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細致地給沈夢瑤披了件薄外套，又檢查了輪椅的剎車。
“小姐，外面風有點涼，早點回來。”他眼神里滿是關切和不放心。
“知道啦顧伯，我們就在附近走走，很快回來?！鄙驂衄幮χ鴳溃S莉安敏銳地捕捉到她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姜吟秋已經蹦蹦跳跳地到了門口，大聲招呼著：“快點快點，那家糖水去晚了要排隊的！”
許莉安走到沈夢瑤輪椅后，手輕輕扶上推把：“走吧，瑤瑤?！彼芨杏X到掌心下的金屬扶手傳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感。
電梯下行。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輕微的運行聲。沈夢瑤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蓋著毯子的腿，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毯子的邊緣。
許莉安站在她身后，從電梯光潔的內壁倒影里，清晰地看到沈夢瑤緊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頭。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外面是大堂明亮的光線和進出的住戶。
沈夢瑤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向后縮了一下，仿佛想退回到電梯的角落。
許莉安立刻用身體微微擋住側前方可能的視線，同時手下稍稍用力，平穩(wěn)地將輪椅推出了電梯。
“哇！外面空氣真好！”姜吟秋深吸一口氣，完全沒注意到同伴的異樣，自顧自地往外走，“這邊這邊！穿過這條街就到六中后門那條小巷了。”
小區(qū)門口車來車往，引擎聲、喇叭聲、路人說話的聲音瞬間涌來。
沈夢瑤的肩膀明顯僵硬起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將原本蓋在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幾乎要蓋到胸口。
她的頭埋得更低了，視線牢牢鎖定在自己腿上的毯子，仿佛要將自己隔絕在這個喧囂的世界之外。
“安安，推穩(wěn)點?！鄙驂衄幍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放心。”許莉安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穩(wěn)而有力，她用身體形成一個更穩(wěn)固的屏障，“我在后面，看著路呢。”
過馬路時，紅燈亮起，她們在路邊停下。人行道上等綠燈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沈夢瑤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些。
她能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甚至是無意識的掃視，像細密的針，扎在她裸露的皮膚上。
她甚至能聽到旁邊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壓低聲音的議論：
“你看那個輪椅......”
“好可惜啊，這么年輕......”
聲音不大，但沈夢瑤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的手指死死摳住了輪椅的扶手，指節(jié)泛白。
她恨不得將自己縮進輪椅里，消失不見。
綠燈亮了。
姜吟秋在前面帶路，興奮地回頭招手：“快點快點！”她步子快，很快就過了馬路。
許莉安卻放慢了速度，她小心翼翼地操控著輪椅，避開路面的小坑洼和小石子，同時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瑤瑤，看看小姜那傻樣。”她試圖轉移沈夢瑤的注意力。
沈夢瑤勉強抬起頭，視線掠過姜吟秋跳躍的背影，卻沒有聚焦，眼神里是一片空茫的緊張。她只是胡亂地點了點頭。
終于拐進了通往六中后門的小巷。這里行人少了許多，嘈雜聲也減弱了。
沈夢瑤緊繃的神經似乎松弛了一點點，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戒備和不適感并未消失。
“就是那家！‘洪姨糖水’！”姜吟秋指著巷子盡頭一個暖黃色燈光的小鋪面，門口果然排著三四個人。
越靠近糖水鋪，那股甜絲絲的香氣就越發(fā)濃郁。但沈夢瑤的臉色卻更白了。
店門口狹窄，排隊的人擠在一起，輪椅想要過去必須開口讓人讓道。
“那個...安安......”沈夢瑤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要不...要不你們去買吧？我在外面等......”
許莉安停下腳步，彎下腰湊近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堅定而溫和地說：“你看，小姜已經在跟前面的人打招呼了?！?/p>
果然，姜吟秋那自來熟的勁兒上來了，正跟排在前面的人笑著搭話：“大姐，您點的啥？好吃不？推薦推薦唄！”
她的大嗓門和活潑勁兒無形中驅散了一些凝滯的空氣，前面的人笑著回應，還真的給她們讓出了一點空間。
許莉安抓住機會，穩(wěn)穩(wěn)地將輪椅推到隊伍末尾。沈夢瑤的頭又垂了下去，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人目光的聚焦，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輪椅上，帶著各種她不愿解讀的情緒。
她感覺自己是動物園里供人圍觀的標本，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逃離。
“瑤瑤，你想吃啥？”姜吟秋回過頭，興致勃勃地問，“招牌是紅豆沙和楊枝甘露！芒果芋圓西米露也不錯！”
沈夢瑤像是被突然點名，猛地一顫，聲音都有些顫抖：“都...都行......”
“紅豆沙吧，”許莉安立刻接話，語氣自然得像在討論天氣，“瑤瑤喜歡紅豆沙，多加一份小圓子。我和小姜要楊枝甘露?！彼嫔驂衄幾隽藳Q定，也避免了她需要抬頭看菜單和與人交流的窘迫。
姜吟秋毫無異議：“好嘞，老板！三碗，一碗紅豆沙加小圓子，兩碗楊枝甘露！”
等待制作的過程中，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沈夢瑤如坐針氈。小巷里偶爾有人騎車經過，叮鈴鈴的車鈴聲都會讓她肩膀一縮。
旁邊鋪子飄來的油煙味，讓她有些反胃。她緊緊攥著薄毯的邊緣，指關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示著她急促而壓抑的呼吸。
許莉安靜靜地站在輪椅旁，手始終輕輕搭在扶手上，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絕著外界大部分的侵擾，卻也清晰地感受著身旁人身體里那場無聲的風暴。
當三碗糖水終于遞到她們手中時，沈夢瑤幾乎是立刻低聲說：“我們......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吃吧？”
許莉安立刻點頭：“好，我知道旁邊有個小廟，外面有長椅。”她接過沈夢瑤那碗紅豆沙。
姜吟秋捧著兩碗楊枝甘露，終于后知后覺地看了看沈夢瑤蒼白的臉和泛紅的眼眶，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小聲說：“嗯......走，去小廟那邊?！?/p>
許莉安推著輪椅，迅速離開了那明亮卻也讓她窒息的小店門口，向不遠處那片安靜的樹影走去。
沈夢瑤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