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矜臣沒有答,指骨撫著白瓷杯的邊沿,靜靜地看著她的慌亂。
“你以為何意?”
姜衣璃跪在木質(zhì)地板上,頭磕自己的手背,聲音清脆:“奴婢謝大人賜名?!?/p>
靜女其姝,靜姝。
謝矜臣輕輕撇著茶沫,眼神里露出些微贊賞,有幾分聰明。
他呈給皇帝《請罪疏》,而不是賬本,皇帝便篤定,他對這姜家女有男女之意,放了一馬。
謝矜臣不否認(rèn),他的確有那么一絲興趣。
但是,姜衣璃在他眼中,更是可疑的,那份危橋公文,查不出結(jié)果。他懷疑姜衣璃。
但他不必問,此女牙尖嘴利,定能說出花來。
這般疑人,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況且,他留她有別的用處。
*
姜衣璃提心吊膽了大半日。
謝矜臣要?dú)⑺郎缈诓挥眠@么麻煩,她的命算保住了。
那么,應(yīng)該是懷疑她。
但她不怕,危橋告示用的是假章,請罪疏是真章。
倘若問,這就是個洗刷點(diǎn),她能拿到真章,又何需用假章?
謝矜臣沒有問。
回到后院的耳房,姜衣璃見到了四大丫鬟,她們站成一排看她,為首的眼神輕蔑,頗有種學(xué)生時(shí)代的霸凌感。
“靜姝是吧。你以后負(fù)責(zé)在外院掃地,燒水,洗衣……暫時(shí)做這些,其他的我想起來再吩咐你?!鼻贂r(shí)高高在上地說。
古代丫鬟分粗使,細(xì)使,貼身,通房,管事。
上來就給她派最重最累的粗使活。
姜衣璃問:“我一個人做?”
這偌大院落,平時(shí)少說也有十幾個人打掃吧。
琴時(shí)笑著:“你是新來的,先熟悉熟悉院子,等把路認(rèn)全了,我再派別人跟你一同做。”
姜衣璃:我長得很像個傻子?
她傻不傻,琴時(shí)不在意,要擺擺大丫鬟的譜,給她下馬威罷了。
琴時(shí)挽她的手,往拐角領(lǐng):“靜姝妹妹,你就住在這處,離正房遠(yuǎn)些,清靜。”
好一個暗無天日,陰悶潮熱的清靜地。
晚膳時(shí)分,棋語送來了一個白饅頭,一盤豆角,一盤茄子炒肥肉。
她說:“琴時(shí)原是大夫人房里的,地位比我們都高些,她生就這般性情,對你沒有惡意。”
這叫沒有惡意,姜衣璃可不信。
晚膳沒吃兩口,外頭有人叫。
四大丫鬟在院中站成一排,齊喊“聞人管事?!?/p>
姜衣璃走去,綴在后面。
聞人堂魁梧挺拔,低頭對琴時(shí)道:“大人說,靜姝以后在書房伺候,不必給她安排別的事?!?/p>
全部人安靜如雞。
聞人堂又問:“她現(xiàn)在住哪?”
琴時(shí)咬著牙,伸手一指:“在拐角那間?!?/p>
聞人堂道:“你跟她換換?!?/p>
琴時(shí)臉?biāo)⒌厍嗔恕?/p>
*
琴時(shí)的住處最寬敞,面積大,一室一廳。通風(fēng),明快!
姜衣璃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天晨起去書房擦桌子,洗硯臺,給狼毫羊毫擺齊整,用雞毛撣子清理書架兵器格。
連著三四日自己忙碌,沒見到謝矜臣,倒也愜意。
這天,她蹲在窗下納涼,從金鼎冰鑒里端出冷藏的茶。
千金一兩的茶葉,倒掉蠻可惜。
突聽廊下腳步聲響。
謝矜臣著緋紅官袍,清艷威儀,他身量高,腿直且長,大步走進(jìn),姜衣璃完全沒時(shí)間反應(yīng)。
“大人……”
謝矜臣看她一手執(zhí)茶盞,一手執(zhí)蓋,正不知所措,他略略扯唇:“賞你了,喝吧?!?/p>
姜衣璃:“…是?!?/p>
她原本…要去澆門口的花。
謝矜臣走到書案內(nèi)側(cè),摘了紗帽放在案上。從窗下的角度斜看過去,就是書上寫的鬢若刀裁,面如冠玉。
姜衣璃含了一口茶,聽到謝矜臣用平靜的語調(diào)說:“今晚寅時(shí),你隨本官出府赴宴。”
她喉中的茶變得難咽。
*
馬車離府。
四大丫鬟站在石林旁,臉色慢慢變化,琴時(shí)和書憶紅著眼:“公子從前只讓聞人管事和即墨護(hù)衛(wèi)跟著,憑什么她能去?”
姜衣璃也想知道。
車內(nèi)柔光氤氳,照著她的華美的妝容。
黑鴉鴉的頭發(fā)上戴著完整的一套頭面,共十二件貴金首飾,身上是胭脂色暗紋雪白花短襖,配一件織金馬面裙。
她一直和那四人衣裳不一樣。但這次,太貴重了。
馬車停在榮王府。
天光昏昏,宴席設(shè)于后院,園中奇山異石,壯美富麗。
賓客落座后,瑟笙皆吹奏起來。榮王錦繡美服,眼下烏青,親自來敬酒,“謝大人賞臉來此,本王榮幸之至?!?/p>
二人對飲了一杯。
榮王熟稔地笑道:“本王偶識一美人,她仰慕謝大人許久,想到你身邊伺……”
錯眼的功夫,看見了姜衣璃。
榮王呼吸停頓,雙眼發(fā)癡。只覺她云鬢花顏,海棠醉日,美得不可思議,將園子都照亮堂了。
謝矜臣婉拒道:“有勞殿下掛念,臣身邊已有人伺候?!?/p>
“雖姿色平平,然用著順手。”
姿,色,平,平,四根箭頭戳得姜衣璃沒反應(yīng)過來。
榮王僵硬,瞪大眼睛再看,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這叫姿色平平?
謝矜臣眼神示意:“靜姝,見過榮王殿下。”
姜衣璃福身行禮。她懂了,自己今天是來當(dāng)靶子給謝矜臣擋桃花的。
她福身拜見,榮王被蠱得五迷三道,連稱不必多禮,早聽下人說謝矜臣今日帶了位絕色佳人,他不信。
現(xiàn)在一見,自己備著的美人實(shí)在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賓客再落座,酒菜茶水都端上桌。
席間,榮王座位下首的紅裳女子頻頻投去目光,很是不服。
她站起,嬌花照水,聲如黃鸝。“靜姝姑娘生得這般好,想必詩舞琴棋也樣樣精通吧?!?/p>
姜衣璃站在謝矜臣的食案后,垂下眸子,眼神問詢:精通還是不精通?嗯?
她看到謝矜臣冷白的手指撫著酒盞邊沿。
將這當(dāng)成鼓勵。
她紅唇輕輕翹起,客氣道:“略懂?!?/p>
紅裳姑娘目露挑釁:“那我們來比試琴技,也算給在場各位助興?!?/p>
場中已有人歡呼,榮王醉笑著摘了腰間玉佩說做彩頭。
姜衣璃:“府中的管弦已是登峰造極,再比琴有什么意思,我們換別的。”
對面笑了。
姜衣璃眉梢微皺,眼中閃過茫然,她不懂那姑娘笑什么。
紅裳女肩膀聳動,她看向謝矜臣,慢悠悠道:“謝大人善琴,當(dāng)?shù)闷鹁┲械谝皇ナ郑o姝姑娘在大人身邊伺候,連這都不知道?”
她還真不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苯铝槻患t心不跳,“那就比琴曲?!?/p>
謝矜臣端酒的手指頓了一下。