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幾個知青聽見,引來幾道不太友好的目光。
胡大軍正低頭點著名,聽見這抱怨,猛地抬起頭。
“嫌臟?嫌破?”胡大軍嗓門更大了,帶著一股子莊稼漢的直脾氣。
“你們是來下鄉(xiāng)的!是來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建設(shè)新農(nóng)村的!不是來城里享福當大爺?shù)?!?/p>
“這拖拉機,是咱們農(nóng)場生產(chǎn)隊的寶貝疙瘩!能拉人能拉貨!比你們走路強百倍!”
他指了指遠處蜿蜒的土路:“看見沒?到咱們分場,還有二十里地!不想坐這‘破車’的,行!自己背上行李,順著那條道兒走回去!”
“丑話說前頭,下午三點前到不了分場報到,一律按遲到處理!扣十天工分!”
“十天工分?”王盈盈和趙山河瞬間傻眼了。
工分就是口糧,就是命??!
剛來就扣十天?這不要命嗎?
兩人臉都綠了,剛才那點城里人的優(yōu)越感蕩然無存。
“上不上?不上就滾蛋!別耽誤大家伙兒時間!”胡大軍眼睛一瞪,不耐煩地吼了一嗓子。
“上!上!我們上!”趙山河慫得最快,趕緊扒拉著行李就往拖拉機后面的掛斗里爬,生怕慢一步真被丟下走路。
王盈盈咬著嘴唇,一臉不情愿,但看著那望不到頭的土路,也只能捏著鼻子,在趙山河的拉扯下,笨手笨腳地爬了上去。
嘴里還忍不住小聲嘟囔:“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黃云輝看著這倆活寶的慫樣,嗤笑一聲,動作麻利地翻身上了掛斗,還順手拉了林晚秋一把。
掛斗里已經(jīng)坐了七八個人,加上他們幾個,擠得滿滿當當。
屁股底下是冰冷的鐵皮,顛簸起來硌得生疼。
“都坐穩(wěn)扶好了!”胡大軍吼了一嗓子,自己也跳上駕駛座。
“突突突突!”
拖拉機猛地一震,噴出一大股黑煙,像頭老牛似的,吭哧吭哧地開動起來,駛離了簡陋的站臺。
一出站,就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拖拉機像喝醉了酒,左搖右晃,上下顛簸。
掛斗里的人被甩得東倒西歪,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車幫子。
“哎喲!我的屁股!”
“慢點開啊胡大軍!”
“這什么破路啊!”
抱怨聲此起彼伏。
王盈盈更是遭了罪,她本就暈車,這拖拉機一顛,胃里翻江倒海,臉都白了。
只能死死捂著嘴,生怕吐出來。
趙山河也被顛得夠嗆,臉色發(fā)青,沒心思再裝什么城里派頭。
“窮鄉(xiāng)僻壤!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王盈盈強忍著惡心,還不忘抱怨:“這鬼地方,是人待的嗎?”
“就是,破拖拉機,破路,破地方!這輩子算交代在這兒了!”趙山河也跟著附和,聲音有氣無力。
黃云輝穩(wěn)穩(wěn)地坐在林晚秋旁邊,聽著這倆貨的抱怨,忍不住回了一句:“嫌破?嫌窮?你們是來當知青的還是來度假的?有本事自己修條柏油路?。俊?/p>
“你!”王盈盈氣得想罵人,但一開口就感覺胃里往上涌,趕緊又捂住嘴。
“哼,土包子懂什么!”趙山河只能無力地回懟一句。
就在這時!
“噗嗤!咔咔咔!”
拖拉機猛地一頓,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像是金屬被強行憋住的怪響,
接著那“突突突”的引擎聲瞬間就沒了!
整輛車,像被抽掉了骨頭,徹底癱在了路中間。
只剩下車頭還在不甘心地冒著幾縷青煙。
“操!”
胡大軍罵了一句,猛地跳下車。
他一把掀開發(fā)動機蓋板,一股更濃的機油和汽油混合的糊味兒就冒了出來。
他皺著眉頭,探頭進去看。
掛斗里的人都懵了。
“咋…咋停了?”
“壞…壞了?”
“完了完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王盈盈和趙山河一看車壞了,更是找到了發(fā)泄口。
“看吧!我就說這破車不行!老掉牙的玩意兒!”王盈盈捂著胸口,聲音尖利。
“爛泥扶不上墻!這種破車也敢開出來接人?耽誤我們報到時間算誰的?工分誰賠?”趙山河也嚷嚷起來,仿佛找到了天大的理由。
胡大軍正煩著呢,聽著這倆貨還在那兒聒噪,猛地回頭,眼神兇得能殺人:“閉嘴!再嚷嚷都給老子滾下去!”
兩人被吼得一哆嗦,暫時消停了,但臉上那幸災(zāi)樂禍和嫌棄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胡大軍對著那復(fù)雜的機器搗鼓了幾下,又是扳又是敲,急得滿頭大汗。
可那機器就是死氣沉沉,一點動靜都沒有。
“娘的!這下可麻煩了!”胡大軍抹了把汗,看著這荒郊野嶺的土路,眉頭擰成了疙瘩。
推回去?二十里地?不可能!
等農(nóng)場派人來修?黃花菜都涼了!
就在胡大軍一籌莫展,掛斗里人心惶惶的時候。
“隊長。”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
黃云輝從掛斗里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以前在城里機械廠幫過工,也學(xué)過點修理,要不…讓我看看?”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黃云輝身上。
胡大軍也抬起頭,一臉驚訝和懷疑:“你?你會修拖拉機?”
王盈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立刻尖聲嘲諷:“哎喲喂!就你?一個鄉(xiāng)下土包子,在機械廠幫過工就敢說自己會修拖拉機?”
“吹牛也不怕閃了舌頭!這可不是你們村的手扶犁!”
趙山河也陰陽怪氣地幫腔:“就是!別不懂裝懂,瞎鼓搗!”
“回頭弄得更壞,把我們都撂半道上,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這小子真是個顯眼包,到哪兒都想出風(fēng)頭!
修拖拉機這事兒,能是想修就能修的嗎?
胡大軍被這倆貨吵得心煩,又看看黃云輝年輕的臉,心里也直打鼓。
這“東方紅”可是精密玩意兒,農(nóng)場里也就老張頭能擺弄兩下。
這小子行嗎?
“隊長?!秉S云輝沒理那倆蒼蠅,語氣挺誠懇。
“反正現(xiàn)在也動不了,讓我試試唄?”
“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了。我保證不瞎弄,就看看。”
“要真不行,咱再想辦法?!?/p>
他這話在理。胡大軍看了看死狗一樣的拖拉機,又看了看一臉篤定的黃云輝,一咬牙:“行!你小子試試!輕點手啊,別真給整散架了!”
“哎!”黃云輝應(yīng)了一聲,動作麻利地跳下車,走到車頭。
王盈盈和趙山河還在那冷嘲熱諷:
“裝模作樣!”
“等著看笑話吧!”
“修壞了賠死你!”
黃云輝全當耳旁風(fēng)。
他圍著拖拉機頭轉(zhuǎn)了一圈,又掀開蓋板仔細看了看,還伸手進去摸了摸幾個關(guān)鍵部位。
他這架勢,倒真有幾分熟練工的樣子。
胡大軍緊張地盯著他。
只見黃云輝眉頭皺了皺,又松開,然后轉(zhuǎn)頭對胡大軍說:“胡大軍,有扳手嗎?小號的。”
“有有有!”胡大軍趕緊從駕駛座旁邊一個油膩膩的工具袋里摸出一把扳手遞過去。
黃云輝接過扳手,二話不說,就探身鉆到了發(fā)動機下面,對著一個地方擰了起來。
“嘿!還真敢下手??!”王盈盈伸長脖子看熱鬧。
“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樣!”趙山河也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林晚秋坐在掛斗里,雙手緊緊攥著衣角,緊張地看著黃云輝忙碌的背影。
只聽見下面?zhèn)鱽韼紫陆饘俚那脫艉蛿Q動聲,動作很快。
沒過兩分鐘,黃云輝就從車底下鉆了出來,手上沾滿了油污。
他把扳手還給胡大軍,拍了拍手:“好了,隊長,您再試試?!?/p>
“好了?這就好了?”胡大軍一臉難以置信,看看黃云輝,又看看那死氣沉沉的機器。
“試試唄。”黃云輝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胡大軍半信半疑地爬回駕駛座,深吸一口氣,擰動鑰匙,用力一搖啟動手柄!
“突突突…突突突突!”
剛才還死寂一片的發(fā)動機,猛地爆發(fā)出強勁有力的轟鳴!
黑煙滾滾,雖然還是那個味兒,但那聲音聽著就帶勁兒!
拖拉機,活了!
“嘿!神了!”胡大軍又驚又喜,使勁拍了一下方向盤,探出頭來,對著黃云輝就豎起了大拇指:“好小子!真行啊你!有兩把刷子!”
掛斗里的人也都松了口氣,隨即爆發(fā)出小小的歡呼:
“修好了!真修好了!”
“太好了!不用走回去了!”
“這同志真厲害!”
王盈盈和趙山河臉上的幸災(zāi)樂禍瞬間僵住,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兩人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那表情,比吃了蒼蠅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