāng)的工分都不放過，哄著騙著讓他交出來！
等他勞苦了一輩子，好容易等來政策還鄉(xiāng)！
房子被霸占，錢更是一分錢都沒留下！
就連他去廠里找黃宏隆，都被喊著“叫花子還好意思上門打秋風(fēng)”給趕了出去！
那輛撞向他的卡車，更是黃宏隆的貼身秘書開的！
好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黃家！
黃云輝拳頭緊握，眼里的恨意快要溢出來。
他恨！
恨自己愚昧一輩子，被吸血一輩子！
更恨自己識人不清，臨死才看清這群蛀蟲的真面目！
這輩子，他所承受的一件件、一樁樁苦難，都會原封不動的還給這家人！
“發(fā)什么呆？長輩跟你說話呢！”
宋桂芳的嗓門兒拔高了三度，手指頭差點(diǎn)戳到黃云輝鼻子上。
她一身藍(lán)布褂子繃得緊緊的，活像只塞滿棉花的麻袋，臉上褶子擠成一團(tuán)。
“你爹媽走得早，這些年要不是我們二房照應(yīng)著，你早餓死街頭了！”
“現(xiàn)在讓你幫襯幫襯家里，你還擺上譜了？”
“嬸子這些年真是白疼你了，不就是下鄉(xiāng)嗎？有什么為難你的？”
堂哥黃宏隆蹲在門檻上抽煙，聞言把煙屁股往地上一碾，故作愁苦地嘆氣。
“云輝啊，哥馬上要娶媳婦了，這節(jié)骨眼兒上要是下鄉(xiāng)......老黃家可就絕后了！”
“你年輕力壯的，下鄉(xiāng)鍛煉幾年就回來了，到時候哥給你安排個好差事！”
“咱們可是一家人，你總不能看著堂哥妻離子散吧？”
說到這，黃宏隆還故意抬起胳膊，抹了抹那不存在的眼淚。
旁邊的宋桂芳嗓子更加尖利：“就是！你可是員工子女，更該發(fā)揚(yáng)風(fēng)格！”
“宏隆可是老黃家獨(dú)苗！”
“你這孩子咋不懂事呢？”
黃云輝低頭盯著掉漆的桌沿，指甲在木縫里摳出三道白印子。
上輩子這群王八蛋也是這套說辭，結(jié)果呢？
他在北大荒凍掉兩個腳趾頭的時候，黃宏隆正用他的名額當(dāng)上車間主任，娶的還是副廠長的閨女！
去他娘的一家人，去他娘的獨(dú)苗！
娘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的，就盯上了他推薦信！
這輩子還想來一次？
做夢！
見黃云輝猶豫，黃宏隆又裝出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也舍不得你下鄉(xiāng)吃苦?！?/p>
“可這個家，就得你照顧著了。每個月糧票、水費(fèi)，奶奶的養(yǎng)老費(fèi)，加起來七七八八的，可都得壓在你身上了。”
“你嫂子懷孕了，到時候侄子的奶粉錢也得你出，還得照顧著你嫂子?！?/p>
“這多辛苦?。√酶缡遣幌肽愠钥喟。 ?/p>
說完后，他眼里閃過一絲算計。
往常只要這么說，他這個心軟的堂弟肯定會馬上把推薦信拿出來。
到時候，這癟犢子自個兒下鄉(xiāng)，他就留在城里吃香喝辣的享福！
“堂哥?！?/p>
黃云輝卻忽然抬頭，黝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黃宏隆：“你怕啥？我也是老黃家的種?！?/p>
“我現(xiàn)在也二十了，家里也該我當(dāng)了。”
“要不你去下鄉(xiāng)，我替你守著嫂子？”
啥？
這話一出，娘倆眼珠子都瞪圓了。
不是，什么意思？
讓黃宏隆下鄉(xiāng)去，他守著嫂子？
他他娘的還惦記上嫂子了！
“你他娘敢惦記我媳婦？”
黃宏隆騰地站起來，煙盒摔在地上蹦出幾根大前門。
宋桂芳臉色瞬間鐵青，涂著紅藥水的指甲掐進(jìn)黃云輝胳膊：“小畜生！給你臉了是吧？”
破木門被踹得咣當(dāng)響，黃宏隆掄起供桌上的搪瓷缸就往地上砸，哪里還有半點(diǎn)傷心難過的樣子。
“今兒你要不交推薦信，老子就把你爹媽牌位扔大街上！讓員工被萬人踩千人踏！”
“小兔崽子，真是反了你了！”
“養(yǎng)你二十年，白瞎了是吧！”
黃云輝眼神微冷，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
他故作難以置信，眼里都是害怕：“堂哥，你們怎么能這樣？一個名額，就值得我們兄弟翻臉？”
“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想讓你爸媽受辱，就趕緊把名額交出來！”
“到時候，我還認(rèn)你這個堂弟，不然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堂哥...”黃云輝聲音發(fā)顫，手指蜷縮得像雞爪子：“我爸媽不能受這屈辱...”
宋桂芳立刻變臉，肥手拍著他后背假笑：“早這么懂事多好！”
“快把推薦信拿出來，嬸子給你烙蔥花油餅！”
“宏隆和嬸子啊，肯定記著你這份情！”
看到他們這幅迫切的樣子，黃云輝冷冽一笑道。
“想讓我讓出名額也行，拿錢來買！”
“兩千，少一份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