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屋子里談吧?!崩钕嘁牡穆曇舻统炼v,右手不自覺地按上胸口,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刺痛感。
“你沒事吧?”桑且憶敏銳地捕捉到李相夷微微佝僂的脊背和蒼白如紙的臉色,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眼前的李相夷,那個平日里意氣風發(fā)、不可一世的四顧門門主,此刻竟像一株被狂風暴雨肆虐過的勁竹,搖搖欲墜。
“沒事?!崩钕嘁膹姄沃?,嘴角勉強揚起一抹弧度,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更添幾分苦澀。
他轉(zhuǎn)身朝屋子走去,腳步虛浮,帶起的衣角輕輕掃過門檻,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桑且憶和李相夷一同踏入李相夷的書房。屋內(nèi)陳設(shè)簡潔卻不失雅致,滿架的書籍散發(fā)著淡淡的墨香,案頭還擺著未干的墨跡。
李相夷走到茶案前,提起古樸的紫砂壺,動作機械地為桑且憶倒了一杯茶,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動,蕩出細小的漣漪。
“謝謝?!鄙G覒涬p手鄭重地接過茶盞,輕抿一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卻無法驅(qū)散空氣中彌漫的凝重。
她將茶杯輕輕放在書桌上,瓷杯與桌面接觸時發(fā)出一聲清響。
“李相夷,你也坐啊?!鄙G覒浛粗琅f筆直站立在原地的李相夷,對方緊繃的身體姿態(tài)仿佛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
“不用了?!崩钕嘁膿u搖頭,聲音有些沙啞。
此刻的他滿心都是方才那些畫面帶來的沖擊,根本無心坐下。
而且心底莫名有個預(yù)感,即便坐下,也會因內(nèi)心的波瀾而很快站起。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剛才……那些畫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訴你,剛才你看到的畫面全部都是真的?!鄙G覒浤抗鈭远ǖ乜粗钕嘁?,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
“里面的我為什么看上去會那樣……”李相夷眉頭緊皺,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那些畫面——畫面里的自己身形單薄,眼神黯淡,與此刻的自己判若兩人。
他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那個陌生的自己。
“松弛,放松,低調(diào)?”桑且憶看著李相夷困惑又震驚的表情,嘗試著給出幾個詞匯。
“我為何會成為那樣?”李相夷追問,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他可是四顧門門主,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些畫面里的自己卻顯得如此脆弱,甚至好幾個畫面中都出現(xiàn)了吐血的場景。
就那些人能夠傷得了自己?
“那是十年后的你,那時候的你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日了。”桑且憶緩緩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憐憫。
“十年,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再活10年了?!崩钕嘁娜缭饫讚?,今年才二十歲的他,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fā)的年紀,卻突然被告知生命只剩短短十年,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雙腿發(fā)軟。
“你是不是覺得單孤刀的尸體在笛飛聲那里?”桑且憶見李相夷陷入怔愣,突然開口問道。
“沒錯。”李相夷下意識地點頭,思緒被拉回現(xiàn)實。
“笛飛聲用那個假尸體是想和你堂堂正正的來一場對決,結(jié)果角麗譙讓云彼丘給你下了毒,碧茶之毒,所以你和笛飛聲的東海大戰(zhàn),你輸了一招?!鄙G覒浘従彽莱稣嫦?。
“云彼丘,不可能!”李相夷猛地抬頭,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他是我的兄弟,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
“我給你再看個視頻。”桑且憶沒有過多解釋,而是熟練地操作起手中的手機,搜索出蓮花樓中那些角色是怎么認出李相夷的視頻。
光影在書房中閃爍,李相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視頻里的畫面。
當看到自己喝下那碗花生粥時,他先是一怔,隨后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笑聲中帶著幾分自嘲與諷刺——他們明明有無數(shù)種巧妙的辦法試探這個人是不是李相夷,卻偏偏用了最惡心人的花生。
“李相夷,四顧門里的人不值得你對他們掏心掏肺?!鄙G覒浻终{(diào)出幾個視頻,畫面中四顧門的人對待李蓮花的態(tài)度,以及在知道他是李相夷之后的種種舉動,一一呈現(xiàn)在眼前。
而當畫面切換到單孤刀桌子深處,那用刀反復(fù)刻劃的“李相夷”名字痕跡時,李相夷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轉(zhuǎn)而化作一片冰冷。
他緊緊盯著那凌亂而深刻的刻痕,內(nèi)心翻涌著驚濤駭浪。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曾經(jīng)相互依偎的師兄,竟然對自己有如此深的恨意。
為什么?
既然這么恨自己,那當年為什么又要舍命救他?
無數(shù)疑問在李相夷腦海中盤旋,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扎著自己的腦袋。
“李相夷,當年舍命相救的是你哥哥李向顯,是你把他忘了?!鄙G覒浾Z氣沉重,指尖在手機上快速滑動。
畫面里,那個少年在臨死前想用自己祖?zhèn)鞯挠衽逭埱髥喂碌墩疹欁约骸?/p>
李相夷的眼眶忍不住紅了。
他踉蹌著扶住身旁的書桌,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白,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凸起。
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碎片,此刻如潮水般翻涌上來——單孤刀每次提起往事時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云彼丘看向自己時那躲閃又復(fù)雜的眼神,還有種種刻意營造的巧合與暗示……原來,從最開始,那些生死與共的誓言、同生共死的回憶,都是精心編織的謊言。
“所以他假死,就是為了挑起我和笛飛聲的對決,好趁機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李相夷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令人膽寒的森冷。
桑且憶搖搖頭:“他的野心遠超江湖。單孤刀要的,是金鑾殿上的那把龍椅?!?/p>
“皇帝!”李相夷難以置信地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上身后的書架,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書架上的書籍紛紛晃動,幾本古籍滑落下來,摔在地上發(fā)出“啪嗒”的響聲。
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精心設(shè)計的陰謀,此刻都如同鋒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剜著他的心。
他從未想過,自己不僅是別人棋局里的棋子,更是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兇。
“我會在這兒待三天?!鄙G覒浱执驍嗔死钕嘁募磳⒊隹诘馁|(zhì)問,“與其聽我轉(zhuǎn)述,不如你親自看一遍,這里面的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段過往,遠比我口頭描述的更加震撼。”
她的目光落在李相夷攥得變形的劍柄上,那里的劍穗早已被揉成一團,“而且,現(xiàn)在你可以修改委托內(nèi)容。”
“如何修改?”李相夷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十年壽命的倒計時、背叛的兄弟、篡權(quán)奪位的陰謀,這些沉重的真相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聲音沙啞,眼神中滿是迷茫與掙扎。
“凝神靜思,在心里清晰地勾勒出你新的訴求,然后說出來就好?!鄙G覒浾f道。
整個書房陷入了死寂。
李相夷凝視著案頭那張未寫完的武林盟文書,那些曾經(jīng)讓他熱血沸騰、滿懷壯志的字句,此刻都成了莫大的諷刺。
桑且憶的終端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淡藍色的光幕上,一份新的委托協(xié)議徐徐展開。
待完成委托:
委托人: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