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柯塵緣前序秦霄與好友山中露營尋柴火,誤入仙人對弈洞天。觀棋時吃了童子遞來的點心,
再抬頭柴刀已朽、千年已逝。他被迫在漢朝開始長生,守著現(xiàn)代記憶卻無力改變歷史軌跡。
隱居民間,傳道授業(yè),被后世尊為“鬼谷先生”。熬過兩千多個春秋,
終于回到熟悉又陌生的現(xiàn)代。他顫抖著推開家門,看見蒼老的父母正擦拭他學生時代的照片。
白發(fā)母親抬頭問:“小伙子,你找誰?”他跪倒在地,泣不成聲:“媽,
我找到回來了……”---第一章 柴火誤入爛柯局秦嶺深處,夏末的山林依然郁郁蔥蔥。
秦霄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水混著林間的水汽,讓他額前的發(fā)絲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
他手里攥著幾株剛采到的、葉片細長的柴胡,根部還沾著濕潤的泥土,
散發(fā)出一股特有的微苦草香。好友李銳的聲音隔著茂密的灌木叢傳來,
帶著點不耐煩的回音:“秦霄!你鉆哪兒去了?再找不到像樣的柴胡,
咱倆晚上可就得啃壓縮餅干了!”“催命呢你!”秦霄沒好氣地回喊了一聲,腳下卻沒停,
下意識地循著一條被荒草半掩的、幾乎不成形的小徑往前探去。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草木腐殖質(zhì)氣息和濕潤的苔蘚味道,陽光艱難地穿透頭頂濃密的樹冠,
在鋪滿落葉的地面上投下晃動破碎的光斑,如同散落的碎金。四周靜得過分,
連尋常的鳥鳴蟲叫都消失了,只有他踩在枯枝敗葉上發(fā)出的“咔嚓”聲,單調(diào)地在林間回蕩。
小徑越走越窄,盡頭處,一面爬滿深綠色藤蔓、幾乎與山壁融為一體的石壁擋住了去路。
秦霄正欲轉(zhuǎn)身,眼角余光卻瞥見藤蔓深處,似乎有一道極其狹窄的縫隙,黑黢黢的,
透著一股涼意。一股難以言喻的好奇心攫住了他。他放下背包,抽出隨身攜帶的柴刀,
小心地撥開那些堅韌濕滑的藤條。一股遠比林間空氣更清冽、更幽深的涼風撲面而來,
帶著一種奇異的、類似檀香混合著陳舊紙張的味道。縫隙后面,竟是一個半人高的洞口。
秦霄猶豫了一下,彎腰鉆了進去。光線驟然暗了下來,但并非伸手不見五指。
洞內(nèi)空間比想象中開闊,穹頂高懸。洞壁并非尋常山巖,
而是某種溫潤、微帶玉質(zhì)的奇異石頭,散發(fā)著極其微弱、近乎不可察的柔和光暈,
勉強照亮了洞窟中央。那里,一張磨盤大小的石桌旁,端坐著兩位老者。
一位身著寬大的葛袍,須發(fā)如雪,垂至胸前;另一位則穿著深青色的道袍,挽著古樸的發(fā)髻。
他們相對而坐,凝神專注于石桌之上。石桌表面,赫然刻著一副縱橫交錯的棋盤,
黑白兩色的石子點綴其上,構(gòu)成玄奧的紋路。棋盤本身也透著瑩潤的微光,
仿佛有生命在緩緩流淌。兩位老者落子無聲,動作舒緩得如同凝固的時光。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絕對的靜謐,連塵埃都仿佛凝固在空中。秦霄屏住了呼吸,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眼前的景象太過離奇,完全超出了他對這個普通露營周末的認知。
他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挪到離石桌幾步遠的地方,
在一個不起眼的石墩上悄然坐下,眼睛死死盯住了那無聲廝殺的棋局。
黑白石子間每一次細微的挪移,都似乎牽引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天地韻律,讓他心神搖曳,
渾然忘卻了洞外世界,忘記了背包,也忘記了等在林中的好友李銳。時間的概念,
在這里徹底模糊、溶解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須臾,也許是一世。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洞中近乎永恒的寧靜。一個梳著雙丫髻、約莫七八歲的青衣小童,
捧著一個暗紅色的漆木托盤,無聲無息地從洞窟更深的陰影里走出。
托盤上放著兩只小巧的白玉杯,熱氣裊裊,茶香清遠,另有一個青瓷小碟,
盛著幾塊色澤溫潤、看不出材質(zhì)的糕點。小童目不斜視,將茶盞恭敬地奉于兩位老者面前。
葛袍老者接過茶盞,眼皮也未抬,只淡淡說了一句:“童子,予客。”聲音不高,
卻帶著某種洞徹的意味,在靜謐的洞窟里異常清晰。
青衣小童這才仿佛剛剛注意到秦霄的存在。他轉(zhuǎn)過頭,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眼神清澈卻空洞,徑直走到秦霄面前,將托盤穩(wěn)穩(wěn)遞到他眼皮底下。
那碟點心散發(fā)著一種奇異的、清甜中帶著微苦的冷香,直往鼻子里鉆。秦霄確實餓了。
從進山到現(xiàn)在,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面對這突兀的邀請和那難以抗拒的香氣,
他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從碟子里拈起一塊點心。糕點入手微涼,觸感細膩如脂。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瞬間在舌尖彌漫開來——清甜、微苦、綿軟,
還有一絲極淡的草木清氣,仿佛濃縮了整個春天的精華。他幾口便將那塊點心吞了下去,
意猶未盡,又忍不住伸手拿了第二塊。葛袍老者終于從棋局中抬起了頭,目光如古井深潭,
平靜無波地落在秦霄身上。他的聲音低沉而蒼茫,帶著穿透時光的力量:“癡兒,汝之柴火,
安在哉?”柴火?秦霄猛地一怔,咀嚼的動作瞬間僵住。這兩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
劈開了他被棋局和點心迷醉的心神。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柴刀呢?
他明明記得進洞前還握在手里的!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他“嚯”地一下從石墩上站起,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后的石墩,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顧不上道歉,也顧不上再看那玄妙的棋局一眼,甚至沒敢再與那兩位深不可測的老者對視,
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他猛地轉(zhuǎn)身,踉蹌著,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向那個藤蔓掩映的洞口,用盡全身力氣撥開垂掛的藤條,一頭撞了出去!
——第2章? 朽刀驚覺千年逝刺目的天光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
狠狠扎進秦霄驟然適應(yīng)了洞中幽暗的眼睛。他慘叫一聲,本能地抬手死死捂住雙眼,
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洶涌而出。腳下被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狠狠一絆,他整個人失去平衡,
重重地向前撲倒,狼狽地摔在厚厚的腐葉層上,濺起一片潮濕的泥土和碎葉。
“嘶……”他蜷縮著,倒抽著冷氣,眼球的劇痛和摔跤的鈍痛交織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
那令人窒息的強光帶來的灼痛感才稍稍緩解。他嘗試著,極其緩慢地放下手,
一點點睜開刺痛流淚的眼睛。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徹底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
洞口還是那個洞口,藤蔓依舊垂掛。但洞外的一切,卻已面目全非!他記得清清楚楚,
進洞前,洞口周圍是幾棵碗口粗的青岡櫟和一片茂密的蕨類植物??涩F(xiàn)在,
哪里還有什么青岡櫟?取而代之的,
是幾株虬枝盤曲、樹皮皴裂如龍鱗、需要數(shù)人才能合抱的巨大古樹!
那些熟悉的蕨類也消失無蹤,腳下是肆意蔓延、幾乎沒過小腿的深綠色荒草,
夾雜著許多他從未見過的、形態(tài)奇異的低矮灌木??諝庵袕浡牟辉偈乔逍碌牟菽練庀?,
而是一種更為原始、粗糲、混雜著濃重土腥和陌生植物汁液的味道。死寂!絕對的死寂!
沒有好友李銳焦灼的呼喊,沒有山風吹過林梢的沙沙聲,
甚至連一聲最尋常的鳥叫蟲鳴都聽不到。只有他自己粗重而慌亂的喘息,
在這片詭異寂靜的古老森林里,顯得如此突兀和刺耳。“李銳!李銳——!
”秦霄猛地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diào)、顫抖?;貞?yīng)他的,
只有空谷里傳來的、自己那帶著絕望顫音的回聲,在參天巨木間碰撞、回蕩,
顯得無比渺小和空洞。他像一頭受驚的困獸,在原地瘋狂地轉(zhuǎn)著圈,
試圖尋找任何一絲熟悉的痕跡。目光掃過腳下倒伏的腐葉層時,猛地定住了。
就在他剛才摔倒的地方,半掩在濕漉漉的腐葉和泥土里,斜插著一樣東西——一把刀。
但那絕不是他記憶里那柄閃著寒光的合金柴刀!他顫抖著手,像挖掘什么稀世珍寶般,
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從泥里摳出來。入手沉重,冰冷刺骨。刀身銹蝕得極其嚴重,
覆蓋著厚厚一層暗紅與墨綠交織的銹痂,邊緣早已崩壞卷曲,形狀扭曲得幾乎看不出原貌。
只有刀柄末端一小塊尚未完全朽爛的硬木紋路,才勉強能辨認出,
這確實曾是他那把花了幾百塊網(wǎng)購來的、堅固耐用的現(xiàn)代柴刀!然而此刻,
它已徹底淪為一塊被漫長時光無情啃噬、扭曲變形的廢鐵!那刺目的銹跡和朽爛,
無聲地宣告著一段令人絕望的、無法想象的漫長歲月流逝。“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秦霄死死攥著那塊冰冷腐朽的鐵疙瘩,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指甲幾乎要嵌進那朽爛的木頭里。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讓他幾乎窒息。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潮濕冰冷的腐葉地上,
對著那片面目全非、寂靜得可怕的古老山林,
發(fā)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時間!是那盤棋!是那幾塊點心!
是那杯茶!葛袍老者那句“柴火安在”的提醒……無數(shù)碎片在腦海中炸開,
拼湊成一個讓他靈魂都為之戰(zhàn)栗的恐怖真相。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那個藤蔓垂掛的洞口,如同溺水者望向最后一根稻草。
他用盡全身力氣,手腳并用地爬過去,瘋狂地撥開那些濕滑堅韌的藤條,
不顧一切地再次鉆了進去!洞內(nèi),空無一物。
石桌、棋盤、對弈的老者、奉茶的童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冰冷的、散發(fā)著微弱玉光的石壁,沉默地包圍著他。方才那玄妙的棋局,那清甜的茶點,
那兩位深不可測的仙人……都像一場短暫而荒誕的幻夢,被無情地抹去,
只留下他手中這塊冰冷刺骨、銹蝕朽爛的鐵疙瘩,沉甸甸地提醒著他殘酷的現(xiàn)實。
秦霄背靠著冰冷的石壁,身體一點點滑落,癱坐在空寂的洞窟中央。
那柄朽爛的柴刀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哐當”一聲砸在堅硬的石地上,
刺耳的聲響在空曠的洞窟里激起短暫的回音,旋即又被無邊的死寂吞噬。他蜷縮在那里,
像一個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兒,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海水,將他徹底淹沒。
洞壁上那微弱、恒定不變的玉石光暈,冷漠地映照著他失魂落魄的身影,
仿佛在嘲笑著他這只誤入時間長河的渺小蜉蝣。
第三章 長安西市問漢年秦霄不知道自己在那片徹底改變了模樣的山林里游蕩了多久。
饑餓像無數(shù)只小爪子,反復抓撓著他的胃袋;干渴讓他的喉嚨如同吞了火炭,
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原始的求生本能,
最終壓倒了那幾乎將他撕裂的驚駭與絕望。他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
循著記憶中模糊的方向感,朝著山下走去。
當他終于跌跌撞撞地鉆出莽莽蒼蒼、仿佛亙古未變的原始山林,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
卻再次給了他沉重一擊。沒有熟悉的盤山公路,
沒有山腳下那個炊煙裊裊、以農(nóng)家樂聞名的小村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而陌生的平原。
平原阡陌縱橫的田地上,有穿著粗布短褐、挽著褲腿的農(nóng)人正彎腰勞作,
他們使用的農(nóng)具簡陋得驚人——彎曲的木犁套著瘦骨嶙峋的黃牛,
翻開的泥土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的褐色。遠處地平線上,
隱約可見一道蜿蜒的、低矮厚重的夯土城墻輪廓,如同一條沉睡的巨蟒臥在大地之上。
幾面褪色的、繡著奇異獸紋的旗幟,在城頭隨風懶洋洋地飄動。秦霄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
混在一群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挑著沉重擔子的農(nóng)夫行列中,走向那座巨大的土城。
城門高大卻粗糙,巨大的木門敞開著,包著生銹的鐵皮。門洞深邃,
上方嵌著一塊巨大的石匾,上面刻著兩個古樸雄渾的篆字——他仔細辨認,
心臟猛地一縮:長——安?!長安?!他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踉蹌著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一個挑著柴捆的老農(nóng)身上?!鞍眩『笊?,小心些!”老農(nóng)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穩(wěn)住肩上的擔子,瞥了秦霄一眼。
目光落在他那身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沖鋒衣、登山褲和沾滿泥濘的登山鞋上,
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異和警惕。秦霄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
擠出一個盡可能自然的笑容,學著記憶中古裝劇里的腔調(diào),聲音嘶啞地問:“老丈,
借問一聲,今夕……是何年歲?此地……確是大漢長安?” 問出這句話時,
他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老農(nóng)臉上的警惕更深了,像看怪物一樣上下打量著秦霄,
粗聲粗氣地回道:“年歲?自然是建寧四年!你這后生,衣著古怪,口音也怪,
莫不是北邊來的胡商?連長安都不識得?去去去,莫要擋道!” 老農(nóng)不耐煩地揮揮手,
像驅(qū)趕一只煩人的蒼蠅,挑著柴擔繞過秦霄,匯入了城門洞下喧鬧的人流。建寧四年?
東漢靈帝的年號?!秦霄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瞬間冰涼。
雖然早有猜測,但當這個殘酷的年號被一個活生生的漢代農(nóng)夫親口證實,
那種天旋地轉(zhuǎn)、被整個世界連根拔起的恐怖感,依舊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死死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刺痛強迫自己站穩(wěn)。他失魂落魄地隨著人流涌入城門。
門洞內(nèi)的光線驟然一暗,
濃烈的、混雜著汗臭、牲畜糞便、塵土、劣質(zhì)油脂以及各種食物和香料氣味的濁浪撲面而來,
幾乎將他熏個跟頭。喧嘩聲浪如同實質(zhì)般沖擊著他的耳膜——小販聲嘶力竭的叫賣,
買主錙銖必較的爭執(zhí),牛車轱轆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馬蹄鐵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
雜著孩童的哭鬧和婦人尖利的叱罵……所有的聲音、氣味、色彩都濃烈得如同打翻的調(diào)色盤,
粗暴地涌入他所有的感官。長安西市!街道兩旁是低矮密集的土木結(jié)構(gòu)店鋪,
灰撲撲的土墻上支著各式各樣的幌子。
賣陶罐瓦盆的、賣粗糙麻布葛衣的、賣熱氣騰騰蒸餅湯羹的、賣鐵器農(nóng)具的……琳瑯滿目,
卻又透著一股原始的粗糲。行人摩肩接踵,大多穿著深褐、灰藍的粗布短衣,束著腰帶,
腳蹬草鞋或簡陋的麻履。偶爾有衣著稍顯光鮮、乘坐著簡陋馬車或牛車的人經(jīng)過,
便會引來路人敬畏或羨慕的目光。秦霄像個游魂般在擁擠的人潮中飄蕩。
他的沖鋒衣和登山鞋引來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鄙夷、或警惕的注視,如同芒刺在背。
他看到街邊一個簡陋的食攤,土灶上架著一口巨大的陶釜,
里面翻滾著渾濁的、飄著幾片菜葉的湯水。
攤主正將一種黑乎乎的、粗糙得能看到麩皮的蒸餅掰碎了丟進去。那食物散發(fā)出的味道,
與他腹中的饑餓感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他胃里一陣翻騰。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空空如也。
那個裝著手機、信用卡、幾張零錢和半包壓縮餅干的小包,連同他的背包,
早已不知遺失在哪個時空角落。饑餓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脆弱的意志。
他茫然四顧,目光掃過街邊一個正在給客人盛湯的跛腳老漢。老漢動作遲緩,
渾濁的眼里滿是生活的疲憊。秦霄的目光又掠過不遠處一個正在乞討的、瘦骨嶙峋的孩子。
孩子的眼睛很大,卻空洞無神,伸出的手臟污不堪。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仿佛來自時空深淵的孤獨感,猛地攫住了他。
這不是旅游區(qū)精心復原的“漢風”,這是活生生的、粗糲的、充滿了汗臭與艱辛的漢代!
而他,一個被時間洪流拋到這陌生岸邊的現(xiàn)代人,身無分文,格格不入,
像一粒被投入大海的沙礫。他停下腳步,背靠著一家店鋪冰冷的土墻,緩緩滑坐在地上。
周圍喧囂的市聲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他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長安城巨大的夯土城墻在遠處投下沉重的陰影,將他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噬。
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與無力感,伴隨著刺骨的饑餓和寒冷,徹底淹沒了他。他閉上眼睛,
將頭深深埋進膝蓋,在這千年之前的異鄉(xiāng)街頭,蜷縮成一團無人問津的孤影。
第四章 營陵巧技驚匠人時間如同渭河的濁水,裹挾著泥沙,緩慢而沉重地向前流淌。
建寧四年那個初秋的震撼與絕望,如同烙印般刻在秦霄的靈魂深處,
但生存的本能如同最頑強的藤蔓,在絕境的石縫中依舊掙扎著尋找生機。
他褪下了那身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沖鋒衣和登山鞋,用它們在一個偏僻的村落外,
從一個膽小怕事的農(nóng)夫手里,換來了一身半舊的深褐色麻布短褐和一雙磨得發(fā)硬的草鞋。
粗糙的麻布摩擦著皮膚,帶來刺癢和不適,卻也是一種必要的偽裝,
讓他得以隱沒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他嘗試過融入,嘗試過像普通流民一樣尋找活計。然而,
這具在現(xiàn)代社會只需敲擊鍵盤、操作精密儀器的身體,在需要純粹體力勞動的漢代底層,
顯得笨拙而無力。他扛不動沉重的糧袋,揮不動粗笨的鋤頭,
甚至連拉犁的牛都比他更有價值。饑餓和白眼,成了他初入漢世最深刻的老師。直到那天,
他流浪到長安城北數(shù)十里外的霸陵邑附近。連日陰雨,道路泥濘不堪。
他看到一群官府的隸臣,穿著破爛的赭衣,在泥水中艱難地挖掘著一條用于排水的溝渠。
他們使用的工具極其簡陋,主要依靠木耒和骨鏟,效率低下,人人累得氣喘吁吁,
泥水糊滿了全身。一個身材矮小、臉上帶著愁苦的工頭模樣的中年人,正對著進度大發(fā)雷霆。
秦霄站在遠處看了很久。雨水順著他草帽的邊緣滴落,打濕了肩頭。
他盯著隸臣們手中那在濕泥里幾乎使不上力的木耒,一個念頭如同微弱的火花,
在絕望的黑暗中閃現(xiàn)出來。他默默轉(zhuǎn)身,在附近的山林邊緣搜尋。
終于找到一棵被雷劈斷的、質(zhì)地堅硬的櫟木。他用一塊邊緣鋒利的燧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將一段粗壯的枝干劈砍下來,削去樹皮,又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反復地刮削、打磨。
他努力回憶著記憶中鐵鍬的形狀,結(jié)合著當下能找到的工具的限制。最終,
一件奇特的木制工具在他手中誕生了——它有著寬而略呈弧度的頭部,
邊緣被他用燧石盡可能磨得銳利,后面連接著一段長長的、便于雙手握持的木柄。
這簡陋的木鏟,雖遠不及鋼鐵,但其形制已與那些平直單薄的木耒有了天壤之別。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秦霄抱著那柄沉重的木鏟,再次來到挖掘溝渠的地方。他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走到泥濘的溝邊,選了一個位置,雙手握緊長柄,將鏟頭用力插入濕軟的泥土中,
然后利用杠桿原理,用腳在鏟肩處一蹬,同時雙臂發(fā)力上撬!“嘩啦!
”一大塊粘稠的泥土被輕松地撬起,翻到了溝渠邊上!這動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原本疲憊麻木的隸臣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瞪大了眼睛看著秦霄和他手中那柄奇怪的木器。
工頭也停止了呵斥,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昂笊?!
你手里拿的……是何物?”工頭的聲音帶著急切。秦霄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點,
將手中的木鏟遞了過去:“此物,或可省些氣力?!彼唵蔚乇葎澚艘幌率褂玫姆椒?。
工頭半信半疑地接過木鏟,學著秦霄的樣子試了一下。當一大塊泥土同樣輕松地被撬起時,
他那張愁苦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難以置信的狂喜!“神了!真神了!”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反復地嘗試著,動作越來越熟練,每一次下鏟都帶起大塊的泥土,
效率比使用木耒提升了數(shù)倍不止!“好!好小子!有本事!”工頭興奮地拍著秦霄的肩膀,
力氣大得讓他一個局促。“留下!留下幫工!管飯!不,有酬勞!
”他立刻招呼隸臣們過來觀看、學習,溝渠邊的氣氛瞬間變得熱烈起來。秦霄帶來的,
不僅僅是一件工具,更是一種新的可能。消息不脛而走。
霸陵邑附近需要修路、筑墻、挖掘溝渠的工地上,
漸漸開始出現(xiàn)這種被秦霄稱為“木鍤”的工具。它的效率有目共睹,雖然木質(zhì)鏟頭磨損很快,
但其省力的原理啟發(fā)了許多人。一些有門路的工匠開始嘗試用更堅硬的木頭,
甚至嘗試在鏟頭邊緣包裹薄薄的銅皮以增加耐用性。秦霄的名字并未廣為流傳,
但“那個會做巧器的小子”的名聲,卻在這片底層工匠和苦役的圈子里悄然傳開。
他憑借這一點點來自現(xiàn)代認知的微光,在粗糲的漢代邊緣,
為自己鑿開了一條狹窄的生存縫隙。他不再是最初那個只能蜷縮在街角、等待餓死的游魂,
他找到了一種卑微但切實的存在方式——利用超越時代的認知,
做一點微小的、僅僅為了糊口的“改良”。霸陵邑外新修的官道旁,
秦霄蹲在一處簡陋的工棚下。他放下手中正在用燧石刮削的新木鍤毛坯,拿起一個粗陶碗,
喝了一口寡淡的粟米粥。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映在身后新壘的、散發(fā)著土腥味的夯土墻上。
他看著遠處那些使用著他“發(fā)明”的木鍤、正在奮力夯土的隸臣們,眼神平靜而深遠。
這平靜之下,是兩千年的重量。他知道,自己只是歷史洪流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一個被迫滯留于此的異鄉(xiāng)過客。活下去,隱忍地活下去,等待那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歸期,
成了支撐他熬過漫長歲月的唯一信念。第五章 柏梁火起窺天命建寧五年的深秋,
寒意已早早滲入長安城的每一塊磚石。秦霄在霸陵邑附近憑借“木鍤”攢下的一點微薄積蓄,
勉強在長安城西市最外圍的閭里(貧民區(qū))租下了一間低矮的土屋。屋子狹小陰暗,
四壁透風,唯一的優(yōu)點是便宜。他平日接些零散的木工活計,
替人修補農(nóng)具、打造些簡單的家具,偶爾也會被召去參與一些小的營造工程,
靠著那點超越時代的“巧思”,日子過得清苦,卻也暫時遠離了餓死的邊緣。這夜,
他剛就著一盞昏暗的豆油燈,啃完半個又冷又硬的雜面蒸餅,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走水了!走水了!”“天哪!快看那邊!
”“是……是柏梁臺!柏梁臺燒起來了!”驚恐的呼喊聲、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如同滾雷般碾過寂靜的閭里。秦霄猛地一驚,一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沖了出去。
整個長安城仿佛都驚醒了!無數(shù)人從低矮的屋舍中涌出,擠在狹窄的街道上,
驚慌失措地指向同一個方向——城北!只見北方的夜空,已被一片妖異的橘紅色徹底點燃!
濃煙如同巨大的黑色惡龍,翻滾著直沖云霄,將原本稀疏的星光完全吞噬。
沖天的烈焰舔舐著夜幕,火舌瘋狂舞動,將半邊天都映照得如同煉獄!
即使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秦霄也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開來的那股焦糊氣息,
以及隱隱傳來的、令人心悸的木材爆裂聲和某種結(jié)構(gòu)坍塌的沉悶轟響。柏梁臺!
漢武帝時期修建的、高達數(shù)十丈的宏偉高臺!長安城中最顯赫的地標之一!
秦霄的心臟驟然縮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流遍全身。
不是因為眼前這恐怖而壯觀的火災景象,而是因為一個深埋在他記憶深處的名字,
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般鉆了出來——柏梁臺火災!這不僅僅是一場災難!
這是歷史課本上白紙黑字記載的重大事件!建寧五年冬,柏梁臺遭雷擊(或人為失火)焚毀,
史書有載!歷史,正以它冰冷無情的步伐,精準地踏過他記憶中的節(jié)點!就在他渾身冰冷,
僵立在原地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粗暴的呵斥:“閃開!都閃開!
奉中常侍令,征調(diào)民夫救火!違者重罰!
”幾個騎著快馬、身穿皂衣、腰挎環(huán)首刀的官差沖入閭里,兇神惡煞地揮舞著鞭子驅(qū)趕人群。
混亂中,秦霄根本來不及躲避,就被一個官差粗暴地一把揪住衣領(lǐng),像拎小雞一樣拽了出來。
“你!還有你們幾個!帶上家伙,立刻隨我去北闕!”官差的聲音嘶啞而兇狠,不容置疑。
秦霄被裹挾在一群面如土色的民夫中,跌跌撞撞地朝著烈焰沖天的方向奔去。越靠近北闕,
熱浪越是逼人,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焦糊味和煙塵,令人窒息。
巨大的柏梁臺已徹底淪為一座燃燒的火山,通體赤紅,
無數(shù)火星如同地獄的螢火蟲般被熱流裹挾著飛向高空。
無數(shù)人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螻蟻般渺小,他們徒勞地排成長隊,
傳遞著從太液池、護城河中打來的水,一桶桶潑向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卻如同杯水車薪。
水潑上去,只激起更濃烈的白煙和更猛烈的爆燃聲。不斷有燃燒的巨大木料從高處轟然墜落,
砸在地上,騰起巨大的火球,引起一片絕望的驚呼和慘嚎。
秦霄被推搡到一條傳遞水桶的隊伍末端。沉重的水桶傳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